第28章 講理

一夜無夢。

次日一早,衛央醒來的時候身側已經無人了,屬於鬱良的位置已經冰涼,她緩緩起身發了會兒呆,這才開始起來洗漱。

外麵的大雪已經停了,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起來之後小雪給她端進來熱乎乎的粥, “王妃,這是王爺差人給您送過來的呢。”

衛央看了一眼,覺著有些不可思議, “王爺何時走的?”

“天蒙蒙亮就離開了,說是不讓喊您,讓您多睡會兒呢。”小雪揶揄道。

衛央倒是沒太在意她的揶揄,捧著粥一點點的喝完,問道: “外麵的情況如何了?昨天帶來的藥可管用?”

“大爺已經跟著去了,應當是管用的,沈神醫的醫術可不是吹噓出來的。”

衛央點了點頭,找了件深色的鬥篷係上,帽簷兒輕輕搭下來,一步一步的往外走,每走一步就是個深腳印,腳都陷在了雪裏。

她跟著小雪一路往外走,白日裏的昌平村比晚上熱鬧一些,但所謂的熱鬧也隻是多了些啼哭聲。

已經感染了鼠疫的人脖子腫脹,穿著的棉麻衣服也發出惡臭,腳底還有膿水流出,看著就讓人覺得心顫。而侍衛們來這裏日複一日的負責將那些屍體扔到後山的大坑裏,甚至還未咽氣的,病得嚴重的,也一起扔到了後山。

但往往人還沒咽氣的時候,總還抱著一種能活的希望,不願意去麵對死神。

而昌平村裏感染鼠疫的大多數是男人,家裏的頂梁柱一旦去世,這對一個家來說是致命的打擊。

是故女人們寧可瞞著也不願意讓侍衛們發現,但往往造成的結果是一家子都感染了鼠疫。

衛央出來時剛好遇見這麽一則情況。

男人感染了鼠疫,女人和家裏的四個孩子都躲躲藏藏,若不是侍衛們聞著臭味尋過去,家裏的四個小孩兒都得給感染了。

即便發現了,女人和大兒子已經被感染了,衛央過去之時,三個小孩子哭的泣不成聲,瘦瘦小小的並排站著,女人淚流滿麵的望著那些孩子,用袖子揩了揩淚, “別哭啊,好好活著。”

“娘……”小孩們哀慟出聲,男人已經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士兵們將其放在擔架上,衛央被這情形弄得心一酸,上前給男人把脈,薛邵正好在此,拱手道: “王妃,此人已經沒得救了,您還是早些回去,這裏亂,容易感染,卑職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您得小心些。”

衛央抬起手擺了一下, “大哥帶來的藥給他喝了嗎?”

“喝過了,成效不大。”薛邵道: “一些症狀輕的還能救,這人的腳踝已經爛完了。”說著他戴著手套的手翻了一下男人的腳,裏麵露出發白的肌膚,膿水落在地上化在了雪裏,衛央知道,這人是沒救了。

她緩緩站起來,低聲道: “拉去燒了吧,還有後山的屍體,一個都不能留,要挖深坑,不然鼠疫還會繼續感染,村子裏的人就不要讓其出去了。”

薛邵有些遲疑, “王妃,屍體要燒掉麽?”

死人向來講究個全屍,王妃此舉可謂是將人搞的屍首無存,活人生氣,死人也無法安息。

衛央歎了口氣, “若是不燒的話,鼠疫的源頭便無法滅絕,這個村子到時候都得沒了。”

“好你個惡毒的婦人!我相公如何得罪你了,你竟如此跟他過不去?燒人屍體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那婦人一聽連個全屍都不給留,頓時破口大罵了起來,原本還想撲過來抓花衛央的臉,但被春綠和夏雨兩人攔住了。

她聲音沙啞,罵起人來就跟炮仗似的,劈裏啪啦的說, “你個不要臉的!該千刀萬剮的是你們啊!我相公一輩子老實本分,怎麽就得把他屍體燒了啊,我們埋了他還不行麽?”

衛央搖搖頭,為難道: “屍體的身上有毒素,毒素會在土地裏分解開來,最後說不準什麽時候又得爆發,你們整個村子全都得遭殃。”

女人明顯已經聽不進去任何勸阻, “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哪裏懂得我們小老百姓的苦楚啊!你們這些金枝玉葉的,上來就要燒人,這是殺人啊!”

衛央直勾勾的看著她,皺眉道: “若是不殺他,會有更多人死的。”

“他們死就死了。反正我們也活不成,不如一起死了算了。”女人哭喊道: “我男人死了,我也不活了。”

衛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小孩兒,一個個嚇得哭都哭不出來,可憐兮兮的站在那裏,身上隻裹著單衣,有個小孩兒的鞋已經磨破了,露出了青紫的蜷縮在一起的腳指頭,瑟瑟發抖的看著這一幕。

大兒子略微懂事些,他也得上了鼠疫,也就不怕被娘感染。上前扶過他娘,低聲勸慰道: “娘,我早說過了,爹送給官兵說不準還有救,你不聽,現在爹都已經死了,那死後怎麽樣也就隨官兵去吧,總不能爹都死了,咱倆也已經染上了這要命的玩意兒,二毛他們也沒辦法活下去吧。”

女人這才稍微冷靜一些,袖子往臉上一抹,揩了揩眼淚和鼻涕,紅腫著一雙眼睛問道: “你們能給我照顧好我的孩子麽?”

衛央看了看那三個小孩兒,又看了看她,無奈的搖搖頭: “自己的孩子還是要自己教養,我無能為力。”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貴人啊!怎麽這天底下的大病都是窮人得!老天爺你沒良心啊!我兒女們勤勞的緊,你們平日裏吃飯金碗碗玉筷筷的,連給我兒一個窩窩頭都舍不得,你們遲早要暴斃啊!”女人對著衛央便是破口大罵, “有朝一日我死了,變成厲鬼也得來找你們算賬,都是一些沒人性的東西!”

衛央無奈道: “你還沒死,不過剛剛感染了這東西,還有得救。”

繞是脾氣再好的人聽了一大堆的沒良心,不要臉之類的話,脾氣也好不到哪裏去了。

衛央盡心盡力的為百姓好,結果在百姓眼裏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混蛋,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那女人還在大罵,邊罵邊哭道: “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哪管我們的死活啊。要是今個兒我死了,我家這幾條賤命也活不成,還不如就隨著我一起去了呢。”

說著便要去找那幾個小孩兒,拉著他們一起死。

大抵是沒見過如此歇斯底裏的母親,那幾個小孩兒嚇得往後退了幾步,女人一見,更加傷心了起來, “好啊,我養你們這麽大,竟是連老娘的話也不聽麽?生來就是一條賤命,哪裏比得上這金枝玉葉的貴人,還不如早點隨我去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去!”

衛央聽著這話著實刺耳,且一句比一句諷刺,她的脾氣也上來了,冷下臉來怒道: “孩子是你自己生的,自是要自己養。男人死了便要尋死覓活,不過是怯懦的不想活罷了,畢竟活著還得被世人戳脊梁骨,還得養活孩子,死了多輕鬆啊,從此無債一身輕。”

女人被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訕訕的往後退了一步,衛央卻依舊風輕雲淡,漠然道: “若是罵我能讓你安心死去,那便死去,我還能差人給你個痛快的。”

女人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裏的淚不住的流, “就是想讓你們這些貴人可憐可憐我兒,怎麽就這麽難啊。你們這些貴人都是不長心的啊,不過就是幾餐飯的事兒,你們也不願意可憐可憐我們,難不成我們就是生下來的賤命麽?”

衛央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天下的窮苦人多了去,我總不能一人一餐飯的管,你有手有腳,還沒死就叫囂著要我幫你養孩子,這是哪裏的道理?”

“更何況。”衛央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不是因為你可憐,別人就得多同情你半分。”

這樣的人衛央上一世見得多了,在煙縣時,多得是窮苦百姓,在那裏呆十年,比她在京城待二十年學到的東西都要多。

最初衛央還覺著悲傷難過,後來便也練就了鐵石心腸,不然遲早把自己都得搭進去,幫人可以,但要在力所能及範圍之內。

拿自己的可憐之處去要挾別人的人,才是最可恨。

女人本來也是抱著訛人的心思來的,卻沒想到衛央倒是個油鹽不進的,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位夫人,說起話來寸步不讓。想到自己相公去世時的模樣,再看看自己的幾個孩子,不由得悲從中來。

她一個趔趄坐在地上,手握成拳捶地道: “我的命怎麽這麽哭啊。嫁了個討債的,好好的非要去幫他二爺家裏去救人,結果自己染上這要命的玩意兒,回來還傳染給我家孩子,可憐我的四個孩子,我要是一死,我的幾個孩子也沒好日子過啊。”

薛紹一個大男人,平日裏最見不得女人哭,也最煩女人的眼淚,如今看這情形,恨不得把人拖起來打一頓,或是直接扔到後山算了,不是想哭麽?那就去後山對著屍體哭個夠。

但顧慮到王妃在此,他又生生忍住了。

待到女人發泄的差不多了,衛央才緩緩道: “又不是沒得救。薛紹,再熬兩副藥給她,把那三個孩子帶走隔離開來,觀察一段時間,小心感染鼠疫。”

女人凍的臉色青紫,抬起髒汙的衣袖揩了揩鼻涕眼淚,不可置信的問: “這……這是什麽意思?”

“既然生了他們,那就得對他們負責任。”衛央蹲下身子,平視著女人,用手指著那幾個孩子道: “自己的孩子,可沒有別人給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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