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眾冤魂黑店尋仇
過了排吾水域,棄船登岸。
我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趕屍人是比較忌諱水路的。
因為水域陰氣重,萬一有水鬼妖孽作怪,或是有人搞鬼作祟,離開了陸地不好施法,難以應付。萬一所趕死屍掉入湖中,更是萬劫不複。
所以,除了別無他法,趕屍人一般都選擇走陸路,這樣相對安全。
排吾水域橫向連綿數裏,將兩岸隔開,又沒有橋梁相連,乘船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登岸,沿著湖岸走了一程。
這時天色暮沉。大概是水麵廣闊之故,這一帶居然很少有人家居住。
一路上雖有林綠樹翠,但還是覺得景色單調,不免透露著一種荒涼的調子。
由於先前鬥法,田小妹與王二丫還是受了些驚嚇,心有餘悸,加上舟車勞頓,她們嚷著要就地休息。
我們環顧四周,卻無人跡。
“我們找個能避風遮雨的地方,今晚就在這裏安頓一宿吧。”我對田古道說。
“我們堅決不同意!我們才懶得與你們一道宿於這荒郊野外的,再往前麵走一走,尋個旅店住下……”王二丫提出抗議。
趕屍人對住宿是很不講究的,如果途中能碰上專門供趕屍人住宿的“死屍客店”,那是最奢侈不過的事情了。大多數時間,都是隨便找個能容身之所,草草過夜。
因為,一般的店家忌諱死屍進店借宿,主要是怕嚇著其他的客人,影響了自家生意。
但是,也有膽大的店家,願意接受趕屍隊借宿。
在土家與苗家人眼裏,死屍被稱為“喜神”,如果“喜神”入店,可以給旅店帶來好運和財氣的。
不過,如果死屍入店,老板也是不太張揚,然後安排後屋柴房供趕屍人宿身。這樣可以不驚擾其他客人。
正在王二丫大聲嚷嚷表示抗議的時候,田小妹發出了一聲驚喜的叫喊:“你們快看,前麵有一家客店!”
我們抬眼遠眺,遠方,果然有一杏黃旗幟迎風招展,上麵“灘頭客棧”四個大字格外醒目。
從外觀上看,這是一個典型的吊腳樓群落,全部為木質結構。
附近並無村居,客棧孤零零地佇立在湖泊邊。
三座吊腳樓呈四合院擺開,前麵缺了房子的地方是一個門樓。
我讓田古道先入店裏打聽,看老板是否收留趕屍幫入住。
不一會兒,田古道快步來報,說老板同意我們入住。
田小妹、王二丫臉露喜色。
入店,掌櫃的是一個中年男子,身穿錦緞服飾,看上去客棧收益不菲,賺了不少銀子。
大概知道我們是趕屍人,店老板麵無表情,吩咐夥計將我們領到挨著廚房的閑屋內,接著安排兩名女子在正房住下。
那夥計估摸四十來歲,滿臉橫肉,身材剽悍。知道我們是趕屍的,似乎也不覺得奇怪,看到我們趕的兩具死屍,不露怯意。這與一般的客棧夥計不太一樣。我心下很是納悶。
我們剛剛住下,突然,外麵出現很大聲響。
原來進來了一批住店的客人,一起坐船過來,見天色已晚,便結伴前來投宿。
那人群裏,一位少婦帶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顯得很是打眼。看上去應是一對母子。
少婦雖是布衣淡妝,卻不失嫵媚。
小男孩牽著少婦的手,蹦蹦跳跳的,很是乖巧可愛。
看著眾人進了各自的房間,我與田古道感覺肚子咕嚕咕嚕直響。
因為死屍在房,不能離人,我打發田古道出去要幾個包子,給我與鬼崽妖充饑。
田古道端來了滿滿一簸箕熱騰騰的包子。
打開荷葉,拿出包子,頓時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香味。這味道裏有著荷葉的清香,還夾雜著一股新鮮的肉香味,實在讓人忍不住吞口水。
鬼崽妖大約是餓了,饑不擇食地拿了一個,吃得津津有味。
田古道與我早已按捺不住,一手拿起一個,狼吞虎咽地啃了起來。
一陣風掃殘雲,那一簸箕的包子就沒剩下幾個了。
“秀才,這是我從娘肚子裏生下來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田古道一邊咽著,生怕剩下的包子被我搶吃了,一邊對我說。
“人間居然有這等美味的包子,實在難以置信。比龍肉還好吃……”我回答。
“說鬼話,你吃過龍肉?我看你蛇肉也未必吃過!”
“這樣的包子,又香甜又鮮美,味道獨特,如果拿出去賣,一定會譽滿天下!”
“等會我們跟那老板說一下,讓他在全國各地廣開分肆,絕對發大財。”
“要不我們花點銀子,買了他的製作秘方,改行賣包子算了,隻怕比趕屍要賺錢。”
“估計人家是祖傳秘方,不會輕易告訴他人。”
“有一個辦法,買通他的廚師,給他分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絕對可以搞定。”
就在我們一頓海侃的時候,鬼崽妖露出怪異的反應。
隻見他從嘴巴裏取出一個東西,自個看了半天。
我拿過來一瞧,卻是人的指甲!
“田古道,這包子裏怎麽有人指甲?!”我很是驚奇。
“不會吧,你開什麽玩笑!”
“不信,你自己看吧。”
“娘的,真是指甲啊!”
“不會是人肉包子吧?”我一想到這裏,就有些反胃。
“我看你是腦子有問題。我問你,是豬肉貴呢,還是人肉貴呢?”
我不知道田古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當然是人肉貴啊。”
“既然人肉貴,老板會給你吃人肉嗎?”
“也是,那這指甲是哪裏來的?”
“估計是那個做包子的師傅手上掉下來的吧!”
田古道食量很大,把剩下的包子全部吃光了。
吃完後,大家一副誌滿意得的樣子。
光顧著自己進食,我們把田小妹與王二丫給忘了。
於是,我出去給她們送吃的。
這時,店小二正領著三個男子往田小妹所住的吊腳樓走去。
我跟在後麵,聽他們言語,知道這三個人互不相識,被店老板臨時拚住在一個房間。
走在最前麵的男子,除了肩上搭著一個鼓脹的包袱,別無長物。
中間的男子手裏提著一個包裹,一副生意人打扮。
另一名男子則挑著一擔籮筐,看他走路的樣子似乎很沉。他介紹說自己是賣核桃的。
我看見小二將那夥人安排在田小妹客房的隔壁。
將食物交與兩女子,出來正好遇到店小二,我一把拖住他:“小哥,這兩名女子是我們一道的,你安排三個男子在她們隔壁,怕是不妥,可以換個房間嗎?”
“不礙的,我們晚上有值更的,你盡管放心好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隻好作罷折回後屋,田古道與鬼崽妖正打著飽嗝,田古道不停地在屋子內轉來轉去,鬼崽妖也跟在他後麵,學著他的樣子。
我拿出書,在油燈下讀了一會。自從被兩個女人糾纏後,晚上讀書的時間大為減少,如此下去,隻怕要耽誤我的功名了。看了一陣書,因為白天與那兩個陌生人鬥法,耗費了我不少元氣,有些疲倦,於是囑他們看管屍體後,我便倚牆和衣而睡,不一會兒,便沉睡過去。
“嘭嘭嘭!”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倉促的敲門聲驚醒。
睜開眼睛一看,四周沉黑,喧囂消逝,應是深夜。
“秀才,田大哥,快開門!”外麵是王二丫的聲音。
田古道打了個哈欠,起身下了門閂:“兩位姑奶奶,你們還讓不讓我們休息啊?”
我驚然起身,隻見田小妹和王二丫神色慌張地站在門外。
“發生什麽事情啦?”
“不好啦,我們感覺我們的隔壁住房有異響,好像是刀斧聲,隱隱約約還聽到人慘叫的聲音……”王二丫驚魂未定,田小妹渾身發抖。
“不會吧?!朗朗乾坤,還有人殺人越貨不成?”我說。
“噓!”田古道讓我低聲一點,“我們不妨先悄悄過去勘察一下,看看情況再說。”
讓鬼崽妖留守屍體,我們躡手躡腳溜到田小妹的住處。
側耳聆聽了一會兒,隔壁卻沒有聲響。
我正要責備這兩個女子沒事找事,突然隔壁傳來刀子砍東西的聲音,那聲音並不幹脆,似乎砍在了軟東西上,發出悶響,但時而又變得響亮,似乎刀子遇到了硬物。接著,好像又有聲響,好像是有人在掙紮的聲響。
突然,我們聽到了一聲人低嚎的聲音,那聲音好像被捂住,沒有散發徹底。
“秀才,看來隔壁房間真的有人在搞鬼!”田古道挨著我耳朵悄悄說。
我突然想起隔壁住的是那三個男人。
莫非真有人謀財害命?
我與田古道耳語一番,決定誘門隔壁房門探看虛實。
我跑到客棧的空坪中間,一把抓住田古道的衣裳,大聲嗬道:“你個小賊,居然趕偷我的銀子,看我怎麽收拾你,大家快來捉賊啊……”
聽得我們一鬧,房客們紛紛睡眼蒙矓地開門出來看熱鬧。
店老板聞訊趕來,看到我們吵架,很是詫異:“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我說:“我與他本不認識,一起坐船時才認識的,騙得我的信任,沒想到他是個手腳不幹淨的毛賊,半夜偷走了我的銀子,正準備逃跑,被我發現……”
大家一聽,七嘴八舌,一致指責田古道。
這時,我看見三個男子也從那房間走了出來,擠在人群裏看熱鬧。
我感到很奇怪,那三人居然安然無恙,根本就沒有鬥毆的痕跡。
難道是我們聽覺出錯,或者我們判斷失誤?我很是納悶。
突然,我想到三人的衣服顏色不對。我清晰記得其中有一個人是穿的灰色長褂子,而這三人中卻沒有一個穿這樣的外套。
莫非是換了衣裳?越想越蹊蹺。
得想辦法進屋看個究竟方知結果。
“你這混賬,誰盜你銀子啦?你有什麽證據?”這時田古道假裝很生氣,反過來聲討我,並主動翻轉身上所有的口袋,以示清白。
圍觀者也附和著,要我拿出證據。
我靈機一動:“當然有證據,我看見他將銀子轉移給自己的同夥了。”
“我一個人,哪有什麽同夥,你血口噴人!”田古道的演技還不賴。
“你的同夥就在圍觀的人群裏!”我說。
圍觀者左顧右盼,相互審視,並保持著警惕,生怕不小心自己也被盜了。
“你的同夥就是他們三個人!你偷了我的銀子後,將銀子轉移給他們,就放在他們的房間裏。”我突然指著那三個男子道。三個男子神色緊張,斷然否認。
但是我死活咬定是他們:“你們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隻有一個辦法,讓我搜查房間。”
三人死活不肯。越是不肯,我態度越是堅決,圍觀者也越質疑。
最後,在圍觀者的質疑聲中,三人沒有辦法,隻有讓我進屋搜索。
於是,大家一湧而入。進得屋子,居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痕跡。
我不甘心,四處查看,隻見一個男子有意無意地護著那籮筐。
於是,我來到他身邊,猛然掀開籮筐的蓋子,一具被肢解的屍體赫然入目!
“他們是殺人犯!”我喊了一聲,眾人湧上去,將三人壓倒在地,我再打開另一隻籮筐,居然又是一具肢解的屍體!
那血腥的場麵慘不忍睹!
我出得屋來,隻見田古道喊娘叫爹。原來他也被眾人當成了殺人惡魔的同伴,壓在腳下,一頓暴打。
我立馬出麵製止,向大家說明原由,眾人連忙放開了他。剛才對他施暴的人臉露歉意,連說對不起。
眾人紛紛對我與田古道行注目禮,表示敬意。
大家將三男子狠狠打了一頓。但他們死不開口招供。
最後,大家七嘴八舌,總算弄明白了他們殺人的秘密。
原來,這三個男子是一夥的,其中的兩人躲在籮筐裏,假裝是販賣的物什,再由另外一人挑著住店,投宿時,一般事先在途中與看中的兩名對象套近乎,待天色暗下來,便假裝一起去住店。
夜深人靜之時,待兩名客人熟睡後,挑擔子的男子便起來,打開蓋子,將躲在籮筐裏的兩名男子放出來,然後對熟睡的兩名投宿客下手,將他們宰了,盜取他們的銀兩。人殺死後,便肢解了,然後再放入籮筐之中。
這樣一來,進客棧投宿時是三人,出去時還是三人,因為是住店,多為陌生人,所以沒有人注意,真是天衣無縫!
大家對這夥殺人越貨的劊子手咬牙切齒!紛紛投之以拳腳。
那三人雙眼緊閉,居然不叫不喊,一副寧死不屈的樣子。
眾人很是奇怪,見他們沒有反應,更加使勁拷打,你一拳我一腿,一副先欲殺之而後快的架勢。
打著打著,那三人還是沒有反應。
“狗日的,怎麽沒有吱聲啊,是不是打死了啊!”一個老者喊了一聲,經他一提醒,眾人不敢造次,便停了下來。
一個打人的年輕男子附上去,摸了摸三人的額頭,感覺還有體溫,然後在用手指試探三人的鼻子,這時,居然發現其中的一人已經睡著了,正在打鼾。
剛才沒人聽到鼾聲,可能是被圍觀者發出的吵鬧聲所淹沒。
待大家安靜下來,那鼾聲異常刺耳。
“娘的,這雜種居然打不死,還可以睡覺!是不是有什麽邪術啊?”又一個圍觀者發出猜測聲。
他的說法引來大家一陣附和與唏噓。
“我看這群惡棍有鐵布衫,我聽我的祖父曾經說起過,有鐵布衫護身,就任人拍打,不會有事。”
“應該是鐵牛水,跑江湖的,尤其是偷雞摸狗的人,都會這個,萬一被人捉住,就施這個玩意。”
“你們都說錯了,這三個家夥會強盜水。強盜一般都會這種邪術,強盜搶劫財物,被人家打他不痛,甚至把手和腳打斷,強盜隻要喝點兒水就能走路跑掉。我父親曾經親眼看見過,一個土匪下山打劫,結果被我們村子裏的人捉住,打斷了骨頭,結果第二天居然發現他卻跑了,村民都說他喝了強盜水。”
“要真是這樣,不要給他們喝水,免得他們跑了。”
一個年輕男子見大家這麽一說,便從外邊撿來一根粗大的木棍,掄起就往其中一人腿上打過去,發出“哢嚓”一聲,估計骨頭已經被打折了,眾人嚇了一跳,發出恐懼的驚叫,然而那人居然也不嚎叫。
“果然是強盜水!”打人的年輕人得出結論,接著又要打下去,卻被一個老者拉住了:“年輕人,算了,再打就會出人命了,到時得償命,不劃算……”
大家也附和著,年輕人才作罷。
這時,店老板喊來幾個夥計,將三個男子綁了,捆在坪中的一根木柱子上。
店老板勸大家:“不要再打了,否則會出人命,到時吃不了兜著走,沒有必要惹出麻煩,大家還是去睡覺吧,這三人由我們的夥計來看管就是。現在去報官,一則路程遠,二則官府也歇了,待天亮的時候,我們再將三人押送到衙門就是。”
大家覺得有理,也就停止對三人的折騰,卻沒有離去的意思,將話題轉移到了強盜水與金針罩上來。
眾人為此爭論不休,尤其幾個男子相互不服氣,似乎隻有自己見過世麵,始終堅持自己的觀點,誰也說服不了誰。
我與田古道聽他們爭得麵紅耳赤,青筋暴起,覺得很是好笑。
其實,那三人用的就是鐵牛水。
鐵牛水也就是強盜水,民間將其說得神乎其神,覺得是神術。其實沒有那麽玄,並非什麽神術,不過是藥力而已。
這種藥引子是癩蛤蟆,製作並不複雜。
事先準備癩蛤蟆一隻,最好背上有麻點子,這樣那個藥效會更佳。再取大蒜子塞入其口中,用布包裹癩蛤蟆,倒掛三天後自動死去。然後,取出大蒜子,埋於泥土中,待長出蒜苗來,摘大蒜子儲存於瓶中,備用。需要使用的時候,暗中取一片大蒜放入自己口內,不要吞下,隨人家如何打你,也會不傷不痛。
鐵布衫,也是江湖方術,與鐵牛水不同。鐵布衫一般用於江湖街頭賣藝表演,練硬氣功的時候,也用得上。鐵布衫純屬藥功,無需咒語符術。
見旁人還在爭論不休,田古道臉上露出一陣壞笑:“秀才,我們將那三個混蛋嘴裏的大蒜子取出,折磨他們一番如何?”
我沒有接田古道的話茬,擔心萬一弄出人命真收不了場。
可田古道已經來到木柱前,用手托起一個殺人犯的下巴,五指用力一擠,那人的嘴巴就自動張開了,嘴裏露出一顆大蒜子。
那人知道田古道要取出他嘴裏的大蒜子,頓時露出絕望的眼神。腦袋左右擺動,緊閉嘴巴,咬牙切齒,想擺脫田古道的控製,田古道哪裏肯依他,從地上撿起一根棍子,插入他的嘴巴,翹開他的牙齒,折騰了一會兒,終於將大蒜子取了出來。
那家夥用哀求的眼光望著田古道。田古道不理他,將旁人喊了過來:“各位,這幫家夥不怕打,因為用了鐵牛水。如今我已經破了他的鐵牛水,你們再打一打,看他有沒有反應。”
眾人聽田古道這麽一說,頓時情緒高漲,來了興趣。
田古道話音未落,就有人往柱子上的歹徒踢一腳,那家夥嚎叫一聲。
見果然有了反應,那個手持粗棍的年輕人重新舉起木棍,狠狠地朝他腰間打去,那家夥慘叫一聲,像殺豬一樣嚎叫起來,嘴裏不斷求饒。
於是大家又開始新一輪攻勢,打耳光的,踢屁股的,掐臉的……
那家夥雙眼落淚,哀求不已。
這時,店老板立即出來製止大家:“再打下去,真會打死了。”
大家這才住手。轉而圍住田古道,滿是溢美之詞,田古道享受著眾星捧月的榮耀,躊躇滿誌。
又是一陣熱鬧。過了半個時辰,眾人熱情才慢慢隱退,各自回房休息……
我與田古道也回到後屋的偏房。
田小妹與王二丫因為隔壁發生了殺人凶案,所以不敢再回住處,跟著我們來到偏房,擠住在一起,和衣坐在牆角。
大概是受了驚嚇的緣故,兩個女子總是輾轉反側,嘀咕不已,鬼崽妖好像跟著興奮,讓我很是惱火,折騰了一宿,我們實在想睡個安穩覺。
見此,我與田古道讓鬼崽妖陪著她們,看護好兩具屍體,我們則合眼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們再次被這倆娘們驚醒。
“不好啦,不好啦……”田小妹一副驚魂未定地跌進屋來,壓著嗓子,驚慌失措又不敢高聲。
王二丫挨著門縫,向外探出頭去,警惕地左右張望。
我與田古道睡眼蒙矓地問:“姑奶奶,又怎麽啦?”
“噓……”田小妹讓我們低聲,“我們剛才出去方便,回來時經過廚房,聽得裏麵聲響很大,我們以為是店家在準備早餐。出於好奇,加上肚子有些餓了,我們透過窗子朝裏看了一眼,卻發現廚房的一個角落裏,有一個廚子在砍骨頭。那燈光照耀下,我好像看見那是一條人腿。我以為自己眼花了,讓王二丫再看,她也說是不是豬腿,是人腿。王二丫發出一聲驚叫,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然後跑了進來。二丫的叫聲,好像被那廚子發覺了。”
“不會吧!今天晚上怎麽總是碰到這種事情,難道是碰到鬼了?”田古道表示懷疑。
我與田古道決定再出去探個究竟。
我們躡手躡腳來到隔壁廚房,用手舔口水,點破窗紙,往裏張望。
廚房內已經沒有人影,隻有一盞油燈在晃動著,壓根兒就沒有田小妹所說的廚子。
“估計是這倆娘們先前被嚇懵了,產生了幻覺,哪有什麽人腿。”田古道低聲嘀咕著。
我往裏麵再仔細掃視了一番,突然發現砧板旁邊有一件花裙子。
我將這個新發現告訴田古道。
“我的天哪,那裙子上血跡斑斑……還有一雙繡花鞋……”田古道也有了新發現。
“難道是一個女人被殺了?!”
我與田古道連忙回到偏房內。
田小妹與王二丫緊緊抱在一起,直發抖。鬼崽妖在一旁護著她們。
我們四人合計了一下,覺得廚房裏被砍的應該就是人腿。
幾個人心下一緊,齊聲低道:這是一個黑店!
我感覺背後透涼,頭皮直發麻。兩女子更是驚惶。
“真是邪了門,今天不該在這裏借宿的,都怪你們嚷著要來投宿。”田古道對兩女子發牢騷。
“現在相互指責沒有意義,當下緊要的是要趕緊想個辦法應付,免得夜長夢多。”
我的提議得到大家的認同。
“如果你們剛才真驚動那凶廚,麻煩就大了,隻怕不要多久,他們會來對付我們。”經田古道這麽一說,兩女子緊緊地抓住我們的衣裳,挨在我們身後,生怕那廚子來殺人滅口。
“我們得趕緊逃出去,可這地方前無人家,後無村落,怎麽辦?”
“我們逃出去的時候,要不要通知其他住店的店客啊?萬一他們也遭了毒手,那就慘了。”
“我看還是我們先逃出去再說。”
於是,我們開始打點行李,給兩具死屍換符施法,準備起屍而行。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任我們如何施法,那兩具屍體居然一動不動。
“師兄,今天怕是要出事。”
“放屁,烏鴉嘴!”
田古道關鍵時刻總是沉不住氣。
趕屍好比打仗,隨時需要提高警惕。尤其在遇到意外情況,或遭遇危險境遇時,當處事不驚。以往,施法後隻要念起屍咒,屍體就會自動行走。像今天這種情況,我們也曾碰到過。
我腦子裏飛快地尋找答案。
莫非是店家與那廚子對牛販子吳六從與殺手卻無名的死屍施了邪術?
一陣快速搜索,心裏還是沒有答案。
於是,我決定施展放陰術。
抹下陽火後,我看到了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群野鬼死死攥住吳六從與卻無名的屍體,有的抱腿,有的拉手,有的扯衣服,有的爬在背上,有的在前麵倒推著,裏三層,外三層,將兩具死屍圍個水泄不通。
那些野鬼的模樣更是令人頭皮發麻。
有的沒有了腦袋,空****地晃著一個軀幹;有的沒有胳膊,兩條空袖子在風中飛舞著;有的則吐著長長的舌頭,似乎被人死死掐住了脖子,透不過氣來;有的不見雙腿,隻有上半截身子在移動;有的頭部黑血直流,直往臉部流淌……其狀慘不堪言,令人不寒而栗。
見此情景,我猛喝一聲:“大膽鬼魂,此二人與你們無冤無仇,爾等為何死死相攔?待我取虎牙鎮尺一並將你們收了!”
眾鬼見我要取鎮尺,有的慌不擇路,逃竄而去。然而,卻有很多野鬼,居然毫不畏懼。
我很是奇怪,便開口問道:“你們竟不逃跑,難道不怕被我鎮收?”
“我等並非不怕,能早日托生,誰又不想?隻是我們血冤在身,如果不能得以昭雪,就算是托生也會怨氣難消。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大師收了,還可以給大師的鎮尺增添一份法力……”眾鬼齊聲道。
“你們到底有何冤屈?”我很是納悶。
“大師有所不知,我們生前都是這家客棧的客人。這個灘頭客棧其實是個黑店,專門幹殺人越貨的勾當。老板一旦看到你的荷包鼓脹,或是像個有錢人,就會使喚店小二在半夜下黑手,將客人殺死,然後肢解。更令人發指的是,這掌櫃的還把殺掉的人拖到後屋的廚房內,用刀砍碎,然後做成包子和葷菜,供客人食用,以牟取暴利。”
他們說到這裏,我不禁心口發暖,一股惡流湧將上來,想要嘔吐。
怪不得那肉包子味道不同,還有指甲……
“法師,我們冒著被你降伏不能超生的危險,將你趕的兩具屍體拖住,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請你報官,將這個黑店一窩端了,這樣,我們也就得以昭雪。”
“真有此事?”
“法師倘若不信,可以去客棧後院的竹林處,刨開後會露出一堆白骨,那都是店家殺人割肉後,將骨頭埋於此處,以毀滅證據。另外,那三個殺人犯與店家是一夥的,他們經常假裝住店的客人,出去訛騙引誘路人入店,然後見機行事。”
“待我出去勘察一下再作定論。”
於是,我收起放陰術,將情景與田古道說了。
田古道一臉驚愕:“那我們現在是趕屍出去,還是去後院刨地?”
正在我們左右為難之際,突然,外麵發出嗞嗞的異響,同時伴有火光晃動。
我們定神一看,卻見門外已經被火苗包圍,幾個店小二正將幹柴堆放在房子四周。
“那個領頭的就是那個廚子……”田小妹驚呼。
看來是廚子被田小妹撞破後,決定讓我們葬身火海,殺人滅口。
“奶奶個泡菜,今天怕是凶多吉少!秀才,火勢越來越大了,我們如何出得去?”田古道有些氣短。
那屋外的火勢正形成一股難以抵禦的火龍,要把我們吞噬。
“如果還不突圍,隻怕就逃不出去了……”兩個女子已經被嚇懵了。
突然,鬼崽妖一把拉開房門,那火龍直往裏躥。
鬼崽妖脫下褲子,往外撒尿。說來也怪,那尿流所到之處,火苗頃刻熄滅。
鬼崽妖朝著門口一陣掃描,將火龍斬斷,打開一個缺口。
見狀,已經來不及施法,我與田古道直接背起兩具死屍直往外衝,田小妹與王二丫跟在後麵逃將出去。
那廚子與幾個小二見我們逃了出來,便在後麵追了上來,團團將我們圍住。那廚子手裏操起一把尖刀,像庖丁一樣望著我們。
田古道發出一聲怒吼,那吼聲中夾帶著絕望的遊絲。
我心想,今天真是要遭遇不測了。
正在我們絕望之際,突然客棧的很多房門打開了,住客們見狀,紛紛跑下來。
本欲對我們下手的廚子等,隻好順勢收起了架勢,卻惡人先告狀,誣陷我們:“各位,這夥家夥是江湖惡棍,他們殺了客棧的兩個客人,被我們發現,就放火燒房。”
我們回頭一望,我們住過的那座房子已是熊熊大火。
聽那廚子這麽一說,眾人緊緊將我們圍住。我們矢口否認。
那廚子指著我們背著的兩具屍體道:“你們還敢狡辯!你們背上背的是什麽?是兩具屍體!這兩具屍體就是被他們殺死的,想背出去毀滅證據。”
經他一慫恿,眾人眼冒怒火,揚起手裏的棍棒,朝我們步步緊逼。
我們百口莫辯。
群情激奮,場麵有些失控。
“大家聽我說!”田小妹突然猛的一聲嬌呼,著實讓人吃了一驚。
亂哄哄的場麵頓時恢複了安靜。
“他們是趕屍匠,不是什麽江湖惡棍。背上的兩具死屍也是他們所趕的屍體。真正的惡棍與殺人凶手就是這幾個人,這個客棧是個完完全全的黑店。”田小妹全然沒有了先前的驚惶。
這時,鬼崽妖也趁機揮舞著手裏的天祿屍字旗,以證明我們確實是趕屍人。
眾人開始將目光轉向廚子,他手上的那把尖刀在客房火光的照耀下,發出一陣陣寒光。那廚子下意識地將刀子丟在了地上,嘴裏卻死不認賬:“不要聽她妖言惑眾,他們是一夥的。”
“我有辦法證明他們就是黑店!”見場麵開始恢複秩序,我站了出來。
大家豎著耳朵,期待我的下文。
“在客棧的後院竹林處,有一個專門埋人骨頭的坑,我們可以刨開看看。”
眾人見我這麽一說,於是點起火把,找了鋤頭,一挖,果然露出一大堆人的骨架,還有無數的骷髏,樣子很是恐怖。
於是眾人轉而圍住廚子一夥。
那廚子還是不甘束手就擒:“這能證明什麽?我看是你們經常假裝來住店,然後伺機作案,再將屍體埋在那個地方。要不你怎麽知道那裏埋了人的屍首?且對地點記得如此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