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頭翁深山養鬼

西村離豆腐坡西區有十裏地。

“請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須發花白的怪老頭?”我沿途不停打聽老頭的消息。

路人皆搖頭不知。

在離西村還有五裏地的一個村落,一位山民提供的線索讓我們為之一震。

“昨天夜裏,我從外地回家,路過一處山坳的時候,碰見一個影子在墳山裏刨地。我躲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兒,發現他刨的正是我們寨子裏胡老六兒子的新墳。胡老六三歲的兒子前些日子出天花,夭折了,就在後山挖了個坑埋了。”

“你看清楚對方的模樣了嗎?”

“是一個老頭,頭發好像是白的,留有一撮山羊胡。我當時就納悶,這個老頭挖人家小孩的新墳作甚?我與胡老六素日交情不錯,於是就咳嗽了一聲,那老頭聽到聲響頃間就不見了。”

定是那怪老頭!可他為何要在夜裏去刨墳翻尋新亡小孩的死屍呢?我思來想去,甚是困惑,不得要領。

“莫非是養靈童?”我突然靈光閃動。

養靈童是一種養鬼控靈術,茅山派道士大多通曉這種玄術,通過咒語,使鬼魂為供養者做事。而養鬼,一般以養鬼崽為上品,也就是養靈童。即供養剛出生不久就夭折的小孩,年齡越小越好。

因為那些投胎未成的嬰靈,未涉塵世,後天心性受塵世影響相對少一些,同時對塵世又有強烈的憎恨心,能量相當之大,強過普通之厲鬼。其不願返還鬼道,在相對長的一段時間,遊離於陽冥兩界。若遇有人導引,並能享用血肉,極容易被人利用。因其心重,如果得罪了他,會讓使用者家破人亡。故使用者是非常小心的。

要供養靈童,事先就要找到適當的夭折小童。對於養鬼仔,各門各派的法門都不盡相同,大概說來,有四種不同的方法。

一是勾魂法。有心養鬼仔的法師,會先打聽清楚何處有童男或童女夭折,同時設法取得他們的生辰八字。待屍體下葬後,法師就會趁夜深人靜潛到小童的墳前,焚香祭告,施展勾魂術,然後將預先從樹上斬下的一段藤莖插在墳頭上,令其自然生長。

等到藤莖長得繁茂時,施法的法師會再次起壇,使墳中小童的魂魄附在藤上,然後念咒焚符。之後,他必須一麵念咒一麵操刀斬下墳頭的一小段藤莖,再雕成約一個半寸高的小木偶,用墨和朱砂畫上小童的五官。

大功告成後,將小木偶收藏在甕中。不過,施展這種勾魂術前,大多數的法師都會先後勾取一男一女兩個魂魄,並且將他們收藏在同一個土甕中。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預防天性好玩的鬼仔,由於寂寞難耐而逃離。

大多數時候,鬼仔是日夜都在睡覺的。當主人有命時,會先對著瓶子吹口氣,念咒語,將鬼仔喚醒,然後吩咐它們去辦事。除非主人食言,多次承諾了鬼仔的事情沒有辦到,否則,它無不惟命是從,絕不討價還價。

二是降頭術。法師會先到森林去斬一段適用的木頭,再用刀子雕成一口小棺木,最後才去找尋童男或童女,甚至是嬰兒或未**之童男童女的墳墓。找到後,法師會堀開墳墓,取出屍體,讓它坐立起來,再以用人體脂肪提煉而成的一種蠟燭燒烤屍體的下巴,直到屍體被火灼得皮開肉綻,露出脂肪層,再讓脂肪層遇熱而溶解成屍油,以預先準備好的小棺木盛之。之後便馬上加蓋念咒,前前後後念上四十九天,這個魂魄就能聽命而供差遣行事。

三是移魂術。這種法術雖是源自茅山,卻一致被公認為是邪術,並且陰毒無比,精通養鬼術的法師輕易不會用之。施展此種法術者的報應極為悲慘,如絕子絕孫,或是禍延後代,或是施術者晚年堪憐等等。

看中目標之後,這類法師會先種植元菜,每天畫符焚化之後,以符水澆灌元菜。如此,當嬰兒瓜熟蒂落之後,法師也會將元菜一刀割下,再燒符作法。如此,就可將嬰兒的魂魄偷龍轉鳳,移到法師要它附魂的對象上。

由於嬰兒被收魂之後會狡死,故此這種法術被喻為陰毒。

四是追骨術。這種法術是將夭折的小童,開棺撬出,再開膛破肚,取出肋骨。如是童女,就取右邊第四根骨,如是童男,則取左邊第三根骨。

取得骨頭之後,法師再念咒作法,也可以將鬼仔收魂,供己差遣。

養靈童這種道術,我沒有親眼見過,隻是聽師父提起過。

他曾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在宋朝年間,辰州府這個地方有一個將軍,他有一個兒子,從小就深得將軍父親的喜歡。可是很不幸地這兒子卻因病而去世,將軍非常傷心,在悲傷之餘他便把兒子一部分骨灰,放進一個小樽中,並隨身攜帶。原本隻是作為紀念的目的,但說也奇怪,每當他掛著這個小樽出征時,必能得勝回來,而且每遇到意外之時,就好像有人協助一般,必定能化險為夷。因此,這個做法便傳開了,很多人照著這樣做。

養靈童,是術士養鬼中的一種。在古代,經常有道士長期在深山老林中修習,收一些有一定能量的孤魂野鬼,為其飛報陽冥兩界的信息,及提供生活起居上的方便。但在後世,卻蛻變成一些人的謀生手段,由道而成巫。

豆腐坡一帶最近發生的一連串怪事,似乎就可以看到操縱者的身影。一想到這,我越發覺得這裏有鬼童作祟。

於是,我加快腳步,趕往西村那怪老頭出沒之處。

一邊趕路,一邊心裏還是有些打鼓,畢竟這種道術我沒有見過,加上田古道又沒有在身邊,一切都得靠自己。

“那怪老頭會不會真的養了靈童,或是供養了很多野鬼和死屍?”一路上我不停在心裏琢磨著。

我記得曾經聽師父講,辰州府、永順府以及貴州等深山老林之中,有術士養鬼賺錢。即將養成的鬼或靈童高價賣給別人,買靈童的人大多心術不正謀取暴利,或是有沉冤在身又不得報,隻好請靈童報仇。得鬼崽者,確實有呼風喚雨之異能,被眾多人所求。

師父說,辰州府一帶的術士養鬼的方法,與其他地方不同,其做法也很特別且恐怖。

具體做法是,先把一個胎死腹中的嬰屍取出,然後把整個嬰屍用特製的藥水浸泡七七四十九天。每天都要為其舉辦法事和念咒,四十九天後就會幹縮成有如手掌一樣大小,然後再交給供養者帶回供養。每晚十二點供養者必須滴血供養嬰屍,當中不能間斷,否則要重新開始,當滴血滿四十九天後,就可以開始求他辦事。

另外,養屍者還需要於每月的初一、十五晚上十二時滴血供養一次,每次供香火九炷。

看到身邊的鬼崽妖,我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莫非鬼崽妖也是我們養的靈童不成?他在我們遭受不測的時候,總能幫我們化險為夷。

胡思亂想的時候,才發覺我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山林。

抬頭一望,岔路口的一個木牌子上寫著“西村”。我們順著路牌進山而去。路上幾乎沒有人影。

山深樹密。突然,鬼崽妖扯住我的衣袖一頓猛搖,手指向山腰。我順著鬼崽妖的手指望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山腰若隱若現。但又一下想不起是誰的背影。

一陣沉思,終於記起就是昨天那個表演蓮子開花的道士。奇怪,他跑到這深山來幹什麽?難道他隱居於此?或是有別有用心?

我決定先跟蹤他再做計議。我與鬼崽妖悄悄跟著他前行。不一會兒,翻越了一個山坳之後,來到一個隱蔽的山窩,隻見他回頭張望了一番,往荊棘叢裏一鑽,突然不見了蹤影。

我心想:這妖道不會給我們下套吧?事已至此,也顧不了這麽多。

我與鬼崽妖急忙來到他消失的叢林處,尋望了一陣,終於發現荊棘叢中,有一個很不打眼的小洞口。我們沿洞口而入,居然是一個很大的山洞。

入得洞來,頓感豁然開朗。那山洞足可容下數百人。令人奇怪的是,山洞裏居然擺放著一尊老子塑像,還有一個巨大的煉丹爐,一杆拂塵放置於老子像前的桌上,那桌子卻很潔淨。

看樣子,這山洞裏有人活動。在山洞裏呆了一會兒,山洞內卻寂寞無聲。

我們輕手輕腳地轉了一圈,發現老子像的背後又有一個洞門。

探頭出去一看,居然又是別有景象。出了洞門,一座矮矮的茅草房子很突兀地立在山窩裏一個難得的平地處。

我與鬼崽妖溜了過去,聽得裏麵有人說話。

“師兄,有勞你施法,仙人橋那個榨油坊老板拜托的事情已經辦妥。”

我從窗戶往裏偷窺,發現說話的正是昨天施法的道士,另一個則是一個須發花白的老者,一副道士打扮,應是我要找的怪老頭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隻是沒有料想到,這兩個道士是師兄弟。

至於剛才他們說的王村榨油坊老板的事情,聽了一會兒,大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原來,仙人橋一個榨油坊老板續弦,娶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為妻,卻不想這女子生性輕浮,過門沒多久便紅杏出牆。不久,事情被榨油坊老板得知,他心裏對妻子及其情人恨之入骨,隻想一並收拾了。因為自己在當地有頭有臉,又不想背官司,隻好忍聲吞氣不動聲色。

後來通過江湖線人搭線,訪得西村深山養靈童的道士可以憑借鬼崽之異能去控製他人的思想和言行,替人解除心病。

榨油老板便重金相許,請道士作法,幫他了卻心事。

某日,其妻同其相好在某客棧開房後便再不見出來,後店小二開門進去,兩人緊緊相擁,但已肌肉相生相連真正成了一體人。送至醫館,郎中發現兩人心跳均正常,但想盡辦法也無法將兩人分離。

這對奸夫**婦,就這樣在眾人的圍觀與唾棄中,相擁了兩個時辰,之後卻自動分開。待二人驚覺後,便雙雙在眾人的眼皮下跳樓自盡。

“師兄,這是那榨油坊老板的酬勞,請你查收。”自稱師弟的道士拿出一個裝滿銀子的皮囊。

白發道士接過皮囊,從其中拿出些銀子給了師弟,然後一把將皮囊丟在了身後的**。

“這一次,眼看我們的計劃就要成功了,沒想到昨天突然冒出幾個趕屍匠,壞了我們的計劃。師兄,我按照你的吩咐,昨夜掠了兩個小孩,放在豆腐坡的一個山旮旯裏。過些時日,我們再將兩小孩處理了,給你送來養鬼崽……”

這兩個妖道果然夠狠毒的!我恨不得立馬衝出去宰了他們。但是想再看看他們到底還要搞什麽鬼,便暫時忍住。

原來,豆腐坡附近一帶最近遭莫名其妙虐殺,完全是這兩個妖道所為。

白發老道操縱靈童作祟,製造恐怖氣氛,再由其師弟出麵施法,散布謠言,然後四處騙取山民巨額供奉和香火錢,獲取不義之財。

“明天下午,你去街頭最熱鬧的地方散布言論,說失蹤的小孩是趕屍匠所害。你再警告那些鄉民,一定要趕緊將那幾個趕屍匠浸豬籠,否則還會繼續有小孩失蹤。”

“為了讓那些鄉民信服我們的說法,你去的時候帶上一隻活猴子,將其掛在街頭的木杆子上說,不一會兒這活猴子便會遭受怪物所襲,咽喉斷裂,氣斷而亡。到時我將靈童帶在身上,在一旁暗中施法,助你一臂之力……”

兩個妖道在屋子內一陣計謀。我咬牙切齒,想與他們鬥法。

但是,轉念一想,即便將他們收服了,鄉民們也不一定相信我的說法。

俗話說,捉奸捉雙,擒賊擒贓。這樣才有說服力。我決定暫時忍住衝動,將計就計,給這兩個妖道下個套子。

我往屋內注視了一下,想尋找道士所養的靈童,沒有發現,卻看見屋角桌上整齊地放著幾個巴掌大的骨質小棺材,難道那裏麵裝的就是靈童?

我拉著鬼崽妖往回轉,經過山洞時,卻意外發現老子像的背後藏著一排巨嘴沙罐子,大大小小,有七八個之多。

“鬼崽,鬼崽!”鬼崽妖圍著那些沙罐不走,我趕緊將他嘴巴捂住。

見鬼崽妖如此反應,我便打開沙罐的蓋子,驚然發現裏麵用藥水泡著嬰兒!

我頗為震驚,將其他沙罐也一一打開,居然每個罐內都毫無例外地裝著嬰兒。

這些嬰兒體積、年齡不一,最小的還未成形,估計是娘肚子裏的胎兒。最大的也不過三歲光景。

而在沙罐的側麵,還有幾個木匣子。

我打開一看,裏麵裝著一些小木人,小木人身上貼著神符。

我猜想,這些都是那妖道所供養的鬼崽。便將沙罐搬到洞外,倒出裏麵的嬰兒。同時念了超生咒。念過超生咒,這些嬰兒的魂魄便遊散了,不能成為靈童,不能被人操縱。

同時,我將木匣子也一起拿了,出洞而去。

下得山來,我將木匣子打開,把小木人扔進水裏,讓它隨著溪水漂流而去。

回到街上客棧,我與田古道將情況講了,爾後耳語一番,田古道發出會心一笑。

我連夜趕到族長家裏,將情況與族長通報了一番。族長也算通達,表示願意明天配合我們的行動。

第二天中午,我們在此處最熱鬧的街口擺好陣勢。族長也組織了很多鄉鄰來看熱鬧。

田古道出麵道:“等會那妖道會來散布謠言。他一定會這麽說:‘昨夜失蹤的兩個小孩是趕屍匠所害,你們一定要趕緊將那幾個趕屍匠浸豬籠,否則還會繼續有小孩失蹤。今天我特意帶了一隻活猴子,現在將其掛在街頭的木杆子上。不一會兒這活猴子便會遭受怪物所襲,咽喉斷裂,氣斷而亡,這都是趕屍匠搞的鬼’,妖道說這些時,大家一定要保持鎮靜,不要讓那妖道發覺,壞了我們的計劃……”

眾人聽田古道這麽一說,既驚奇又期待。

我們隱身退去。

過了一段時間,那妖道果然肩上搭著一隻猴子往熱鬧處走來。他立定之後,招呼眾人過去,果然開口說那番話。

圍觀者不語。人群裏還是幾個人忍不住發笑。

道士見沒有效果,出乎自己意外。

我與田古道混在人群裏,四處搜索,卻不見白發老道的身影。

尋覓了一番,終於發現那白發老道躲在街頭一家酒肆的樓上,正從懷裏拿出一個東西。

“不好!那老道開始操控靈通了!”我叫了一聲。囑族長帶幾個壯漢隨我去酒肆樓上捉拿老道。

隻見那白發老道手裏拿著一個小棺材盒,將蓋子打開,露出一個木偶,嘴裏念著咒語。

鬼崽妖躍上前去,將他手裏的東西打落。

“將他拿下!”

白發老道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綁了。手裏的棺材盒跌落下來,我將木偶撿了。

眾人將白發老道押到街口,那個帶猴子的道士還在煽動,鼓動圍觀者盯住那木杆子上的猴子……

見到自己的師兄,他一下蒙了。圍觀者一擁而上,又將其綁了。

兩個人泄了氣,癱坐在地上。旁人紛紛將雞蛋、蔬菜葉子扔向他們……

我將白發道士的木偶施了咒語,然後用火焚燒了,並囑鄉人去後山的山洞將兩個小孩救出來。

族長也已經讓人將田小妹與王二丫送了過來。

兩女子見了我們,甚是高興,知道了原由之後,朝我們露出燦爛的微笑。

我們幾人辭別族長與鄉民,繼續前行。

望著這主仆二人,我覺得她們確實是個累贅。最近發生的幾件事情,如果無需顧及她們,我們處理起來就要輕快多了。於是,便想將她們攆走,免得束縛了我們的手腳。

我將想法悄悄與田古道說了。田古道臉上露出別樣神情。我看出他並不情願。

實話說,趕屍絕對是天底下最寂寞乏味的活計。天天麵對的是不會言語的死屍,即便有同伴一起趕屍,因為這個行當的規矩,一路上也不能肆意嬉笑。

目前,有兩名女子為伴,這種寂寞與壓抑的情緒,都得以一定程度的稀釋。

尤其是女人身上釋放出來的特殊氣味,可以使人精神抖擻,心情愉悅。

任何事情,有其利,必有其弊。趕屍是一件與女人無關的事情,因為按照規矩,女人是不能從事趕屍行當的。而我們趕屍還帶著兩名女子為伴,這種待遇恐怕隻有我們才享受過。在任何門派任何趕屍匠眼裏,這都是無比荒唐的事情。

如此下去,我們新創立的“明派趕屍”,快成為“花派趕屍”了。

撇開這種荒唐不說,女人在關鍵時刻容易成為我們的包袱,尤其遇到突**境,會增加我們的顧慮,束縛我們施法。

於是,我執意讓兩名女子離開。田古道即便很不情願,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再說,好歹我還是師兄,還是要尊重的。

聽說我們要趕她們走,田小妹與王二丫沒有了適才的喜悅,一臉的不高興:“哼,你個死秀才,我們還不願意和你同路呢,你以為你是誰啊,誰稀罕!”

兩個女子怒容滿目,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