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內的敘事表演
文/嚴傑夫
我們常常感歎國內小說的疲弱,當餘華、格非和蘇童這些上世紀八十年代一度鋒頭強勁的先鋒派們,紛紛在轉型的瓶頸中,逐漸淡出讀者的視野時,當活躍在當下的那些“文學家們”,尤其是一些所謂的80後作家,絕大多數都是靠著文學之外的狗屁倒灶來維持自己的人氣時,誠然,這種沒落的景象是讓我們會感到悲哀的。
然而,正如漫畫家幾米的一部作品的主題一樣——在最深的絕望裏,也有遇見美麗的驚喜。就是在這個“文學末世”的時代中,有那樣幾位70後的作家在默默寫作,並在近幾年裏一直持續地貢獻出“驚喜”,這可謂是最令我們心動的風景了吧。而路內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之一。
從2008年發表《少年巴比倫》,到2009年《追隨她的旅程》,再到現在最新出現在我們麵前的這本《雲中人》,路內通過四年內的這3部作品,極其確定地告訴大家,他具備了一個優秀作家所應有的一切素質。
70後的作家群體是一個很難用簡單的詞匯去描繪的群體。我們無法在這個群體身上,像格非那一代作家那樣總結出一些共同的特征。事實上,借助於網絡的興起,他們很早就開始影響著中國人的閱讀趣味。如果把眼光放寬一點,從早已淡出人們視野的衛慧、棉棉,到近年來人氣依舊旺盛的安妮寶貝們,這些70後的作家都表現出了各自不同的風格。但最為重要的是,這些商業化傾向極為明顯的作者,寫出的作品與現在的網絡寫手在本質上是相同的,他們其實隻能算是閱讀消費品的生產者而已,並不能算嚴格意義上的作家。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路內與前述這些70後群體有著明顯的分野。
路內的筆下,少年總是故事中最核心的人物群體,從《少年巴比倫》中的路小路,到《雲中人》夏小凡,不是剛踏上社會的青年,就是還生活在學校裏的學生。這也決定了路內的這些作品中的主題,仍然屬於“成長”的範疇。與此前70後作家筆下的人物不同,路內筆下的這些少年,大多都生活在三四線的小城鎮,並且缺乏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家庭背景,這種人物的設置,可以說是讓作品的主題直接接觸到了中國社會最底部的層麵。所以,在路內的作品中,文字間從來不會散發出故作姿態的優雅和美好,卻有著來自於真實的衝力。這種力量,與作者筆下的那些青春人物混雜在一起,極為準確地詮釋著“成長”這個主題。
最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可以看到路內在敘事結構上表現出來的成熟。可以說,正是在敘事結構上表現出來的這種功底,讓路內與那些“寫手”之間出現了最為明顯的分野。在《雲中人》中,我們看到作者不再滿足於平鋪直敘地講完一個故事,而是似乎意識到了敘事結構對於表達的重要性。敘事結構主義的大師馬裏奧·巴爾加斯·略薩,曾經對結構對敘事的意義有過一個經典的比喻,他認為一個好的故事用一個合適而又新穎的形式去敘述,正好像是給一個**穿上衣服。《雲中人》講述的是主人公夏小凡,在青梅竹馬的好友小白失蹤後,尋找小白的故事。就是在夏小凡的“敘述”和“尋找”中,他和他身邊那群少年的成長經曆,就慢慢在我們眼前展延開去了。夏小凡的“敘述”和“尋找”,成為作品的兩個敘事線程,這兩個線程互相穿插,最終交織成一部“青春日記”。最後一部分,通過夏小凡的回憶,我們終於發現了夏小凡與小白之間的關係,故事到這裏戛然而止。故事的結尾沒有交代小白的最終下落,因為小白的尋找隻是推動敘事的一個手段,而非目的。路內在《雲中人》中對敘事手法的嚐試,可以說是完全成功的。
在寫作風格上,看得出愛倫·坡對路內的影響,《雲中人》中全篇彌漫的黑色驚悚的氣氛,為整個故事渲染了足夠濃鬱的底色,也增強了整部作品的感染力。事實上,青少年成長的過程中,神秘是始終無法擺脫的元素。作為例證的是,幾乎所有大學都有鬼樓的傳說。在接觸外部成人社會前,對於其的猜想和猶疑,可以看作是這種神秘和恐懼的來源。然而,這都是成長的必經階段。從史前時代以來,成長,不就是一個挑戰心理恐懼的過程嗎?
當然,作為一個鋒芒初露的作家,路內在作品的表現上仍然有很多可以提高的空間。在《雲中人》的敘事中,開頭通過主人公的敘述來展開故事環境和人物的部分,就稍微顯得有些冗長,如果能夠更為幹淨利落地切進敘事的核心,那將使得整部作品在結構上可以更具美感,敘事的力度也會得到加強。而對於黑暗和驚悚氣氛的渲染,也需要廓清與一般的校園恐怖和青春殘酷作品的區別,畢竟氣氛的渲染在於襯托敘事的底蘊,而無須當成作品的一個賣點。不過,這些遺憾本身是我作為讀者的一些吹毛求疵,並不會改變我對這部精彩的作品的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