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姬三娘苦苦相誘

“哐,哐哐……”

還在熟睡之中,突然聞得小陰鑼的響聲,我本能地驚坐而起。田古道也驚醒。

原來是鬼崽妖在我們的耳邊敲鑼,我們趕緊製止住。

推窗一看,晨曦射進窗來。外麵的太陽已經一杆多長,我們洗漱完畢,田古道還沉浸在昨天對歌的氣氛裏,歪著脖子朝對街田小妹的住處瞧了瞧。

“哇哇……”鬼崽妖指了指對街田小妹的住處,原來他以為我們昨晚的比賽沒有賽出個輸贏,早晨又要接著賽,於是敲起開場鑼。

田古道正訓斥:“兔崽子,一大清早就敲催命鑼,攪了老子的美夢,看我不打你屁股!”

田古道起床,追著鬼崽妖而去。鬼崽妖嘻嘻一笑,跑了出去。

“砰……砰砰……”正在這時,樓下響起了敲門聲,田古道以為是對麵的王二丫找上門交涉,飛身下樓。

開門一看,卻是裏耶最負盛名的青樓“奪翠樓”的老鴇子姬三娘。

“奪翠樓”是裏耶規模最大的聲色玩樂場,這裏聚集了永順府乃至辰州府最絕色的煙花女子,就連賣藝不賣身的歌妓也是藝色俱絕。加上此處價格透明,童叟無欺,不剁客,不欺生,接來迎往,客人絡繹不絕,好不熱鬧。有風流名仕不辭千裏慕名而來,坊間經常有各類佳話傳出,且廣為傳誦。

前不久,就有一富商斥巨資,從老鴇子手裏贖走了這裏的一個掛牌花魁,羨慕死多少青樓女子。

我很納悶,這姬三娘一個開妓院的老娘們,怎麽跑到我們這兒來了?妓院與趕屍難道有什麽瓜葛不成?未必奪翠樓死了嫖客或者妓女,來喊我們去趕屍?

在辰州府與永順府一帶,姬三娘絕對是個通天人物。

她年輕的時候,就是這永順府、辰州府一帶煙花樓裏的花魁,曾經讓多少風流男子競折腰。據說當時辰州府的一個武官與一個富商,為了她爭風吃醋大動幹戈。後來永順府的一個知縣也有意出重金贖她出去,做自己的偏房,這姬三娘卻沒有答應,大概覺得自己已陷風塵,不想影響他人生活與仕途。

姬三娘看我們一頭霧水,那張徐娘半老的臉上即刻堆出職業而老練的笑容,半豔半嬌的聲音能拎出水來:“哎喲喂,冷公子,奴家聽說了你們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們奪翠樓的一些常客也跑來觀瞻,他們說你與田小姐的對歌賽聯真是才子佳人,好看得很哪!”

我答道:“謝謝您的抬愛,三娘大駕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姬三娘說:“冷公子莫急,我此次特來拜訪,是想邀請冷公子與田小姐去我們奪翠樓設擂台,再次吟詩作對唱山歌。我們奪翠樓的客人大多是商賈名流、達官貴人與儒雅之士,他們對你們的這種表演很有興趣!當然,主要是因為冷公子是人中俊才,田小姐也是才貌雙全的佳人。”

原來如此!這姬三娘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這樣的主意她也想得到。我從心底裏佩服這老娘們,如此設想如果得以實現,絕對會給她的奪翠樓的生意錦上添花。

“冷某在這裏謝過三娘的厚愛與抬舉,不過冷某隻是一介窮酸的趕屍匠而已,哪有什麽才識。建議三娘另覓高人,不敬之處,還望三娘多多海涵。”我婉拒了姬三娘的盛情邀請。

按照祝尤科的規矩,趕屍之人不宜拋頭露麵,我們選擇在人氣頗旺的裏耶落腳,本已不太符合趕屍一行的規矩。再說那田小妹也是家境殷實,且家教甚嚴,又未必會接受如此邀請。

見我拒絕,姬三娘也不死心,繼續拋出各種**,看來是有備而來:“冷公子過謙了,我早聽說公子十多歲即錄了秀才。你再考慮考慮吧,反正也不著急。果真如此,以後你與這位田兄弟來奪翠樓玩耍,一切免費!”

田古道聽到這裏,眼睛放光,馬上勸我:“秀才,你也考慮考慮吧,人家三娘也是一番好意。”

姬三娘見田古道出來附和,大概以為有戲,對田古道投以感激的眼光,便繼續說了起來:“冷公子與田小姐如果願意賞臉的話,我將在奪翠樓專門搭設一個氣派的對歌台,布以紅綾綠幔,設古箏琵琶。為了不怠慢冷公子和田小姐,我還準備在賽歌會擺置一麵巨大的苗鼓,並花重金從乾州請來湘西苗鼓王龍翠花,為冷公子與田小姐現場助威,將現場氣氛搞上去。”

我沒有做聲,倒是想聽聽這老鴇子的奇想。

姬三娘見我保持緘默,以為我默認她的說法,說起來勁頭更足:“冷公子,我辦事你盡管放心好了。不是奴家我打誑語,我姬三娘做事,要麽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我的奪翠樓在裏耶絕對是規模最大,生意最旺,也是名聲最大的。不光是永順府,就連周邊辰州府、沅州、靖州、鳳凰、乾州、永綏、晃州一帶的客人也經常由水路光顧於此,就連長沙府的名流達官也慕名而至……”

“那是,那是,我們早有所聞,姬三娘厲害得很!”田古道在一旁附應。

見我還是不吱聲,姬三娘以為是沒有明確酬金,便將話挑明:“冷公子,至於酬金,我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與田小姐每場白銀一兩如何?”

田古道從旁邊用手肘悄悄撞了我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田古道在示意我答應姬三娘的邀請,因為她開出的條件已經很不錯了。

大清朝的一個六品官員年俸為四十五兩白銀,每月不足四兩銀子。到了光緒年,一斤豬肉隻要二十文錢,一畝良田隻要七至八兩銀子。幾兩銀子、幾十兩銀子是件大事情了。實話說,姬三娘開出的條件確是誘人,果真如此,要不了多久,我赴長沙府趕考的費用即可籌足。但是,我又左右為難,如此一來,我們就變成了賣唱的了。我一介秀才,淪落到趕屍,本就不是什麽雅事,如果再跑到妓院去賣唱,不但有辱斯文,更有辱師門,實在對不起恩師向天樸的器重,端的是不務正業了。

姬三娘見我還是沉默不語,便道:“莫非冷公子對酬金不滿意?如果你不滿意,我們還可以商量,每場二兩銀子如何?”

田古道聽了,使勁撞了我一下,暗示我趕緊答應。

一邊是重金相誘,一邊又想起讀書人的祖師爺孔聖人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實在矛盾得很。

見到我總是不吱聲,姬三娘並不氣餒,以為是自己開出的條件打動不了我,便繼續拋出誘餌:“冷公子,我知道你是讀書人出身,早已被朝廷錄了生員,科舉功名也指日可待。按照冷公子的才學,考個功名定是沒有問題的。不過,據我所知,現在考場風氣不正,如果沒有熟人引路,或是沒有銀子打點考官,你縱有滿腹學識,要想考取功名還是頗費周折的。如果冷公子願意與我合作,奴家可以替你出麵通融打點,奴家在官場上也識得幾個人,就算是長沙府或許也還說得上話的,包你在下次鄉試中一次通過,到時中了舉人,你再請我喝杯清酒即可。”

“那敢情好,秀才,這樣你的功名就大功告成了!三娘果然隻手通天,厲害!”田古道答了話,好像是替我謝過姬三娘。

“賄考,賄考!可笑,可笑!”突然,鬼崽妖張嘴說話,我與田古道嚇了一跳!這小東西出生不到一個月,便長落得跟七歲孩童一般高大。這時又突然開口說話,著實讓人驚訝。且第一次開口說話,口吻居然和成年人一樣老練,委實讓人難以想象。

姬三娘聽了鬼崽妖的話,臉色有些難堪,不過瞬間又恢複常態,摸了摸鬼崽妖的小禿頭:“小東西,你懂個什麽,現在世風日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等你長大了,自然知道人世艱辛,江湖險惡……”

顯然,姬三娘並不知道鬼崽妖是靈童。否則,隻怕她也會大嚇一跳。

在鬼崽妖開口之前,我就對姬三娘要為我科考融通打點的說法很為反感。我對自己鄉試中舉有著十分的信心,壓根用不著打點。最關鍵的是,我們冷氏家族曆來視“見利忘義、阿諛奉承”為做人之大忌,我冷氏家族一直遵循“剛正不阿、不為鬥米折腰”的族規。我的五叔祖冷叁肆就是因為不肯賄考,不肯向惡俗低頭,才一直未能金榜題名。

鬼崽妖剛才突如其來的提示,更使我為之清醒。我甚至懷疑,是不是五叔祖冷叁肆附身於鬼崽妖之上,以此來警醒我。

盡管我知道姬三娘也是為我好,我還是應付了幾聲,將姬三娘打發走了。

姬三娘有些失望,臨走前並不願意放過最後一個機會:“冷公子,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吧,如果你想好了,就聯係我,有話好商量……”

待姬三娘出門,我便開始收拾田古道:“你怎麽如此經受不了色相的**!哪有趕屍之人去妓院唱大戲的?簡直是異才不類!”

田古道聲辯著:“差不多已異才不類了!你叫冷異才,如果我將名字改為田不類,那我們兩人組合起來就是異才不類了。其實,我不過是想多賺點銀子罷了。再說,如此一來,你的功名也有希望……快看,那老鴇子好像去了對麵田小妹的住處啦!”

我推窗一看,果然看到姬三娘在敲田小妹的門。

我罵了一句:真是見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