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去影樓賦聯賽歌

裏耶。初戰告捷,斬獲頗豐。

我們幾人甚是歡喜,大約是荷包銀子鼓脹,田古道走路也有了底氣,兩條腿如蟹步打橫,鬼崽妖屁顛屁顛跟在後麵。

回到裏耶,剛至住處,隔壁的舒大娘便喊住我們:“你們可回來了,你們不在的時候,有好幾撥人前來挖雞眼,也有治療跌打的……”

舒大娘是個有心人,我們謝過舒大娘,一進“去影樓”,我們就開始供奉祖師爺的靈牌。

按照師規,每次趕屍完畢,都要祭拜祖師爺,一則是稟告,二則是祈求繼續保佑弟子。

“去影樓”就是我們在裏耶租住的小樓,是我取的齋名,之所以叫“去影樓”,一個意思是因為我們經常外出趕屍,去影居多;第二個意思是,我們趕屍人都不喜歡將趕過的屍體的影子留於腦海心際。

“秀才,我們忘記設財神爺的牌坊,呆會兒去廟裏請一尊回家,保佑我們早點發財脫貧。”拜祭完祖師爺,田古道若有所思。

其實,我早就在樓裏布置了旺財器物劉海仙人。劉海仙人雖不居財神之列,但他以逗蟾蜍為樂,是幫人旺財運之仙人。我布置的這尊劉海仙人造型獨特,手提掃帚,背一串錢,逗著蟾蜍,仙人手提掃帚,這是辟邪鎮妖的法器。當然,有蟾蜍跟著,便是旺財之物,可保主旺財,又可鎮宅。

我倚在去影樓二樓臨街的闌幹上,看著“祝尤科”的杏黃旗幡在迎風飄揚,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

“公子,請問冷師傅住這裏嗎?”樓下一個丫鬟打扮的女孩仰頭問話,她身後站著一位小姐模樣的女子。

那丫鬟雖然穿著樸素,卻有幾分俊俏。她身後的女子雲鬢霧鬟,朱唇皓齒,玉指紅妝,顯得甚是妖嬈動人。

見到那女子,我有些走神,又感覺這個女子似曾相識,像在哪裏見過似的,又一時想不起來。莫非在夢裏?正在我胡亂念想的時候,那丫鬟再次重複前麵的話,我才一個激靈,反應過來。

對上話後,才知道她們是主仆二人,從鳳凰而來。那女子是我們出師堪考時趕過的第一具死屍田師爺的妹妹,一路尋我們而來,已有些時日。

我心下一緊:莫非田師爺的屍體出了什麽狀況?難道是魂魄走散,或是僵屍作祟,弄得村子裏雞犬不寧?

我趕緊跑下樓去,將她們迎進屋來,招呼田古道和鬼崽妖下樓待客。

原來,那丫鬟叫王二丫,女子叫田小妹,專程來找我們,是因為聽說其嫂子李小姐在我們趕屍的途中生下過一個嬰兒。他們一家人認定那嬰兒就是田師爺的遺腹子,想將遺腹子認領回去。

王二丫說:“我家老爺膝下隻有一兒一女,如今我家少爺新亡,因為聽說少夫人在歸魂途中曾生下一個遺腹子,老爺覺得那嬰兒是田家一脈的香火。如今少爺已經作古,延續田家香火就指望著那遺腹子了。因此,老爺特意囑我陪我家小姐來尋人,請冷師傅將那遺腹子還與我們……”

她們說的遺腹子,自然就是鬼崽妖,而這鬼崽妖絕非凡物,而是陰陽兩通的靈童。如果將其養在田家,不但會失去靈童的靈性,還會生出許多意外的事端來,到時的局麵非田家人能掌控。而這些又是冥術玄機,不能對外人說,田家人也不例外。

我甚是奇怪,田家人又如何知道鬼崽妖的事情呢?

“哪有什麽遺腹子啊,沒有的事!”田古道出來反駁。

田小妹說:“起初,有來往閑人對我們說起過遺腹子的事,我們並不相信,覺得這事太離譜,不足為信,也沒掛在心上。後來,我兄長和嫂子托夢給我們一家人,說那孩子是田家的骨肉,要領回來撫養。這樣的夢,我們一家人都做過,而且不隻一次,如此反複,我們開始還有些狐疑。不久,兄長又托夢,說自己已經附身於萬年狸花貓,嫂子已附身於千年金絲狐,專門替冤魂屈鬼報仇。兄長在夢裏說那銅仁**官就是他們施法殺死的。後來我們聽說了銅仁知府的死訊,才對此深信不疑。”

這時,鬼崽妖從樓上走下來,見到田小妹,居然眼睛放光,一下就撲將過去,甚是親熱,似有血肉之情。

田小妹始是一驚,應是對鬼崽妖的外貌感到唐突驚恐,之後也不回避,一把將鬼崽妖抱在懷裏。此時,鬼崽妖已經長高長大了許多,外貌已然七齡孩童的模樣,尚不能開口說話。

因為知道鬼崽妖的玄機,我們自然不肯承認遺腹子的事,也不肯將鬼崽妖就是遺腹子的事實告訴她們,更不願意將鬼崽妖交由她們帶回去。

“這是誰家的孩子啊?”王二丫一邊打量著鬼崽妖,一邊問道。

“這是我家侄子!”田古道連忙答道。生怕她們發現了鬼崽妖的玄機。

其實,鬼崽妖出生不到一個月,就已經長落成七歲孩童的模樣,田家人絕對察覺不到。

田小妹與丫鬟見我們沒有歸還遺腹子的意思,因為缺乏鐵證,似乎也不好強求,臉色慍怒。

“你們不將我家小少爺交還,我們就住在這裏不走啦,哼!”王二丫憤憤地扔下一句話,然後跟隨自家小姐出門而去。

我們目送她們的背影,發現這兩女子果真跑到我們對麵的樓閣求宿。

田古道跑出去打聽一番,然後折回來告訴我:“秀才,不好啦!”

原來那兩女子將我們對麵的樓房租了準備長住,看樣子是要和我們長期耗下去,一副不達目的絕不罷休的樣子。

田古道看這架勢,不正經地說:“秀才,看來我們要有桃花劫了,阿彌陀佛!”

夜晚時分,熱鬧了一天的裏耶似乎累了,聲息漸隱。月色蒙矓,靜靜地灑在的樓宇簷角,酉水蜿蜒曲轉,從我們屋後悄悄流過,給人一種難得的安寧與愜意。

“嗚——嗚——”,突然,一陣塤音從耳邊傳來,那塤聲渾厚低沉,一曲《妝台秋思》如行雲流水,吹得如醉如癡,嗚嗚之聲,哀怨,婉轉,悲切,猶如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歎。思念之烈,直斷心腸,催人淚下。隨著那嗚嗚的塤聲,似有一幅圖景就在眼前:蝴蝶飛過秋千架,庭院空寂寂,月半彎,恰似好夢正酣,清風無酒已醉半。長相思,剪不斷,秋水望穿不見故人還,琴弦已折斷,胭脂漸冷衣漸寬,繁花開遍為誰獨憑欄……

很久沒有聽過如此哀怨美妙的塤聲了,尋聲而去,卻見那聲音出自我們對麵的田小妹的窗口。心下想,這田小妹出來已有一段時日,定是在思念自己的心上人。女人思春,也許是世界上最值得憐愛的事情了。

“秀才,這聲音太過悲傷哀怨,隻怕會招來冤鬼和情殤鬼!”田古道皺著眉頭對我說。

田古道的擔心不無道理。在眾多樂器中,塤與二胡的聲音容易招鬼,塤尤為突出。

塤這種樂器自幾千年之前,就開始被古人使用。那時,古人在用石榴星狩獵時發現,若對準石榴星上用來係繩索的小孔吹氣,可以發出嗚嗚的聲音。這種聲音很像野獸的鳴叫聲,古人就用人骨頭或獸骨製成塤,用它來誘殺野獸。

塤,自誕生之日起,就充滿著濃烈的血腥味,加上其聲音悲切,淒美,哽咽,容易招來怨氣。那些冤鬼尤其是因情絕身的孤魂野鬼,對這種聲音特別敏感,這種淒美的音符容易勾起其傷心事,從而尋聲而至,在聲源處等候自己生前的情人,久久不肯離去。

我施展放陰術,抹下額頭陽火,果然見一對男女野鬼,在田小妹的窗台下的街邊緊緊相依,那女鬼臉色慘白,吐著一尺餘長的舌頭,生前定是上吊殉情而死。那男鬼著一朝廷官府,形容枯槁,齜牙咧嘴,發出陣陣怨氣,然後不停地愛撫著女鬼的長發……遠處,又有一年輕女子踽踽而來,蒼白的臉上愁容難抹,似乎去赴千年之約。接著,不斷有鬼影相繼湧出,朝著田小妹的住處而來,真是紅塵如一夢……

見到這一幕,我本想取懷中虎牙鎮尺,一並將這些野鬼收了,但見到鬼們的憐恨之情,心頭也軟了下來。

田古道卻已經取出鎖鬼繩拋了下去,將那對男女鬼魂牢牢鎖住,那對鬼魂也不掙紮。

此時我又為田小妹擔心,她們主仆二人皆為女性,本來陰氣就重,再吹著如此哀怨的曲子,弄不好會有危險,一般的情殤鬼不會傷人,但如遇到上吊身亡的惡鬼,她們就有性命之虞。這時,隻有迅速增聚陽氣,才可以使陰魂遁形。

既然如此,得想個辦法中斷田小妹的塤聲。

於是,田古道自告奮勇,說跑過去讓她別吹了。

田古道的建議太過直白,弄不好還會引發爭吵。

我說:“不如我們與田小妹來個吟詩作對,如果她贏了,那我們就將遺腹子讓給她帶回去;如果輸了,就不要再提遺腹子的事,迅速卷蓋走人……”

田古道一聽,拊掌而笑:“好主意!不過你知道人家不懂詩書,卻出此騷主意,秀才你好陰險!”

田古道一溜煙跑了過去,鬼崽妖也跟在後麵屁顛屁顛的,似乎這事與他毫無瓜葛。

我則取出狼簫朱砂筆,吹了一曲強弱分明,節奏明快,音調愉悅的曲子《碧澗流泉》,以衝淡田小妹哀怨悲戚的塤音。樂曲以清脆之音,表現出深山峽穀之中淙淙流水歡快地流淌的情景,讓人聯想起唐朝詩人王維在《山居秋暝》中所描繪的意境:“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可自留。”一派詩情畫意般的田園風光令人流連忘返……

果然,聽到我的簫聲,對麵的塤音停了下來。

一會兒,田古道牽著鬼崽妖折回來,縛著一串鬼上來。他讓我取鎮尺將眾鬼收了。我卻感念於這些男鬼女鬼大多因殉情而亡,於心不忍。

田古道說:“秀才,你真是個書呆子,這些孤魂野鬼不可同情,到時出去禍害人!”見我沉默,田古道自己從我包裹裏取鎮尺將眾鬼一並收了。

鎮鬼完畢,田古道滿心歡喜的樣子,說:“田小妹答應了我們的邀請,那娘們真是雞蛋碰石頭。”

接著他又報告了那邊的情況:“我跑過去的時候,見田小妹滿臉淚痕,就逗她說小姐思春啦?她的丫鬟王二丫對我破口大罵,說她家小姐還是黃花大閨女,剛才的曲子是小姐思念自己的兄長而吹……”

聽田古道如此一說,我又覺得有些對不起田小妹。

我與田古道沏了一壺上好的澧州牛抵茶,然後來到二樓的廊道,放眼望去,正對麵就是田小妹租住的客房。此時,她們主仆二人也倚在二樓的廊道,已經準備妥當。

我們將規則重新說了一遍,田小妹很爽快地應了。

第一個回合由田古道與王二丫對山歌。

湖南西域一帶,多居土家族與苗族等民族,這裏的人們能歌善舞,歌者如雲,每逢盛大節日,就是歌山舞海,好不熱鬧。甚至求婚也要通過對山歌來完成。逢著紅喜事,男方賓客與女方賓客各據一方,各請一位歌手打擂台一樣鬥歌,內容無所不包,從相互稱頌,彼此謙讓,到引經據典,細說曆史掌故等,“嬉笑怒罵”全為即興高歌,聲聲悅耳,句句動人。

賽歌的時間從前一天天黑一直鬥到第二天天亮,嗓子唱啞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唱得詞窮曲寡,歌聲斷了線,麵子就丟大了。贏了的歌手昂首四顧,一副驕傲的王者神色,輸了的則垂頭喪氣,像閹割了的公雞,一臉的尷尬,灰溜溜地鑽進人群,瞬間不見。

就連死了人做白喜事,也要擺台鬥歌,以懷念死去的親人。田古道的叔父是當地有名的歌師傅,年輕時唱得一腔好山歌,在辰州、永順一帶頗具盛名。據說他的老婆就是唱山歌唱到手的,後來年紀大了,嗓子唱壞了,就被人請到鬥歌現場編歌詞。田古道小時候,經常光著屁股跟在叔叔後麵,眼巴巴地等著人家賜送糖食,然後屁顛屁顛四處炫耀,這樣的經曆多少對他有些熏陶。

對山歌自然是田古道的拿手好戲,沒容多想,扯起嗓子他就喊開來:

月亮出來亮堂堂,

照亮妹妹半間房。

半間房裏樣樣有,

隻缺一個陪話郎。

妹在對麵哥在房,

脈脈相隔一街坊。

牛郎織女有鵲橋,

阿哥如何到妹旁?

田古道果然有其叔的氣度,我不禁為他叫了一聲好。歌聲剛一落音,隻聽得對麵王二丫的歌聲已經飄將過來:

月亮出來亮堂堂,

照到屋後枇杷黃。

枇杷好吃要吐籽,

不願丟籽隻嫌郎。

妹在閨房哥在廊,

咫尺相隔一街坊。

扯條玉帶化天河,

哥莫輕想到妹旁。

“哐,哐哐……”突然,我們背後響起了銅鑼的聲音,將我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鬼崽妖拿著我們趕屍的小陰鑼敲了起來。

田古道責怪他不該出來搗亂,鬼崽妖卻不在意,發出“嘻嘻”的傻笑。

我製止田古道:“就讓鬼崽妖敲鑼助興吧,每一個回合就敲一次鑼。”鬼崽妖聽了很是興奮地敲打著手裏的鑼,那鑼聲頓時**開出去……

一歌對罷,一歌又起。

你不答話我接聲,

問你小妹行不行。

牛皮蒙鼓經得打,

火坑臘肉經得薰。

老遠見妹穿身紗,

你去哪裏走人家。

路途遠了我送你,

一路之上講閑話。

王二丫毫不示弱,信口答來,一看就是個對歌的行家裏手:

高山笛聲脆又響,

我不答話有話講。

牛皮蒙鼓怕瘟牛,

臘肉生蛆妹不爽。

世上隻有郎情深,

妹願與郎配成對。

本想會到情誼郎,

不料遇到輕薄郎。

田古道遇上對手並不氣餒,繼續放歌:

妹到家裏正在忙,

刷鍋煮飯等爹娘。

聽到木葉拉腳跑,

趕到後山會情郎。

若問情郎有多長,

搖尾乞憐四條腿。

原是小犬大花黃,

勸妹切莫上錯床。

我一邊叫好,一邊又覺得這田古道太缺德了,將一條黃狗許給人家做情郎。王二丫有些動氣,唱起了顛倒歌——

唱歌要唱顛倒歌,

風吹岩頭滾上坡。

姐在房中頭梳手,

忽聽門外人咬狗。

拿起狗頭打磚頭,

又怕磚頭咬了手。

……

兩人鬥來唱去也沒分個高低。

“好,好,好!”這時,樓下突然響起喝彩聲,接著掌聲不絕。

我們低頭一看,原來樓下的街道裏都站滿了旁觀的人,大概是被歌聲吸引而來。在這個熱鬧之地,人們對以前的熱鬧已經麻木了,今天見到這種別出心裁的對歌比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於是紛紛圍攏來,且不時有人湧來。裏耶各青樓內狎妓的風流騷客也聞風而至,沒多久,小樓下麵就水泄不通。

田古道見了這架勢,甚是興奮,附在我耳際說:“秀才,天助我們也,正是我們廣而告之的機會,奶奶個泡菜,不賺錢連天理都不容!”

田古道卵泡大的勁,扯起嗓子,青筋暴起,毫不吝惜自己的歌聲。

王二丫也嬌聲橫號,一副巾幗女子的模樣。

兩人**迭起,樓下掌聲不斷。

田古道與王二丫一唱一和,各有千秋,如果這樣一直唱下去,隻怕也難分勝負。

於是,我打斷了他們的歌聲,決定進入第二回合,由我和田小妹對楹聯。

“哐,哐……”鬼崽妖敲鑼的手藝越來越熟練,不時發出嘻嘻的傻笑。

此時酉水悄然流淌,小樓獨立,月影蒙矓,觸景生情,我想隨便揀一副古人的楹聯,即可讓田小妹傻眼:

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

哪知那田小妹居然想也沒想,張嘴就來: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年,月影萬年。

此時,樓下哄然。不知道是責備我不該用現成的對聯欺負弱女子,還是為田小妹的快速反應喝彩。

我不由一驚,原來自己小看了這主仆二人,看來都是有些墨水的主兒。田小妹似乎對古聯倒背如流,我再這樣下去,簡直是送肉上砧板,看來引用古人的東西行不通了,得自己撰寫高難度的楹聯。默想一會兒,即賦聯一副——

酉水釀酒,愈喝愈有,愈有愈喝,一江玉酒煮天下,通南通北通東西。

我吟聯完畢,即贏得台下陣陣掌聲,一個讀書郎模樣的年輕人更是拍手稱好。

這副對聯乃我自己即興所撰,且結合了身後所在的酉水而成。“酉水釀酒”為拚字對,將酉字與水字結合在一起,就成為“酒”字,“一江玉酒煮天下”將一江碧水比作玉酒,氣勢磅礴;“通南通北通東西”一語雙關,既指煮酒之人無所不通,又指酉水四通八達的水路通衢。

這樣的對聯,等閑之輩沒有七天十天是對不上來的。

吟聯完畢,我一聲輕笑,等著對方出醜。

田小妹聽了我出的上聯,沉默良久,一直沒有聲響。

“快啊,快點對下聯啊!”等了一會兒,田古道便開始在旁邊起哄。

對麵王二丫見了田古道的德行,很是氣憤。

沒多久,田小妹一聲嬌嗬,吟出了下聯:

黑土研墨,越磨越黑,越黑越磨,數點翰墨走龍蛇,書古書今書經緯。

不待田小妹落音,台下又是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和喝彩聲。鬼崽妖趕緊敲了一下鑼。

我亦喊了一聲好。田古道很迷惑地望著我,大約是不明白我為何給對手助威。他哪裏知道喜文好墨之人,往往很尊重對方。田小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居然對出這樣的下聯,且毫無女性的柔弱之氣,實在讓我刮目相看。

既然田小妹如此機敏,我決定譏罵一下她,看她作如何反應。於是又撰一聯:

主宿東房,仆宿西房,東西廂房不是東西。

田小妹稍作沉思,即脫口而答——

左坐秀才,右立奴才,左右蠢才難分左右。

田古道見自己被罵成奴才,一屁眼的火。我倒並不生氣,開始欣賞這女子來,笑著以諧音聯應答:

嬌唇生粗語田小妹不甜!

田小姐旋即答曰:

儒生出惡辭冷秀才太毒!

這樣你來我往,幾個回合,時間竟也過得飛快。

我譏笑道:

妝台思春,愧為大家閨秀,成何體統!

田小妹答:

出言不遜,枉讀四書五經,有辱斯文!

……

如此反複,掌聲亦反複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圍觀的看客似乎比我們還來勁,不停鼓搗。

不知道是否看不慣我與田小妹的風頭太盛的緣故,田古道一把搶過話茬,朗聲道:

東一榔頭西一棒,不知所雲,對麵奴家好大的膽!

對麵的王二丫也不示弱,應聲而答:

前畫葫蘆後說瓢,神經錯亂,鄰樓畜生莫要狂吠!

惹來台下一陣譏笑,田古道有些落寞,想繼續下去,我製止了他,他突然跳出來的做法本來就有失禮節。

待場下**漸息,田小妹吟出一聯,當即贏得喝彩一片:

田土阡陌自成裏,裏長斷事,不問是非論長短,理耶?裏耶?

這女子真有些才情,這樣的佳聯隻怕也是十年難遇。她使用了拆字合字的手法,將田土組成“裏”字,關鍵還天衣無縫地將裏耶這個地名鑲嵌進去,以是非論理,以長短喻裏,裏與理又是諧音對聯。

這樣的對聯應是楹聯中的極品!

一時半會兒怕是難以對得上,我心頭有些發毛。萬一對不上,不但出了大醜,還要將鬼崽妖奉還給她,我有些後悔今天的賭注下得太大了。

正在苦思冥想暗自叫苦之際,突然見圍觀的人群裏,有一和尚的光頭煞是晃眼,我一個激靈,頓時來了靈感,吟出下聯:

人弗凡塵即為佛,佛家作畫,尤善禪境且題印,佛印!賦印!

樓下隨即掌聲雷動,喝彩聲不絕於耳。

田小妹以地名裏耶入聯,我則以人名佛印應對。人弗為“佛”,亦隱含拆字合字技法,亦有諧音相對。

我抬頭望月,月色已經開始躲進雲層,雙方對擂不覺已經快兩個時辰,夜色漸深。我們與田小妹商議,今天的擂台賽就此結束,改日再賽。

她也覺得時間過長,自然應允。

鬼崽妖聽了我們的對話,也揚錘擊鑼,連敲數下,“哐,哐哐,哐哐哐……”鳴鑼收兵。

正到酣處就要收場,倒是周圍旁觀的人表示強烈反對,似乎難得看一次這樣的熱鬧,還沒有過癮,人人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我們進屋之後,一群看客仍呆在原地議論紛紛,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