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鬼扯腳船夫求饒

行至秀山縣境內的溪口時,天已蒙蒙亮,我們準備乘船渡過溶溪河,在渡口聽見有人圍成一堆,講述癩子岩刑場發生的一幕。

“你們知道嗎?那白蓮教的人厲害得很,其中有一人,脖子似鐵打的,硬是砍不斷。聽說換了五個劊子手,劊子手都嚇得尿濕了褲子,最後砍折了十幾把刑刀,才將頭砍下來。那頭落地之後,還在地上滾了幾丈遠,一直沒有瞑目呢……”

“剛才聽從酉陽過來的人說,淩晨的時候,官兵抓住了一個白蓮教的人。那人打扮成一個趕屍匠,趁著夜色去刑場替同伴收屍,結果被官兵團團圍住,直到天亮的時候,才被抓到。抓到之後,那人死活不肯承認自己是白蓮教的人,硬說自己是貴州過來的趕屍匠。那官兵哪裏肯信,也不審問,就地將人砍了,聽說砍人之前,雷聲大作,蛇鼠亂竄,估計是白蓮教的人使的邪術……”

聽到這裏,我與田古道一驚,那貴州佬果然出事了!我在心裏念了聲阿彌佗佛。

我們租了一艘船,那船家見了我們的打扮,露出怪異的眼光,我們搪塞了幾句,說是去秀山唱木偶戲的。

那船家也不多問,渡我們過了河,匆匆上岸。我們改行陸路,避開人群,且行且歇,在暮色西沉之際,抵達了妙泉,準備渡船過梅江。聽得一幹人在扯閑談,居然還是癩子岩的事:“聽說官府發出公文,要求各地對趕屍的隊伍嚴加盤查,免得白蓮教冒充趕屍匠將叛賊的屍體移走……”

夜色裏,一群人見了我們來到碼頭,紛紛以異樣的眼光打量我們,似乎我們就是冒充趕屍匠的白蓮教教徒。我對田古道使了個眼色,田古道會意,我們隨即趕著屍體,沿著河岸往上遊走去,免得再生出是非。我與田古道編好了對付官府盤查的故事,決定找個地方歇腳,等夜深再走。

在一偏僻山窪地,歇了一陣,吃了些幹糧,無話找話。

我說以後這種與反朝廷沾邊的活計還是別接為好,弄得人心惶惶,那貴州佬就丟了性命。

田古道不同意我的觀點,說我膽子太小,要有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的膽識:“秀才,你太書呆子氣,做事太規矩,永遠成不了大事。趕屍也一樣,劍走偏鋒,往往可以賺大錢,比如你們考科舉,如果打點打點考官,中舉的機會定要大些。”

“別和我談賄賂考官的事,再說我和你急!”冷氏一門的讀書人,一直遵循五叔祖的規訓,以憑借自己真才實學通過科舉為榮,絕不搞旁門左道。

兩人一陣嚼舌,已是夜半。

我們起身趕往渡口,那渡口已經沒有人影,隻有幾葉扁舟靜靜地躺在江邊,我讓田古道去聯絡船家。

一會兒,田古道回來了,說找好了船隻,我們立即趕屍前往。

來到渡口,見一艄公。約五十歲模樣,尖嘴猴腮,兩隻眼睛賊溜溜地在我們身上掃來掃去,我直起雞皮疙瘩。那船家審視了一遍之後,突然說自己有東西落在家裏,要我們等一會兒,他馬上就來。

我總覺得這船家不地道,看他那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感覺不是正經人。

一般來說,我們趕屍的人,不到萬不得已,都盡量不坐渡船。因為船隻人多眼雜,如果同船的人知道是趕屍,會覺得晦氣,不願意同船。同時,也怕船客的異常舉動,驚了屍體。即使要坐船,也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單獨喊船過江,當然船資比平常要高,否則船家也不樂意做這種生意。

望著那船家鬼鬼祟祟離去的背影,我總覺得不踏實,讓田古道尾隨而去,看他到底有何舉動。

沒多久,田古道氣喘籲籲跑了回來,說那船家壓根就不是回家,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隻怕是上衙門報官領賞錢去了。

我早預料這船家為人詭異,果然被我猜中。

我決定戲弄嚇唬他一番。

我立即在地上畫了一個圓圈,在中間再畫“井”字,在“井”字中間畫點,然後噴了一口符水,念起“扯腳咒”“扯腳咒”即“鬼扯腳”,它能讓一個人總在原地打轉,永遠走不出去。

我們將兩具屍體移到了幽靜處,然後在一邊靜觀。

隻見那船家還在原處打轉,我們在一邊看著他的樣子很滑稽,他那猴臉露出貪婪而不易察覺的笑容,估計是想象著官府的賞金馬上就要到手了。開始兩隻腳步履輕盈,過了一會兒,緩了下來。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腳步越來越沉重,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愁容,最後有些困惑,並露出一絲驚恐。大約他已經知道應該過了到達衙門的時間,卻依然沒有看見衙門,心裏開始打鼓。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那船家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睛裏也充滿了恐懼。

我對田古道說,是演雙簧的時候了。

田古道走到船家的身邊,問他回家東西拿好沒有。經人一喊,他如夢初醒,抬頭一看,見是田古道,因為心裏有鬼,憋了半天說,就快了。

田古道念了咒語,出了那圈。那船家突然不見了田古道,他臉色大驚,又開始在原地打轉,一副混沌狀態。

少頃,田古道又進去喊醒他,接著再出來,如此反複四次,那船家開始崩潰。

當田古道最後一次進去的時候,他一下跪在田古道的腳下,直呼大爺,要田古道領他出去。田古道哪裏依他。

他雙手緊緊抱住田古道的大腿,生怕他再次離去,並驚恐地哭嚎:“大爺,我知道自己該死,不該有邪念,以後我再也不會了,你救救我吧!”

他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樣子實在可憐。

田古道將他領到我跟前,我在他額頭上拍了三下,念了幾聲咒語,他才漸漸穩定了情緒。

我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嗎?”

他雞啄米似的不停點頭:“知道了,我不該貪圖那賞金。”

我說:“做人要厚道,否則下了地獄也會進油鍋,過鍘刀的。”

那船家點頭不已。我拿了道符,讓他用水服了,不久,即恢複了常態。

我讓他送我們過河,然後直接將我們送到裏耶。

船家不敢吱聲,我知道他是怕我們繼續折磨他,或是加害於他,又不敢說出來。就對他說:“我們要是想害你,就不會救你出來,剛才不過給你一個教訓罷了。”

於是,他點頭答應。收拾了一下,我們登船,朝湖南方向而去。

日夜兼程,一路無語,當船至秀山石堤時,我們靠岸,這是劊子手危某的家鄉,我讓田古道將危某趕回家,我們在船上等候。

危某的家就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沒多久,田古道就回來了。

我問了一下情況。原來危某家裏已經沒有其他親人,隻有一個八旬老母。危某的父親也是劊子手,五十歲才娶妻生下了危某,他臨死之前,就吩咐兒子千萬不可再走他的老路去做劊子手,哪知兒子最終還是走上了這條道路,落得如此下場。危母見到兒子的屍體時,竟然沒有流淚,隻說了一句“報應啊”。田古道見危可夫的老母親步履蹣跚,家徒四壁,就留下些銀子,告辭而回。

師父說田古道宅心仁厚,果然沒錯。

從石堤到裏耶,水陸不過二十裏,一個時辰光景,我們即到了終點站。

船至裏耶,我們在一個偏僻的地方靠岸而上。

與那船家臨別前,田古道問他:“這些天發生了什麽,你還記得嗎?”

船家說:“不記得,什麽也沒有發生。”

田古道嚇唬他:“如果這幾天的事,你向別人說起,你就會斃於暴病!”

那船家臉色微變,賭了毒誓。

我們將報酬給了那船家,那船家死活不肯要。

田古道發了脾氣:“這是你該得的報酬,記住,以後不義之財千萬別沾手!”

那船家才肯收了銀子,駕船而去,頭也沒有回。

我們將宋果離的屍體徑直送回了家,囑咐了幾聲,領了酬金,道謝而去。

田古道摸著鼓脹鼓脹的荷包,臉上一片春色,像一個凱旋歸來的將軍,以堅定的口吻說:“本祝尤科隻接疑難雜症。秀才,我們以後麵向特殊群體的宗旨就這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