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癩子岩戮場堪輿
癩子岩位於酉陽及秀山交界處偏北,峰高坡陡,山山相連,溝溝相通,易守難攻,易躲難尋,峰嶺終日雲霧繚繞,地勢險要,難怪白蓮教的人盤踞於此。
朝廷的官兵駐紮在板溪,這個本不起眼的小鎮突然熱鬧起來,由於地方太小,當地農人的田地,以及山腳淺坡,都變成了兵營,四處是刀光戈影。據聞,目前圍剿白蓮教的戰事已取得階段性的戰果,但是山裏餘黨猶存。
除了清兵,鎮上還來了不少外地人,應是來戰場認領屍體的。
由於官兵攻陷癩子岩白蓮教營寨,大開殺戒,據進去的人說,裏麵血流成河,橫屍遍野,其壯慘不忍睹。說是領認屍首,不如說是偷運屍體。因為與白蓮教沾邊,自然不可過於張揚放肆。
大概由於殺戮的人不計其數,官府也懶得管了,任由死者家屬自便。
由於外來人的驟然增加,小鎮的各式店鋪生意煞是火暴,很多當地山民在路邊搭起臨時棚子,做著飲食、住宿的生意,趁機賺點銀子。最多最紮眼的則是棺材鋪子,其次就是賣冥幣壽服的。
路邊,一具具漆黑的棺材,橫七豎八地擺著,買的人也沒心思講價,一般隨店家開價即可成交。小鎮的空氣裏散發著濃濃的死氣,彌漫著冥幣燃燒的味道……
我們一行三人,抵達板溪,已是黃昏時分,好不容易在鎮上覓了一個小旅店,要了一間房子擠著住下。
我們此次要趕的宋果離,是白蓮教的一個頭目,被捕後關押在臨時修建的監獄裏,由重兵把守,將於兩日後就地問斬。據知,此次與宋果離一起問斬的教徒頭目還有三十多人。前頭被捕的眾多小嘍羅早已綁縛山溝一並砍了。
打點妥當,去鎮上添置了一些趕屍時要用的物品,我們就不再外出,窩在旅店。
“滿伢子耶,回來哦”,半夜時分,我聽得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呼喚,三遍方止。稍刻,類似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喊話的人換了,如此反複不已,繼而此起彼伏……那聲音久久回**在山穀之間,淒楚而無奈。由於這裏最近死的人太多,村民怕孩子的魂魄被夜鬼勾走,每天都要喊魂……喊聲中不時夾雜著童孩的啼哭聲,隱約聞得見大人的哄聲,或嗬斥聲,或恫嚇聲,小孩哭聲時斷時續……
第二天起來,見鎮頭村口的牆壁以及樹幹上,到處貼滿了“天王,地王,我家有個夜哭郎……”之類的紙符咒語,路上也多了些穿道袍施法的術士,拂塵飛舞,咒語聲聲……
眼下,我們三人的緊要事情,就是去刑場勘察現場,以便劊子手刀起頭落,好趕緊替死者宋某封屍。
刑場設在鎮尾的一個小山包上,山包前是一片寬敞的老墳場,墳地視野寬闊,隻有一棵年邁的苦楝樹孤獨地立在墳地的側角。幾隻烏鴉在墳堆上警惕地刨著土,不時張望著來往的人們,偶爾發出幾聲淒涼的叫聲。
墳山前麵是一條驛道,由青石鋪成。山包高出路麵約莫兩丈,一列官兵和幾個差役正在搭建斷頭台,斷頭台用木材支架,麵朝墳場,呈台階狀,步步而高,每層鋪了一層板子,顯得平整。搭成這樣的形狀,想必是方便圍觀者觀看。
一個頭裹紅布巾的壯漢,肩上扛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時坐時站,很神氣地糾正著搭台人的錯誤,一副老練的樣子,應是劊子手的頭目。他提前介入作技術指導,應是為了行刑時方便。
雖然明天才行刑,但是刑場處早已圍了一堆等著看熱鬧的人,或聊或坐,或歎或嬉。
一個圍觀者向那劊子手打聽明天是否真的要對女匪頭目進行“裸斬”,那劊子手似乎掌握了重要消息資源,故意吊胃口,不肯輕易告訴旁人。最後在眾人的再三懇求下,說:“明天執行裸刑的就是爺爺我哪!”
旁人附和說:“大爺好福氣!”
那劊子手滿足地笑了,這下倒謙虛起來,說:“哪裏,哪裏!”
旁人就起哄說:“就是那裏啊!”
曖昧的笑聲在荒涼的墳地裏**開來。
眾人並不死心,繼續著自己的好奇,問那紅頭巾:“聽說女死犯斬首的前一晚,執行斬首的男人可以占有她的身體,是不是這樣啊?”
“那得看情況,如果是通奸、謀反等女犯人是可以的。”紅頭巾幹脆停止指揮搭台,專門滿足旁人的好奇欲,就這一問題進行深入探討,那些官兵也撂下手中的活,聽其布道。
“那你幹了幾個呢?”旁人窮追不舍,紅頭巾假裝不聞,旁人再問。
“我隻一次,我師父次數多,總共八次。”紅頭巾語氣有些惋惜,繼而失落道,“如果女死囚是處女,一般都不可造次,如果師父健在的話,必須先孝敬師父。”
“那祝你早日當上大師父,就有得便宜揀了。”借著旁人的良好祝願,紅頭巾頓時眼睛放光,似乎希望就在眼前:“幹我們這一行,代表著朝廷的精氣神兒。這行當興隆,朝廷也就昌盛;這行當蕭條,朝廷的氣數也盡了。”
漸漸地,紅頭巾眾星捧月的感覺,在旁人的吹捧下,一股自豪感爬滿胡子拉雜的古銅色臉,繼續給大家講解砍頭的技巧:“我們這一行,有自己的規矩:行刑前,莫與人犯交頭接耳,莫聽人犯攀親帶故,莫視其目。既在斷頭台上,就是死人,從無峰回路轉。刀要磨到光可鑒人,刀鋒削鐵如泥,刀尖要能入木三分,手起刀落,衣不留痕,絕不拖泥帶水,切莫傷及自身……”
眾人獻媚,一片嘖嘖讚許。
之後,說話的內容越發不堪入耳。
說到興頭上,紅頭巾就勢將肩頭大刀一揚,作出砍人的樣子,眾人皆作鳥獸散。
剛才他們說的“裸刑處決”,我以前亦有所聞。凡是謀反起義的女領袖被俘後,都要“裸刑處決”,幾乎無一幸免。隋末時期的女犯陳碩貞與嘉慶朝起事反清的領袖王仙姑都遭此辱刑。但是劊子手強奸女死囚卻是聞所未聞。
田古道聽了,憤憤地罵了一句:“奶奶個泡菜,難怪有人願意當劊子手!”
看到刑場的樣子,田古道很擔心:“師兄,這架勢不同尋常啊,在我們那裏砍頭,一般將人犯拖到一個沒人的窪地,一刀就砍了完事。這搭台舞旗的,怕是要弄出大聲響來,會不會影響我們封屍呢?”
我說:“到那個山頭唱那個歌,明天見機行事吧。”
勘察好刑場,心裏漸漸有了數,我們回到鎮裏。
鎮上幾乎所有的旅店擠滿了人,店裏店外,人滿為患。三五人一夥,在津津樂道地討論“裸形處決”這樣的同一個話題。原來這些人都是看到了官府四處張貼的公告,特意從外地趕來看“裸形處決”的。
回到房間,隔壁卻傳來一陣起哄聲,原來還是關於裸形處決與明日斬首的話題!
這裏似乎一下變成了輿論集散地,各種關於斬首、裸斬的傳聞充溢著小鎮的每一個角落,大家樂此不疲地從各處販賣著小道消息與逸聞。
至黃昏時分,樓層幾間客房的客人窩擠在我隔壁房間,依然談興頗濃,似乎沒有散了的意思,大約是**處決的話題已經談論得差不多了,這時話題轉移到了劊子手身上。
“各種斬首中,最慘的應是淩遲了。淩遲分為三等。第一等的,要割三千三百五十七刀;第二等的,要割二千八百九十六刀;第三等的,割一千五百八十五刀。不管割多少刀,最後一刀下去,應該正是罪犯斃命之時。一個正宗的淩遲高手,為了練出一手淩遲絕活,遇到執刑的淡季,師傅就帶著他們,到肉鋪裏義務幫工。他們將不知多少頭肥豬,片成了包子餡兒,最後都練出了秤一樣準確的手眼功夫,說割一斤,一刀下來,決不會是十五兩……”
在眾人的吵哄聲中,不知何時已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