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了空和尚邀趕屍
回到裏耶,我們好生修養了一番,大快朵頤,好不痛快!
“秀才,怎麽不見對麵那倆娘們?是不是已經回鳳凰老家了?”田古道總是惦記著那兩個女子,經他一提醒,我倒是有些掛念起田小妹來。
外出時在街上碰到姬三娘,她甚是客氣,邀我們去奪翠樓玩樂,眼神怪異。
我沒有答應,以為她真正的目的是讓我們去給她對唱山歌比賦楹聯。
回到去影樓沒多久,樓下響起敲門聲。我以為是姬三娘又來糾纏我們,心裏沒好氣,語氣中透著不快:“不是說了不行嗎?”
開門一看,卻是一亮晃晃的光頭聳在門前,一個和尚滿眼迷惑望著我。我馬上道歉,說了聲阿彌陀佛。
我以為他是來化緣的,於是大聲吆喝田古道拿些東西下來。
那和尚立即解釋,說自己此次不是化緣,而是專門請我們去走屍。
這時,鬼崽妖從二樓的廊道,用彈弓對著和尚的光頭彈射,被擊中腦門的和尚臉色一緊,顯然彈弓的力氣不小,彈中甚是疼痛。但那和尚馬上恢複了常態,並不惱怒。
我心裏很是佩服和尚修行到家,責罵了鬼崽妖一番,和尚反過來製止我,對著樓上的鬼崽妖露出笑容。
我將和尚迎進屋來,田古道拿出一些碎銀子往他懷裏塞,和尚連忙說:“誤會,誤會。”田古道露出困惑的眼神,或許是第一次遇到不要銀子的和尚。我亦笑了,連忙說了事由。
原來,這和尚在澧州夾山寺出家,法號了空,此次受師父派遣,邀我們前往趕屍。
這幾天,夾山寺裏一位老和尚圓寂,老和尚以前是宮廷的太監,後來因事,出家當了和尚。圓寂的和尚是湖北來鳳人氏。特意來找我們趕屍,因為我們所在裏耶離來鳳很近,對道路比較熟悉。
這和尚也算實在人,說出了找我們的另一個理由:他之前找個幾個趕屍匠,人家一聽是太監的屍體,都不肯接這趟活。其實趕屍的人都知道,太監的屍體是最難伺候的。因為他下麵的**已經被閹割掉,陽氣早已泄露。加之太監當久了,身上陰氣漸濃,有時甚至養成了狡黠陰險、殘忍狠毒、讒諂佞邪、殘害忠良的習性,這樣的屍體就更難趕了,路上一定會狀況連連,難於應付。一般來說,沒有很高的道行,趕屍匠是不敢接活的。如果太監死後,他的“**”沒有保存好,這類太監的屍體,十又八九是趕不動的。太監的“**”被割下來後如何處理呢?“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被閹割者對“**”都十分重視,不會扔了,會想方設法加以妥善保管。保管方式是先裝在石灰粉盒裏,藉以吸收血液的水分,保持幹燥,接著用濕布抹幹淨,再浸泡於香油之中。待油滲透了,裝在小木匣裏,密封包裹。選個黃道吉日,懸掛在自家祠堂或家裏的正梁上,寓“高升”之意,象征受閹者在宮廷能“步步高升”,這是所有被閹割者的追求目標。
也有把“**”送進家祠的,因為身體是祖宗給的,割下來以後,要奉獻給祖宗。如果有太監動手術後忘了索取“**”,被刀匠所收存,待被閹割者入宮發跡了,會以銀子贖回去。
如果因故遺失,會做一個陶或瓷的陰莖以陪葬,或者租用其他太監的“**”。太監死後,家人為他入斂,都會將寶物縫回,並且焚燒閹割自願書,當做沒這回事,好讓死者在陰間有麵目見列祖列宗。
我們問了一下那圓寂的太監的情況,得知他的“**”至今還在閹割匠手裏,一直沒有贖回,那個閹割匠是永定人,至今還健在,於是心裏有了底。
我很納悶,為何我們開張以來,趕的盡是些稀奇古怪的屍體。田古道在一旁說,這倒符合我們“為特殊群體服務”的宗旨。這倒如了他的意了,也罷,多賺點銀子,我也好早日赴長沙府參加鄉試。
我們趕緊收拾了行李法器,與那和尚一起上路,趕往澧州夾山寺。
鬼崽妖習慣地展開天祿屍字號旗,可了空和尚卻連說使不得。他說自己是出家人,與趕屍人一起行走,不宜張揚。反正要趕時間,我們也由了他,鬼崽妖收起天祿屍字號旗,藏在身上。
這夾山寺,我早有耳聞,曾經還想象著有朝一日,要去探訪一番,沒想到,此次探訪居然是因趕屍而去。如此想來,倒覺得趕屍還真是個不錯的差事,既賺了銀子,還可以免費遊覽名山大川與名勝古跡。
夾山寺之所以聞名,與寺內一個叫奉天玉的大和尚有關。
奉天玉大和尚,就是民間傳說的農民義軍領袖闖王李自成。李自成當初號稱奉天倡義大元帥,“奉天玉和尚”應是以“奉天王”自寓,大概“王”字加點為玉以諱之。關於奉天玉大和尚就是李闖王的說法,在夾山以及湖南西部一帶,老百姓深信不疑,傳說也很多。
夾山寺一帶流傳的“闖王殿”“玉璽井”等故事更是廣為人知。玉璽井傳為李自成退出北京城時,將明皇室一顆玉璽帶來夾山,因恐官府搜索而棄於此井。雍正間,有寺僧撈出,獻於知縣,知縣轉呈於朝廷,後人即稱此井為“玉璽井”。
亦傳他在夾山寺中軸線第四殿堂的佛座下麵,修了一條高兩米、寬兩米、全長百米以上的地道,據說裏麵還藏有兵器。毫無疑問,這是奉天玉和尚的戰備性工事建築。既然出家為僧,了脫塵緣,要修這樣的工事藏下兵器幹甚麽?無非是等待時機,重振旗鼓,再創奉天倡義的輝煌。
康熙十三年(1674)三月,虛年七十的奉天玉和尚圓寂,其弟子野拂和尚恐清朝政府得知刨墳拋屍,即將其師火化後將舍利子裝進青花瓷壇,另用一個同樣的空無一物的瓷壇做掩護,然後在夾山西南三十裏處堆四十八個疑塚。裝有奉天玉和尚舍利的青花壇送往洛浦寺,還將奉天玉和尚做大順帝時所穿的龍袍和皇冠,殮入紅木棺,淺葬於寺之西坡。野拂便在洛浦山朝陽觀內守靈三年。
當我們向了空和尚打聽李闖王的事情時,他總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不願意接茬。這使得我對這些傳說更加深信不疑。
這時,田古道給我們講述了一個自己從小就聽說過的“眾鬼護主”的故事,這個故事當然與李闖王有關。
說是奉天玉大和尚在夾山寺圓寂數年後,有人向朝廷告密大和尚就是李闖王,於是朝廷派官兵前來刨墳鞭屍。因鞭屍畢竟不是什麽雅事,朝廷怕傳出去有些難堪,於是官兵選擇夜晚進山挖墳。夾山寺因其地兩山相夾,一道相通,故名夾山寺。當數百官兵進到夾山峽道時,突然,山穀間吹起一股巨大的陰風,令人不寒而栗。接著,峽道兩旁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有些不正常,似乎有人在故意搖曳所致。
官兵繼續前行,將近墳墓,道路兩邊突然竄出眾多的山間野獸,其中不乏猛獸,有兩隻大蟲攔道而嘯,那聲音令人發毛,亦有毒蛇呼嘯而至,示威似的向官兵吐著紅紅的毒舌,樣子甚是恐怖……領隊的官府統領見狀,命令箭攻與火燒,才將那些野獸擊退。
再往前行,即至闖王墓。官兵正準備揮戈挖墳,此時,周邊的其他墳塚突然冒出縷縷青煙,隨即嫋嫋升起,接著四處又冒起鬼火,那鬼火時隱時現,時亮時暗,詭異得很。因為領了朝廷的旨意,帶兵統領別無選擇,否則交不了差,於是強行命令刨墳。
當兵的也不敢違抗軍令,麻著膽子開挖,剛一開刨,突然發出一聲慘叫聲,原來一個兵勇一鋤使勁挖下去,卻挖在了旁邊一個兵勇的腳上,將對方的腳掌從腳腕處齊齊砍斷,頓時鮮血四濺,那傷者發出慘絕人寰的嚎叫,回**在墳墓,增添了幾分陰森的氣氛。不久,那傷者被抬走,兵勇們繼續挖墳,接著更為恐怖的事情發生了,不是挖到了旁人的身上,就是手中的鋤頭似乎被人從後麵拖住,動彈不得。最後,有人竟然挖到了同伴的頭部,其狀慘不忍睹。官兵大駭,不敢再繼續下去,草草收場,鳴鑼歸去……
後來人們說,那是闖王那些死去的侍衛兵士的幽靈忠心護主。
見了空和尚對李自成的事情頗為忌諱,我們也不好深問。
一路上,沒有了談資,更顯無聊,總歸要找些話題來消磨時光。
“了空師傅,你們夾山寺係佛教法門,如何有太監入寺呢?”田古道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對這個話題,我也很是好奇,隻是出於禮節,沒有多問。
“這裏麵說來話長啊,得從明朝的大太監田義說起。”了空和尚對這個話題似乎並不介意。通過他的敘述,我們知道了一些枝枝葉葉。
曆代宮廷太監死後,一般葬於京師順天府西邊,那裏有頗具規模的太監墓群。太監墓葬一般難以保存完好,像魏忠賢的豪華墓葬,就被大清朝康熙爺下令平毀,其他太監之墓曆經浩劫,也早已**然無存,惟獨田義墓保存尚好。為何一個明朝太監的墓能保存到現在呢?主要因為墓主人田義口碑不錯,所以沒有遭遇其他大太監生前威風八麵,死後被刨墳挖骨的下場。
這位田義,是從一個鄉間窮孩子逐漸成為朝中權傾一時的人物的,在他九歲入宮到去世的六十三年宮廷生涯中,經曆了嘉靖、隆慶、萬曆三個皇帝,當年曾位居明代太監的最高職位,萬曆皇帝對他極為寵信。
田義最高的官職是司禮監掌印,為正四品官。按製他的俸祿本該是一年二百八十八石,由於皇帝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賞賜,到最後逐增至六百餘石。以此數目而論,相當於從二品官的年俸,讓人驚歎。
一般太監,一旦掌握了權柄,就會千方百計地幹預朝政,排擠忠臣。但田義隨著職務的不斷升遷,卻更加忠於職守、謹慎操勞,因此備受萬曆皇帝賞識。他是一位為人正直、敢於諫言的好太監。為了勸諫萬曆皇帝廢止苛捐雜稅,田義曾據理力爭。萬曆皇帝憤怒之極,抽出寶刀要砍殺他,但他始終不肯退步,雖然這場死諫以失敗而告終,但萬曆皇帝還是饒了他一命。萬曆三十三年,田義臥病不起,萬曆帝特派醫官診視,但最終不治去世。萬曆帝悲痛不已,特為他輟朝三日,五天之內派三人去諭祭他,並賞給大量冥錢,下令工匠挖地宮埋葬,特樹享堂碑亭,永久祭祀,這是少有的恩典。
田義以自己的品行,成為後來太監景仰的楷模,太監們自發為他守靈。
按照宮廷規定,一般的下層小太監一旦失掉服役能力之後,都要被逐出皇宮,他們出宮後,一般不會回老家。其一是因為人們對太監看法並不很好,其二是太監沒有發什麽財,也就無法衣錦還鄉,於是,他們會另找一個落腳的地方。有的從事古董販賣行當,因為太監們熟悉宮中物件,有一定的鑒別優勢,容易被古董店鋪老板青睞。
也有做回自己老本行的,給人家當傭人管家,他們伺候人還是有獨到之處的。大多數太監晚年選擇以寺廟棲身,京師順天府的太監寺廟約二十多座。這些被逐出皇宮的太監,因為景仰大太監田義的為人,就在田義墓葬旁修建起寺廟,一則可以度過殘年,二則為他守靈看墓。
後來,湖南夾山寺的和尚雲遊至此,亦對田義充滿敬意,於是便為這些南方和尚提供方便,準許他們去夾山寺出家。因此,在夾山寺裏就開始多了些當過太監的和尚。
了空和尚說,夾山寺裏曾經是太監的和尚現在就有七八個。
田古道得寸進尺地問了一句:“了空師傅,你沒有當過太監吧?”
了空和尚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