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不歸客
班宇
從路內的新作《雲中人》裏,不難看出他想超越自己的決心,連續兩部青春小說後,他似乎已筋疲力盡,不再從語言上剝奪快感,轉而求索更為精巧的敘事結構。但他的故事依舊散發著冰冷、絕望的氣息,但比之從前作品,這部作品顯然更具“非線性”氣質,像是幾個中篇與短篇小說的集合,它們彼此交織對立,但卻有無限廣闊的外延。
路內習慣寫性、搖滾樂和孤獨的小城青年,這在他的前兩部長篇作品裏都有所體現,《雲中人》裏也不例外,聽著Lush在灰暗貧瘠的小城裏過活的計算機專業少年,在交錯的時空裏把人性的罪惡一點點剝離,像一朵必須立即綻放的敏感之花,即便傷口會因此曝露於烈日下。
如果說在前兩部作品裏,路內已經把九十年代的外省風情刻畫得入人心骨,那麽在《雲中人》中,他寫得則是世紀初的迷茫、困頓,以及一閃即逝的希望。曾經朝陽產業的代表、風光無限的IT業,下麵蟄伏著的仍是流水線上的作業工人;吃貓者仍惡習不改;敲頭案這種古老而凶狠的犯罪也被我們帶進了新世紀。似乎所有人的夢想在一夜間都已破滅,失敗與落魄席卷著所有曾尋求過精神出路但終將被社會遺棄的青年,也正因此,遊戲場裏的鋒芒、互聯網中的狂飆叱吒、地下搖滾樂裏麵的激**與衝動,在社會角色轉變之際**然無用。
希望易逝也讓人難以忘懷,這點與跟主角夏小凡一夜情過的校花相似。欲望與仇恨卻始終根深蒂固,《雲中人》便於此處啟程,夏小凡為了找到失蹤的學妹踏上尋凶之旅,各色人等逐一登場:自殺未遂的創業愛好者,熱衷植物學的短發女孩,喜歡聽Radiohead的咖啡店女招待,被鐵錘打破顱骨停止發育的小店老板……閉塞小城的群生像被描繪得精致且明晰,他們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或堅若磐石或不堪一擊。托洛茨基與犯罪心理學在暗處發力,新世紀依舊陰沉匱乏,奇怪的尾行客無人救贖,掙紮與困惑也沒有解決方案,所有人仿佛都是自我的謀殺者。整個故事如同一個莫比烏斯環,隻存在一個平麵,但從中間**開,便能擺脫形式與環境的束縛,變得更為奇妙而開闊。
在尋找的過程裏,答案往往是最不重要的一個環節,恰如路內在書中所寫:“可能在我還沒找到殺人犯之前,他就被正義力量從地球上清除了,我還是在尋找他,既非獵奇也非無聊,我有我的謎題要解開。”是啊,每個人都有他的謎題要解開,要與自己的身世周旋,要時刻保持健康的幻覺,要警惕昏聵與荒蕪,要在夢裏為愛人縱火複仇。
路內的文字有著簡明的詩意和明晰的節奏,這點在《雲中人》裏得到延續,他坦率自由的語言倍增閱讀快感,驚悚情節的融入又使得文本張力十足,章節之間的敘事看似瑣碎焦慮,實則與陰鬱詭異的氣息相互消解。
《雲中人》的封麵算得上精美有趣,**上半身的青年騎著自行車,他的頭部被一大朵雲所取代,象征意味明顯。從始至終,這場案件的發生就像一團謎雲,時而激**,時而混沌,真相被深藏其中,或者說,到了最後,真相並不能帶來終極的解脫。誰都知道,或早或晚,我們的頭總會被敲碎一次,但在傷口處會長出一朵這樣的雲,它是庸常的景觀,我們早已司空見慣。頭頂著它,我們就能與從前的自己相遇、交談,甚至握手言和,從此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