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牛販子入土為安

見到兩個女子離去,田古道情緒有些低落,鬼崽妖似乎也沒有了先前的活潑。

我不理會他們,三人趕著兩具死屍默默前行……

兩女子走後,少了些歡快,氣氛甚是沉悶。我一路上在思考一個問題:為何趕屍這個行當不許女人加入?難道僅僅是因為女人身上陰氣比男人要重嗎?

田古道說是因為女子天生膽子小,且體力不夠。倘若女子身上有英武之氣,這些都不是問題。大凡跑江湖與習武的女子,身上的陽氣就比一般的男人要濃。

“秀才,要不我們再將明派趕屍進一步發揚光大?”沉悶了很久的田古道再次來了興趣。

“如何發揚光大?”

“一不做二不休,我們幹脆弄個花派趕屍吧!”

“花派趕屍什麽意思?”

“以前趕屍都是清一色的男人,這樣路上太沉悶。我看不如讓女子也加入進來,把趕屍人由清一色的男人改為男女混編組合,保證每一個趕屍隊伍裏有一名以上女趕屍匠。我們這就招收入門女弟子……”

“趕屍這個行當創辦數百多年以來,就隻允許男人趕屍,這裏麵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已經壞了趕屍必須低調不張揚的規矩,倘若再破規矩,隻怕有辱師門,被江湖笑話。”

“怕個鳥!反正我們已經搞成明派趕屍了,早已壞了規矩。現在不是也挺好的嘛!再說,規矩也是人製定出來的,既然是人定的,就可以變通。”

“這個問題要慎重,比明派趕屍要嚴重得多!知道為何數百年來大家一直遵循這個規矩嗎?”

“為什麽?”

“我想,我們的祖師爺與前輩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想想啊,趕屍人必須保持童子之身,如果搞成男女混合趕屍,定是要出問題的。”

“出什麽問題?”

“哪個男子不鍾情,哪個女子不懷春!男女混在一起,勢必會日久生情,誰保證不會做出出格之事來?就算是真心相愛,也不能保住童子身。我想,這大概是趕屍人為清一色男人的緣故。”

兩人沒有扯出個名堂來,不過總算找了個話題,給一路寂寞增添了幾分趣味。

閑聊之間,不覺來到了拐帶坡。

拐帶坡是我們這次趕屍的一個目的地。

牛販子吳六從的故鄉就在這裏。

我們來到一處老屋場,打聽到吳六從的親人。

一個老者拄著拐杖,說自己就是吳六從的兄長。我們將情況與他說了,老者頓時眼睛發紅,幹癟的眼眶蓄滿了濁淚。

老者問:“我們請的趕屍匠好像不是你們,怎麽換了人?”

我們這才想起給吳六從趕屍,是接受了那一高一矮兩名趕屍匠的委托。

為了防止節外生枝,我趕緊道:“當初接屍的人,是我同門的師兄弟,因為他們臨時有事,便委托我們來趕屍。”

老者這才釋懷。我們辦理了移交,準備離去。老者死活不讓我們走,並囑人去喊吳六從的妻兒過來。

“我的個天啊,你個砍腦殼的,就這麽狠心地拋下我先走了……”一個老婦人見到吳六從的屍體,嚎啕大哭,他身後幾名成年男女也跟著哭泣,幾名男女應是吳六從的兒子兒媳。幾個小孩怯怯地扯著哭泣的大人的衣角,估計是吳六從的孫子。

聽到哭聲,牛販子吳六從的死屍轟然倒地。鄉鄰們見狀趕緊將死屍抬進早已準備好的棺材。

因為那幾個趕屍男子已經將酬勞付足,我們也沒有揭他們的老底,給他們留了條謀生的生路,也算是對得起他們了。

我們準備告辭,繼續趕路,卻被孝子們留住。

按照當地風俗,死者入葬時必須請道行高深的術士作法。孝子們邀請我們給吳六從做法事。我們也沒有推辭。我讓鬼崽妖看住殺手卻無名的死屍,免得給吳六從做道場時驚了。

民間的下葬儀式本來就是非常講究的。我按照規矩給他們指點了一番。

在挖墓穴之前要祭祀開山,孝子要燒香點燭行開山禮。然後我畫了太歲,開山的時候要避開太歲的方向,不然就是“太歲頭上動土”,喪家就會遭受到禍害。

開山的時候,在做墓穴的地方前後打個木樁,然後讓孝子在打木樁的範圍內用鋤頭挖三下。接著請人過來做穴,做好之後再把太歲的畫像燒掉。

接著是祭祀墓穴。祭祀的時候,田古道把一隻公雞殺死,用它的血來祭奠。公雞不會馬上就死去,而是在墓穴裏反複撲騰,這時,公雞死在墓穴裏的哪個部位,哪個部位的子孫就會興旺發達。公雞撲騰下來的雞毛叫做“鳳凰毛”,必須要揀掉。根據公雞倒地的部位,我勘察了一下,吳氏後裔沒有什麽異象,也就是說,吳家孝子的後代不會大富大貴,隻是平常人家而已。

下葬的時候,我讓孝子用草編了五穀囤,裏麵裝滿了五穀雜糧,放在墓穴裏,囤口上麵蓋著一張小烙餅。在墓穴裏放一個陶瓷罐,罐子上麵放一盞豆油燈,叫做長明燈。同時在墓室上嵌一麵銅鏡,象征太陽。

在吳六從靈柩放進墓穴的時候,我囑人接連放炮,算是為死者餞行去陰間,如果不放炮,死者就會因為忍受不了黃泉路上的寂寞,而折回陽間,如果這樣,死者的靈魂就會遊離在故鄉附近。

下葬的時間也是要講究的,必須是太陽落山時靈柩才能落土。落土的時候抬靈柩的八個人拽著棕繩徐徐放下,四平八穩之後,我讓孝子抓起泥土扔到靈柩上,這叫做“添土”。靈柩下去之後,先要蓋一層薄土,再把墓穴裏掃出來的土撒在上麵,之後要放上一隻碗,叫做“衣飯碗”。這樣做是為了以後遷墳的時候動作輕些,免得驚動亡靈,招來不幸。

民間的習俗認為,人死後的靈魂隨時可能從墳墓裏跑出來,跟著活人回家。

所以下葬的人必須繞墓轉三圈,在回家的路上嚴禁回頭探視。否則看見死者靈魂在陰間的蹤跡,對雙方都是不利的。

埋葬之後,我囑大家用酒洗手,用來驅除晦氣。最後舉行了辭靈儀式,祭拜死者的靈位,並畫了些神符,囑孝子將斬邪符貼在自家門窗之上,並將保佑符燒了,用水酒口服。

一切完畢,田古道用羅盤勘測了一遍,沒有發覺異樣,我們便辭別而去。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不覺進入龍山境內,來到了一個叫樹木洞的地方。

樹木洞上接打虎溪,下承裏耶。這裏往北去四五裏地,即至打虎溪。

打虎溪,顧名思義,這一帶經常有大蟲出沒。

打虎溪的來曆是有故事的。說是乾隆年間,當地一位向姓小夥子,是個大孝子。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自幼由母親撫養成人,等他長到十八歲的時候,母親卻得了一種怪病,訪遍了當地的名醫,都不見好轉。後來有一位雲遊至此的郎中給開了一個藥方,說是按此服用包準治愈。這個郎中卻沒有向他們收取錢財,姓向的孝子覺得這個郎中的話可信。

可是,這個藥方裏需要老虎的胡須做藥引子。孝子沒有多想,便拿了一根打虎棍徑自去了深山蹲守,準備打虎。

這深山之中,由於有大蟲猛獸出沒,平時很少有人進去,即便進去也是數人結伴而行。話說這孝子進去了一天一夜,卻不見人出來。

鄉親們認為孝子隻怕已經被大蟲吃了,於是便結群進山尋人。找了很久,終於在山裏的一片密林處找到了他。找到他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了,渾身血跡,全身被老虎的利爪擊得稀爛,一條胳膊已經被老虎咬斷。

在離他不遠處,人們發現一隻已經斷氣的大老虎。

人們趕緊將老虎與孝子抬回寨子,並將孝子救了過來。

孝子母親服用了老虎須做藥引子的單方之後,沒有多久果然康複了。

後來,當地的人們感動於他的孝心,便將流經當地的一條溪流命名為打虎溪,以此來紀念他。從打虎溪的典故與名字,即可知道這一帶山惡林密。

樹木洞,其實也不是什麽洞,隻是一個山穀的入口而已。我們由樹木洞而入,卻是石階不絕。

蜿蜒曲折、錯落無章的石階,鑲嵌在山穀密林之間,猶如雲遊的神仙遺失在此的一副天梯。那石階由低而高,連綿不斷,容易使人產生拾階而上即可登步天堂的錯覺。

我們順梯而上,幾經彎轉,終於看到前方有一個村寨。進入村寨,發現寨子規模並不太小,估計有上百戶人家。

此時,天色已晚。我們擔心前麵沒有村寨,又有猛獸出沒,決定在這裏尋個地方過夜。

村子裏的人知道我們是趕屍匠,沒有人願意收留我們留夜的,卻紛紛推薦我們去村寨角落的鬼屋住宿。

後來我們才弄清楚,這棟叫鬼屋的房子在當地算是豪宅了,但是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大約半年以前,這屋子開始鬧鬼,主人本是這裏的富紳,因不堪鬼魂騷擾,最後舉家遷往城裏居住了,再也沒有回來過。離開時留下話語,說誰膽子大敢去居住,這房子就歸誰……”當地的村民如此介紹。

據說當時房主建築新屋,屋既落成,即移居新院。可沒多久,其廳堂常於夜間聞多人行走聲、哭聲、笑聲。主婦從房內隙中窺之,見有男婦數人,皆著古衣冠,高約二尺許,在地上或立或坐、或哭或歌,千奇百怪。一聞人聲,頓然消逝。又於日間常見大蛇長二丈餘,以尾懸於梁上,下垂其首,掉舌吐須,凶惡可畏。屋主不堪其擾,攜眷移避他所。

“衝著這棟豪宅,很多自恃膽大的人進去居住過,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可以過完一個整夜的,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嚇得神經失常。我們村裏的李大膽就是被嚇得腦子失常的……以前有一個鰥夫吹牛說自己不怕,進去之後一個晚上沒有出來,大家以為他平安無事,等到第二天還是沒有出來,白天大家進去一看,他早已身體硬挺,氣絕身亡……最初被主人請來鎮邪的巫師,當晚也尿濕了褲子逃跑了……”

關於這座房子的故事很多。

當地人說,你們趕屍匠有法術,如果膽子大的話,今晚可以借宿那裏。

我與田古道聽他們這麽一介紹,對這座房子表示出興趣。於趕屍匠來說,鬼魂並不可怕。

於是,我們決定晚上住在鬼屋,順便看看到底是什麽鬼在作祟。

來到鬼屋前,才看清楚這是一棟頗具規模的吊腳樓,依山而建。從其規模即可看出主人的富有。鬼屋的前坪已經長滿雜草,窗戶木梁上結滿了蜘蛛網,一副荒涼的景象。

從外麵望去,隻見屋內黑幽幽的,此時,一股山風吹來,山上的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讓人頓生驚恐之感。我們三人趕著殺手卻無名的屍體朝屋裏走去,進得屋來,一股寒意迎麵撲來。

我們將房子掃視了一番。上下分為兩層,如果算上頂樓的閣樓,應該是三層,大大小小的房子共有二十一間之多。裏麵堆了些破舊的家具,估計是主人搬家時丟棄的。

為了防止蛇鼠騷擾死屍,我們決定住在二樓。

將死屍安置在門角樓後,我們敲打火鐮,點燃了從老鄉那裏拿來的火燭,草草吃了些點心,然後拿過一條布滿灰塵的凳子擦拭了,靜靜坐下。

鬼崽妖卻閑不住,爬上爬下,四處探望。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整個村寨淹沒在黝黑的夜色裏,隻有幾盞忽忽悠悠的油燈宣示著這裏還住著人家。

我們朝窗外一瞥,卻發現有人影晃動,原來,這裏的村民聽說我們入住了鬼屋,邀約而來看熱鬧,卻不敢接近屋子,遠遠地站定,交頭接耳,大概是在議論我們是否能活著走出這個屋子。

“秀才,那些遠處看熱鬧的村民,一定認為我們活不出去。我看我們還可以設個賭局,順便賺點銀子。”田古道對賺錢總有天賦。

“這個賭局如何設?銀子又如何賺?”我對他的提議很感興趣。

“你想想啊,這些村民大部分甚至全部絕對會認為我們今天晚上會被惡鬼弄死,我們肯定保證自己不會死啊。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下個賭局。如果我們今晚沒有死,那村民就將下賭的銀子給我們;如果我們真的死了,我們就將銀子給他們。”

“可以試一下。”我被田古道蠱惑,也動了心。

於是,田古道快步下樓,來到前坪。村民見狀,不知所以,紛紛後退。

田古道不理睬這些,放開嗓子喊道:“下賭局啦,下賭局啦,快來下注啊。賭我們今晚安然無事的站這邊,賭我們今晚命喪鬼屋的請站那邊。”

站在遠處的村民聽田古道一叫喚,明白了意思,饒有興趣圍將過來,並議論紛紛。

“新鮮,還有拿自己性命下賭注的!”

“我看這夥人真是不知死活。”

“這屋子就沒有人活著出來,我就不信他們能活著出來。”

聽旁人這麽一說,田古道臉上露出笑容,說:“是啊,既然你們都認為我們不能活著出來,那就打個賭啊。我們就此設個賭注,大家有興趣不?”

田古道連忙從鬼屋內堂搬出一張破舊的八仙桌,用力一吹,然後用衣袖將灰塵拂掃了,坐下。

“這人怕是瘋了,拿自己的命來賭!我願意下賭注!我賭你活不了!”一個年輕人第一個表態。

“我也願意參加賭注,可是萬一你死了,那誰來賠錢啊?”旁邊一個年歲稍長的男子質疑。

“是啊,萬一你輸了,我們找誰要錢啊,這不是誆人嗎?”眾人立即附和。

“你們放心,我兜裏有的是銀子,如果我們真死了,那你們將銀子私自分了就是。師兄,將銀子拿出來給他們看一下!”

聽到田古道的叫聲,我立即囑鬼崽妖將裝銀子的布兜送了出去。

田古道接過布兜:“大家看清楚了,這裏麵有白花花的銀子和沉甸甸的銅線,夠不夠?”

眾人直咂舌頭:“真有這麽多銀子,足夠了。”

“賭一賠五怎麽樣?”田古道是莊家,提出建議。

“賭一賠五太少了,不刺激,玩大點,賭一賠十吧!”第一個搭腔的年輕人高喊。

“對,賭一賠十才過癮!”村民齊聲吆喝。

“好,那就賭一賠十!誰來做公裁人?”

大家一致推薦一位長者,看得出老者在村寨裏很有威望。

老者也不推辭,點名一位中年穿長袍的中年人做書記,專事名冊記錄。

於是,大家開始下注。

“我下一百文,賭死!”

“我下五十文!賭死!”

“老子下一錢銀子,賭死!”

……

“我下三千文,賭活!”這時一個男子鑽了出來。

前麵都是賭我們死,突然冒出一個賭我們活的,且要下賭注三千文!要這樣算下去,如果我們沒有死就要賠三十兩銀子!那還不是要我們的命嗎。我後悔田古道不該玩這鬼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