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07年,秋夜。

“小子,你知道在去年的聖誕節,我為什麽告訴你這個小房間裏的秘密嗎?”

黃海在家跟司望下象棋,要是對麵窗戶有人看到,必定以為這是父子情深。

“你喝醉了唄。”

“呸!老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其實,我是故意讓你知道的,因為你肯定有自己的秘密,關於1995年申明的死……”

“至少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所以,這是一個交易,我告訴了你警方掌握的真相,而你也必須告訴我,你在穀家的半年多時間裏,所發現的全部秘密——關於穀秋莎、穀長龍,還有至今逍遙法外的路中嶽。”

司望已經在將軍了,卻收回了棋子:“我可以不說嗎?”

“不可以——因為,我還有許多秘密,藏在心裏沒說出口呢,你不交換的話,那麽我也永遠不說。”

“你輸了。”他吃掉了黃海的老將,深呼吸,“先從穀秋莎說起吧。”

“好。”

“穀秋莎有個可怕的秘密,她的房間裏有個小藥箱,不過抽屜是上鎖的。我偷了她的鑰匙,打開後發現有許多進口藥,大部分標簽上的說明都不是英文。我用筆抄下那些文字,重新把抽屜鎖好,絲毫看不出動過的痕跡。我再到網上搜索,才發現那是德語,大意是用來抑製黃體生成素的釋放,導致睾酮的產生減少——”

黃海搔著腦袋打斷道:“我聽不懂。”

“長話短說,就是藥物閹割——通過給人吃藥,不知不覺中變成太監。”

“太狠了!”

“顯然,這些藥是針對路中嶽的,我才明白穀秋莎不準我喝管道水,隻讓我喝瓶裝水的原因。”

“怪不得這混蛋一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原來做了公公都不知道。”黃海點起一根香煙,徘徊在窗邊,“如果,路中嶽知道了這個秘密,自然對穀秋莎恨之入骨,殺她也是順理成章。”

“一年來,我非常害怕,他會不會再來找到我?我每晚都提醒媽媽,要把家裏的門窗鎖好,假如有陌生人敲門,無論是誰都不要隨便開門。”

黃海刮了刮男孩的鼻子:“小子,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就好了——你放心吧,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們母子就是安全的。”

“真的嗎?”

“我保證,隻要這家夥一出現,我就能逮住他!”警察看了看時間說,“早點回家吧,再晚你媽媽就要打電話來了。”

男孩離開後,黃海打開秘密的小房間,看著牆上畫滿的紅色圖案,又點了根煙。他觸摸這麵牆的中心,大大的“申明”兩個字。

1995年6月,申明被殺前一個星期,他被關在鐵窗中,強烈要求與黃海警官見麵,說有重大線索提供。黃海連夜從**爬起,離開剛滿一歲的兒子,騎自行車來到看守所。

審訊室中,申明已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失魂落魄地抓著頭發,高中老師的尊嚴**然無存,跪在地上祈求黃海的幫助:“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你要提供什麽線索?”

“黃警官,學校裏流傳著關於我的兩個謠言,其中有一個是真的。”

“你跟柳曼有師生戀?”

他擦去眼淚,嘴唇哆嗦,似乎羞於啟齒:“不,我是一個私生子。”

“你的生父,並不是毒死了妻子又被槍斃的那個男人?”

“是,那個家夥又不姓申,因此大家才說我不是他生的。”申明劇烈咳嗽幾下,“我真正的父親,是個像你一樣的體麵人,有著正經的工作與地位,我曾經向他發過誓,永不泄露他的身份。”

“我明白了,如果他與你的案情無關,我尊重你的秘密。”

“在我剛出生時就叫申明,三歲那年媽媽嫁人,我才跟了後爹的姓。那個男人是畜生,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又要依靠老婆工作養活他。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的,他總是拿我來出氣,隻要媽媽不在家就打我,卻不留下什麽傷痕。我告訴媽媽真相,他就說是小孩子胡說八道。在我這輩子最早的記憶中,充滿了哭泣與尖叫,還有他向我走近的腳步,每一步都讓我渾身顫抖,以至於要爬到床底下躲起來,那時我才隻有五六歲。”

雖然,黃海早已聽夠了這類悲慘的故事,仍在心底默念:“造孽!”

“在我七歲那年,後爹毒死了媽媽,隨後在我的報警之下,他也被抓起來槍斃了。外婆成了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再跟那個男人的姓,外婆帶我去派出所改回了申明這個名字。”

“這也是我看你的檔案感到奇怪的地方。”

“外婆沒什麽文化,一直給人家做保姆,常年住在東家。你知道安息路嗎?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三,我跟外婆住在地下室,狹窄陰暗潮濕老鼠亂躥。我像個孤魂野鬼般長大,別看現在文弱的樣子,那時候每天都跟人打架,孩子們聯合起來欺負我,向我丟石頭扒我的褲子,甚至往我臉上撒尿。每次我都會反抗得更激烈,最終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讓外婆心疼地擦些沒用的紅藥水——最後誰都打不過我了,他們看到我就嚇得四散逃竄,那些人都說我會變成大流氓,甚至像我後爹那樣的殺人犯。但我的學習成績好得出奇,就靠著幾本破爛的課本,東家用剩下來的圓珠筆,我考進了市重點的南明高級中學。大學畢業後,外婆住在一戶有錢人家做傭人,而我就搬進了單位的宿舍。”

“申明,我可以同情你,但不會改變我對於案情的看法。”

“我想告訴你,那個男人,雖然早被槍斃燒成了骨灰,但他一直活在我心裏,時不時在噩夢中浮現,那個喝醉了的黑色身影,帶著鐵皮鞋子的腳步聲,一點點向我靠近……”

初為人父的黃海,聽到這些都有些傷感:“別說了。”

“讓我說完!關在看守所裏的這幾天,每夜都會重新夢到他——那張肮髒的臉,漸漸湊到我的鼻子前,然後掐緊我的脖子,他要來為自己報仇,若不是我向警方告發,媽媽隻會當作是普通的病死,他怎麽可能會被判處死刑?每次我都是在夢中被活活掐死後再醒來!”

“這樣的噩夢,作為警察,我偶爾也曾做過,夢見被我擊斃的歹徒。”

黃海真想抽自己一耳光,怎能在嫌疑犯麵前露怯?

忽然,申明的手伸過鐵欄杆,抓住了黃海的衣袖,戰栗著說出一句話:“昨晚,我夢見我死了,是被一把刀子從背後捅死的,然後變成了一個小孩。”

十二年後,黃海的額頭多了數道皺紋,他看著牆上紅色墨水畫出的人物關係圖,中間觸目驚心的“申明”二字,便在這下麵又畫出一條紅線,直接指向另一個名字——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