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平安夜。

申敏已睡在**,她的臥室牆壁掛著許多星星,晚上關燈就像在星空下。床頭亮著一盞台燈,她蓋著一床厚厚的被子,翻閱同學們的聖誕賀卡。

有個男生隻寫了幾個字:小敏,我喜歡你,能跟你做朋友嗎?

小學五年級的她吃吃一笑,隨手把這張賀卡扔床底下了。

冰冷的雨點打在窗上,她焦慮地看了看時間,心想爸爸怎麽還沒回來?今晚還要在外辦案審訊犯人嗎?

她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有個男人走進來,看起來不像是爸爸,更像爺爺或伯伯,頭發已經半白了,帶著一股陰冷濕氣。一看到申敏,他就從嚴肅變得喜悅,摸了摸她的頭發:“小敏,早點睡覺吧,明天上學別遲到了。”

“爸爸,你去哪裏了?”

“去見一個老朋友。”做爸爸的關了電燈,“晚安。”

第二天,申敏背起書包上學,坐了兩站公交車,走進長壽路第一小學。她的教室在一個隱蔽的院子裏,那棟藍白色的小樓,五年級(3)班。

她有雙杏仁般的眼睛,一頭烏黑長發,厚厚的白棉長裙,襯著有光澤的健康膚色。

放學後,夕陽下,她回到自家小區,跟幾個鄰家姑娘打三毛球。她把一個球打進樹叢,茂密的冬青深處,小孩也很難鑽進去,正當她們著急時,有個男孩從樹叢中鑽了出來。

他的年紀與申敏相仿,似乎在學校經常見到。

對,他也是長壽路第一小學的,但是不同的班級。這張臉令人印象深刻,雙目總是閃爍憂鬱的光。曾經有段時間,學校裏流傳著他的故事,大家都說他是個神童。但很快他就恢複了老樣子,沒有老師再提起他了,依然一個人孤零零的,再也沒有任何朋友。

他叫什麽來著?申敏卻一時想不起來,現在她最關心的是三毛球。

男孩擦去身上的枝葉與泥土,手中攥著她的三毛球,交到女孩冰涼柔軟的手心裏。

“謝謝!”這是申敏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你是二班的吧?叫什麽名字?”

“我叫司望,司令的司,眺望的望,你呢?”

“申敏,申請的申,敏捷的敏。”

“申敏?”

男孩似被這名字嚇了一跳。

“有什麽不對嗎?”

“沒有啊,我們的姓都很少見,不是嗎?我敢打賭在班級裏,不可能有第二個姓申的。”

申敏天真地點頭:“嗯,司望,你也住在這裏嗎?”

“不是的,今天正好路過。”

“我們一起打球吧。”

這個叫司望的男孩,戰戰兢兢拿起球拍,才發現手背破了條深深的口子,想必是在冬青叢中撿球時,不當心被鋒利枝條割破的。

“哎呀!對不起,我讓你受傷了。”

“沒事的。”

司望用手蓋住傷口,她剛想說“到我家去擦擦藥水”,轉念又想萬一被爸爸看到,說不定會挨罵的吧。

“等一等,別跑哦!”

女孩飛快地跑上樓去。不到兩分鍾,不但拿來紅藥水,還有創可貼與酒精棉花。她抓住司望的手背,小心地清理傷口,最後用邦迪創可貼粘住。

旁邊幾個女孩都在偷笑,而男孩扭頭逃出了小區。

第二年,在長壽路第一小學的操場上,司望有了自己的玩伴。他會跟女孩們打三毛球,玩捉迷藏,跳皮筋,也不管是否會被其他男生恥笑。

五年級,下半學期,同學們都在準備考試,申敏最愛上的卻是音樂課。五月,天氣漸漸熱起來了,她隻穿件薄薄的汗衫,露出細長的脖子與胳膊,隨老師的鋼琴唱起:“讓我們**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麵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小船兒輕輕,飄**在水中,迎麵吹來了涼爽的風。紅領巾迎著太陽,陽光灑在海麵上,水中魚兒望著我們,悄悄地聽我們愉快歌唱……”

二班有個女生家裏很有錢,每天放學都有輛奧迪等在校門口,時常引誘司望坐她家的車順路回家。有天傍晚,申敏躲在學校門口的大樹背後,發現那女生扯著他的衣角說:“司望,我有兩張《哈利·波特》的電影票,你陪我去看嗎?”

司望尷尬地扭頭就跑,正好撞到申敏麵前,兩人都笑了起來,就在學校花園裏散步。

“你知道嗎?為什麽有人說我是神童?”男孩故作神秘地輕聲說,“因為我擁有超能力。”

“啊?”她瞪大了眼睛,“超能力?我不信!”

“比如,我能猜到你爸爸的名字,是不是叫申援朝?”

“對,但這個很容易查到嘛。”

“你還有一個哥哥,不是表哥哦,我說的是親哥哥。”

“嗯?這個我怎麽不知道?”

“你回去問你爸爸就明白了。”

“難道……”

申敏想起家裏的客廳,除了媽媽的遺像,還掛著一個年輕男人的黑白照片,但爸爸從未說起過那個人是誰?

“不說這個了,你媽媽還好嗎?”

“她死了。”

“哦,對不起。”

“媽媽肚子裏有我的時候,她已經四十多歲了,醫生說生孩子會有危險,但她還是堅持要把我生下來。結果在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她流了很多血死去了。”她說著就流下了眼淚,坐在花壇的石凳上哆嗦,“是我殺死了媽媽!”

“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1995年12月20日。”

司望若有所思地掐了掐手指頭:“原來,那天已經有了。”

“你說什麽?哪天?”

“那麽你得叫我哥哥,因為我是12月19日出生的,比你早一天。”

“我才不這麽叫你呢!”

“好吧,你知道你哥哥是什麽時候死的嗎?”

“說說看?”

申敏已擦去了眼淚,疑惑地看著他的臉。

“1995年6月19日。”

說出這個日期,司望也低下頭來,臉頰上有什麽緩緩滑落。

“你怎麽也哭了?”

“哦,剛才一陣風吹過來,有沙子弄進眼睛裏了。”

“別動!瞪大眼睛!”

女孩用舌尖舔了舔他的眼白。

“爸爸告訴我,女孩可以哭鼻子,但男孩不可以。”

她說話的表情很自豪,司望點著頭說:“你爸爸說得很對!”

“那你還哭嗎?”

“不會了,我保證。”

司望擦幹眼淚,狠心轉過身:“我要回家了,再見!”

半個月後,他們從長壽路第一小學畢業。這裏都是小學讀到五年級,直接升入初中預備班。申敏與司望升入了不同的初中,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麵。

有時候,她也會幻想跟司望兩個人出遊,在長風公園的銀鋤湖上劃船。憂鬱的男孩就坐在對麵,一同劃槳掠過水麵,藏在鐵臂山投下的陰影中,頭倚著頭看太陽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