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合

第八章 離合

我在人群裏笑不可抑,捧著肚子捂著臉,眼淚流了滿臉。

滄海個死東西。

破了相又怎麽樣,被廢過功夫又怎麽樣,沒能保護青溪,可是你也盡了最後一分力……

死東西。

青溪他一點兒也沒有怪過你。

我也……

不怪你。

“江江。”

我回過頭來。

金發的天璣站在身後。

“小天?”我抹一把淚,開心的跳到他身上:“小天小天,你怎麽也來了?我不是聽說你去矮子礦場查什麽案子去了麽?”

他一臉無奈,也不試圖把我從身上扯下來:“昨天就回來了。本來想托人給你送個信兒,你真折騰。”

我把他筆挺的便裝蹭出好多皺褶來,眼淚鼻涕蹭他一身,才跳下地來:“喂,相見不如偶遇,請我一杯啊。”

他搖搖頭:“你不能喝的,回來又被神殿罰。”

我擠擠眼:“你真不CJ,我又沒有說要喝酒,請我一杯補血水吧……啊,好懷念啊,好久不出門,不打架,不受傷,都忘了補血水是什麽味兒了!”

我跟他背後一跳一跳地,奔著大餐廳就去了。

其實我更喜歡奇岩城,那種中古式小酒館兒的情調。

坐在昏黃的燭光裏,一切都搖搖晃晃,似真似幻。

“已經辦妥了。”他把一個小鐵牌子給我:“這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我嗯了一聲:“小天,大恩不言謝啊。”

他笑笑,拿出布纏了一層層的東西:“回來的路上,看到有人在舊貨店裏寄賣這個,想著你可能喜歡。”

我看到了。

一本《不死鳥羽毛》,標準的巫師武器。

“嗯,好書。”

我笑笑:“可是你讓我一個法師拿著巫師用的武器在神殿裏晃蕩啊?”

他喝了一口水:“你今天這麽折騰,是不想在神殿呆了吧?最後一個,也已經解決了。昨天我進城就聽說了,青溪已經當了正格主教。”

我嗯了一聲。

我們不再說話,我專心致誌品嚐補血水的味道。

“其實,我也真的不行了。”我眯著眼,看著牆上掛的畫兒:“六年啊,過得真快。”

天璣嗯了一聲。

“想不想出去走走?”他拍拍我的肩。

風度十足的天璣,真不錯。

“小天……”我吭吭笑著說:“你的桃花一直多多,可是居然一直單身到今天耶!”

他無奈的敲敲我的腦門兒:“小江江,成天除了胡思亂想你還會什麽啊。先出去等我。”

他起身去結帳,我在門口兒踢石子兒。

一不小心踢起來一顆,直直飛出去。

“哎喲,這誰?”尖尖的聲音。

砸到了人啊。

“不好意思哦。”我道歉。其實,小石子兒,我踢得也不重,不會很疼吧。

“你XX的連我都敢惹,你不知道我是誰罩的?”那個被砸中的,不知道是法師還是巫師的衝我大步過來,氣勢洶洶:

“給我拿點兒誠意出來道歉!”

我一怔。

這麽長時間沒見過這麽不開麵兒的了。

知道我心情好,讓我來尋開心的麽?

“你要什麽誠意啊?”

那個和我同族的精靈家夥得意洋洋:“兩條道兒,自己選吧。一呢,你自抽十個大嘴巴,一邊抽一邊念我錯了。一條呢,從這兒鑽過去……”

他往路中間一站,兩腿分開,指指**。

我笑笑:“我選頭一條兒。”

他說:“行啊,這就來啊。”

我走上一步,揪著他領子,左右開弓抽了起來。

啪啪的那個聲音叫一個響徹雲宵!

一條街上的人視線都轉到了這裏。

那個家夥被前幾個嘴巴抽暈了,反應過來開始掙紮尖叫。

真他媽給精靈丟臉!

這種敗類,跑到亞丁大門口兒來和我叫陣!

我讓你叫啊!

打完了十個的數兒,我一撒手,他向後退了一大步沒站穩,扶著牆,惡狠狠的喘息:“你……你XXOOXX的……”

一串子話聽得我膩,早年我跟蔥頭混江湖,這種話說得不知道比他精彩豐富多少倍。

“聰少哥哥——”那個家夥嗲得我差點兒掉一地的雞皮疙瘩。好多在咱是精靈,咱不是鳥族,掉那玩意兒多寒磣……

嗯?

我看著那個排衆而來的高個子,穿輕甲的人。

一頭紅發象是著了火。

眉毛粗黑,眼睛黑亮。

蔥頭?

“這個法師他,他打我嘿!”

蔥頭看看他腫得象豬頭一樣臉,又看看我,一句話沒說。

那個法師象是沒料到他的反應,又抓著從後麵走過來:“老四,你們看看,我居然讓人打了嘿!”

那幾個家夥立刻鼓噪起來,氣勢逼人想往我這兒衝。

“剛進城,惹什麽事兒!”蔥頭伸手攔了一把。

那個法師瞪起眼來,看一眼蔥頭,卻不敢再說什麽。

又恨恨瞪了一眼我,突然把手一揚:“哎,都看清楚,這可是一套碧藍珠石的耳環。誰上去抽他十個嘴巴,這耳環我就送給誰!”

我對他的聒噪根本充耳不聞。

蔥頭?

已經,已經這麽久沒有見過麵的蔥頭。

突然一下子蹦到了眼前。

心裏不知道多少話翻騰著,不知道該說哪一句……

蔥頭,你聽說了嗎?青溪他現在是正格兒的主教啊……

蔥頭,你知道嗎,知道青溪他的遭遇嗎?知道他這些年多不容易,把那些陰影甩脫在身後,大步地走上一條……

“啪!”

一股大力把我打得頭向一邊偏過去。

我愣了一下,沒有回神兒。

轉過頭來想看看蔥頭,又是一下子打在另一邊臉上,這次抽得厲害,耳朵嗡嗡直響。

嘴角生疼。

我睜大了眼。

恍惚裏有人喊:“打重點兒!不見紅不算!不見紅不算!”

蔥頭站在幾步開外。

下一巴掌打得我向後一個趔趄。

後麵一聲怒吼,眼前銀光閃動。

從脅下穿過向前遞出的長刀,已經抵在了身前那人脖子上,跟著一腳把那人踹飛了出去!

“江江?”天璣抱著我半轉過去,拂開臉上那些碎亂的頭發,捧起我的臉來看,眼光一下子利如劍鋒:“疼嗎?“

你不問我還不覺得。

一問才覺得,真疼。

真的好疼。

他身上彌漫著駭人的寒意,鬆開手,把我拉到身後,長刀遙遙指著蔥頭。

“聰,你是死人嗎?”他聲音冷厲得我從來沒有聽過:“你現在真是徹頭徹尾的一個垃圾。”

看著蔥頭把武器也拔出鞘,我一下子瞪大了眼。

那是。

魂體分離器?

竟然是魂體分離器!我一把拉住天璣的手:“城內不許械鬥,你別犯傻!”

看看天璣,再看看蔥頭,心直打哆嗦。

天璣嘴角帶著冷厲的微笑意味:“他是惡人榜上的頭一名,就算我在城裏和他動手,也不用負違禁的責任。”

惡人榜麽?

我回過頭來。

蔥頭那把魂體上紅光流轉,一股子殺氣象是排山倒海似的壓過來。

蔥頭?

我眼睛有些發熱,看清那隱隱紅光之後的,他的臉龐。

“青溪他還活著。”我喊了出來:“我知道青溪在哪裏!”

“是麽?”

蔥頭的聲音冷冷的:“那又怎麽樣?”

蔥頭?

我睜大了眼。

爲什麽這樣說?明明你是那麽一直一直拚命的要找他啊!

“蔥頭你?”我被天璣向後拉了一把,他們武器上爆起靈魂彈的光華,一瞬間交映在夕陽西下的街道上,象是燃起了耀眼的煙火!

“都住手——”我長長的叫聲在亞丁上空響起來。

可是下一刻,他們已經向對方撲了上去。

光華流轉的雙刀,與紅光迸射的魂體,靈彈爆裂的氣流,我大口喘著氣,天璣的雙刀,象是劃破夜空的絢麗,魂體的霸道,卻象是張開口的虛無,要把一切破開毀滅!

聰的一頭紅發,在那瞬間閃亮的強光裏象是一把突然燃燒起來的火。

我心裏發慌。

都是亞丁數一數二的,這樣打,除了兩敗俱傷沒別的結果。

“住手!天璣!蔥頭!住手!”

“住手,都住手!”

街上亂成一片,不知道被誰狠狠撞倒,手裏的書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我摸著去拾我的書,背上重重的一響,耳朵裏同時嗡一聲,我趴在了地上,隻覺得身上火燒似的痛起來。

一團亂,耳朵裏什麽動靜都有,眼睛明明是睜著的,可是手已經快沾到了書的邊上,眼前發黑。

“喲,剛才不是還很橫哦!”

那個法師……

堅硬的靴底踩住我的手指,聽到格格的聲響,指節象是要斷裂一樣的劇痛。

“一個小法師,和我叫板兒!”他扯起我的頭發,一手裏挾著薄薄的一把刀刃:“把你舌頭割了,看你以後還能不能念咒?”

旁邊有隻手來捏我的下巴。我輕輕念了一句話:

“狂燥……失心。”

那法師眼睛一下子瞪了出來,臉漲得通紅,手裏的刀子寒光一閃。

身邊傳來長長的慘叫的聲音。那刀刃直直刺穿了捏住我下巴的那隻手。

揪扯我頭發的手鬆開來,我喘一口氣,劇痛的手指掙紮著向前摸到我的書。

“沈睡……”聲音嘶啞,胸口劇痛象是被石頭壓住:“沈睡天地!”

紅霧彌漫在整條街上。

已經逃開的,沒有逃開的,亂作一團的人影,一瞬間象是定格了畫麵。

時間靜止了一樣。

隻有那兩個已經鬥得勢若瘋虎的男人,還是依然故舊,象是身邊發生的一切他們都看不到。

旁邊的人都慢慢軟倒昏睡了過去,隻有剛才那個和我動手的法師,因爲先中了狂燥,手腳亂舞,口中嗬嗬怪叫如一隻獸。

“天璣——蔥頭——”

我撐著牆站起來,空中有血腥的味道。

誰受了傷?

“住手——你們、住手!”

叫得聲嘶力竭。

無力阻止。

他們精神力量那樣高,不會受我這個程度的催眠咒的影響!

我看到魂體上那外散的紅光越來越強,雙刀上的殺意也是如此。

越打越收不住。

麵對如此強大的對手的時候,根本談不上留有餘裕!

隻是全力以赴。

胸肋一陣劇痛,頭臉都熱辣辣的麻上來。

把書舉了起來。

雖然是在城裏……

雖然人人都知道我是法師……

“水神……爆裂!”

水的吟聲漫上來,似一片柔海,在我的腳畔,一個圈形的,層層水波婆娑升起,書顫抖著前指。

“海之音——”

那尖利的水柱向前方糾纏在一處的兩個人疾刺而去!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相信。

這麽一團亂糟糟的,不可收拾的局麵。

天璣的雙刀脫手,聰頭身子向後飛跌出去,我喉頭發甜,鐵鏽味兒彌漫。

疼……

剛才被陰了那兩下狠的。可能傷了骨頭。

剛鬆一口氣,卻發現蔥頭的身子又從地上彈了起來,天璣搖搖晃晃撲了下去,兩個人……開始……拳打、腳踢……

拳腳虎虎生風,擊在身上臉上肉皮上麵的聲音,叫人毛骨悚然。

哪象是曾經的故舊朋友,倒象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住手……”

我扶著牆,拖著腳往那邊走。

“叫你們住手!”拚命扯著嗓子叫,這兩個家夥還是充耳不聞,天璣一拳搗在蔥頭眼上,蔥頭一個肘錘撞在天璣胸口。

“都去死!”

我從來沒有這麽憤怒過,手裏的書徑直朝地下那糾纏不休的兩個人頭上身上猛砸,雨點兒似的密密麻麻的打下去。

“去死去死!都去死好了!你們這群長個兒不長腦兒的笨蛋戰士!都去死!去死!”

“去死,都去死吧!”

手裏厚重的大書沒頭沒腦,把那兩個人砸得懵懵然然,倒是下意識的鬆開了手,開始護著頭臉閃躲我的攻擊!

“沒腦袋,光會打!除了打架,你們還能幹什麽!”

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啊啊大叫死命的掄著書打。

“笨蛋!笨蛋!你們都去死!”

根本就是打紅了眼,嘴裏噴湧出來的鹹腥的**,重重嗆咳著,喊不成話,胳臂發軟,胸背的骨頭都嘎嘎的響。

耳朵裏嗡嗡的,象是大風呼嘯雷電奔襲。

都忘了打的是誰,忘了爲什麽要打。反正腦子裏就一個念頭,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好象有人試圖抱著我,搶我手裏的書,我用力踢,用力的踹,嘴裏胡亂念著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巫師還是法師的咒語。“樹精羈絆”也好,“混亂衝擊”也好,跟“打死你”“打死你們”這種斷續的句子都混攪在了一起。

“死蔥頭!你怎麽不去死!青溪被人強暴的時候你幹嘛去了你!你怎麽不去死啊你!他被賣到黑地做奴隸的時候你在哪兒啊你!你在灌貓尿!你怎麽不去找!你爲什麽找不到!你怎麽不去死啊!你爲什麽不去受那個罪試試看啊!他被人當禁臠的時候你爲什麽不去救他!你就知道瘋!瘋!你除了長肉就沒長過一點兒腦子!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不去死啊你!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他給你留過口信兒!你個笨蛋居然猜不到!他在奴隸車裏看到我們了!看到我們了!他砸車廂了!他手指都斷了!可我們沒聽到!我們沒聽到!他哭的時候我們都在哪兒!你這個沒心少肺的東西!你去死啊!你去死!”

手裏的書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我拳打腳踢,身後有人抱起了我向後拉,我眼前全是一片血紅:“畜生!畜生!你們爲什麽不去死!你們都去死!都去死!”

“江江!江江!”

“去死啊……都去死啊……”

“啊啊啊——啊——”

誰的聲音啊……

誰在叫啊。

叫得這麽難聽,這麽慘厲。

象是地獄裏不見天日的,永遠不能超脫的惡鬼的叫聲……

“去死啊……都去死……”

“江江……”

有人大力拍我的臉:“江江,江江!”

我胡亂撕打著眼前的人,有東西塞進嘴裏,我張口就咬。

滿滿的鐵鏽的味道衝進嘴裏。

“江江!看著我!”

那聲音裏充滿威嚴:“江江!”

我渾身都痛。

好痛。

慢慢的鬆開口。

“江江,看著我!”

緩緩擡起眼。

灰白的發,青黑的膚。

一張輪廓分明的臉,下巴上的光影象刀劈斧削出來的一樣,在最後一道夕陽裏那樣驚心動魄的鮮明。

“滄……海?”

“滄……海?”

我眨眨眼。

好象是做了一場狂亂的夢。

可是夢見了滄海。

“滄海,我疼。”我軟軟地說:“好疼……”

“江江……”

感覺到他的懷抱了。

很真實。

滄海。

滄海。

“滄海。”

“噓,別說話。”

他給我喂補血水,我嗆了一下,劇烈咳嗽起來,胸口痛得象是有把鋸子在來回的,一下一下拉動,把一塊塊肉和一根根骨都都弄得破碎不堪。碎骨和腐肉互相挫磨著,呼吸一下就痛一下,咳一下就痛一下。

死死抓著他的袖子:“滄海,滄海。”

他抱緊了我:“江江……不怕,別害怕。”

“滄海,我好疼……”

“我好疼,滄海……好疼……”

好疼。

滄海,好疼。

好疼。

眼睛終於一片漆黑。

我知道自己在作夢。

我知道自己在作夢。夢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青溪,滄海,蔥頭,我,大家踏上旅途,一切有驚無險,少年意氣風發。我看到青溪在風裏麵回頭,向我微微一笑。

我回以一笑。

可是卻有一滴淚流下。

突然間我醒了過來。

青溪?

疲憊和劇痛卷席全身,我剛剛直起的身子,又頹然倒了回去。

滄海呢?

我記得,我看到滄海了。

這是哪裏呢?

我慢慢吸了一口氣,轉頭四下看。

房間裏黑沈沈的,隻有我自己躺在床上,床頭放著亂蓬蓬的,沾血的繃帶,傾倒的補血水的瓶子,淩亂的破布片兒。

可是沒有人。

那些人呢?

天璣,蔥頭,還有,滄海。

他們人呢?

我摸摸感覺不太對勁的胸口。

肋骨可能斷了吧?不然,不至於纏得這麽密密實實。

我閉上眼,再深呼吸。

好累。

冷。

又冷,又痛。

已經不是第一次進禁閉室裏。

但是這麽淒慘,還是第一次。裹緊了薄被,可是冷得直打顫。

戒律主教一定是把我恨到骨子裏了。

總是逆他的意思,被他看做是一切離經叛道的種子禍根。

這次恐怕,難逃生天。

可是並不害怕。

我想見的人,都見到了。

想做的事,也都做了。

啊,還少一樣。

蔥頭實在很過份。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好好還打他幾個耳光。

竟然看著別人打我而無動於衷。

真是討厭的家夥。

很久以前的事,以爲已經忘掉了的,可是又在這個晚上想起來。

他渾身燙似火燒,我則是痛得冷汗淋漓。

他抱著我說,會永遠保護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

永遠。

多不可靠的一個詞。

其實,那些話,本來,也不是對我說的。

隻不過,我卻真的聽得很清楚。

“偷盜金杯,是你嗎?”

我點點頭。

“回答!”聲音很陰冷。

“是。”

“在神殿裏偷偷賣酒,傳遞不三不四的桃色小報,是你嗎?”

我舉手提問,一副乖寶寶的樣子。

“閣下,什麽叫不三不四?桃色小報又是什麽色?麻煩您給我來個名詞解釋好不好?”

桌前坐的幾個人,身子又哆嗦起來。

老皮咯嚓的樣子,我打不死你,氣死你總可以吧。

“到海音城去傳道,卻放火燒了海音神殿的,是你吧?”

都多少年的事兒了,居然還翻出來問。

看樣是要和我清算總帳了。

“不是放火。我隻不過看他們的燭台漂亮,想拿近點兒看,沒想到一下子燒著了簾子,簾子又燒著了屋頂……再說最後也沒有燒壞不是,還留了四麵牆在。”

桌前坐的人,抖得跟篩糠似的。

我老神在在,雖然手腳被捆在鐵椅子上,可是我氣定神閑。

不鎮定的倒是他們。

“衆目睽睽之下,宣告,宣告……”那個聲音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嚇得,哆嗦著:“說喜歡聯盟盟主的,是你嗎?”

我重重點頭:“沒錯,是我。”

“挑唆人在城中械鬥,是你嗎?”

“是。”

我答得不痛快,他們要哆嗦。我答得痛快,他們也要哆嗦!

“和賞金獵人頭子混跡,你究竟有什麽圖謀?是不是要不利於神殿?你和他有多少私下的金錢往來……”

我嗯嗯啊啊,把這個問題給推了過去。

有本事你們去查啊。

天璣做事那麽周密,滴水不漏,再查也不過就是我亂搞肉體關係,和他們有些走私和金錢的買賣罷了。

不會牽涉出……

“竟然對無辜城民使用催眠之霧,造成混亂……是你吧!”

那聲音越來越嚴厲。

“是我。”

沒錯,都是我。

還有什麽好問的。

趕緊該怎麽著怎麽著吧。

我無聊的打了個嗬欠。

小蔚也好,青溪也好,平時交好的一群同僚,一個也見不到。

估計這次是事態嚴重。

審判進行的不能算不順利,可是出奇的冗長。

屋裏漆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少時候。

燭台上的蠟燭換了四根,記錄我罪狀的羊皮紙,在案上厚厚的積了一疊。

終於被拖回冷寂的黑屋子裏。

好累。

半睡半醒,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

好長時間沒吃東西了。還是審問開始前,喝了一碗水,吃了一塊幹的麵包。

早就餓了。

“江江……”有人輕而急燥地推我:“江江,江江。”

我睜開眼睛。

小蔚?

他摸索著打開我手腳上的鏈子,一麵把一個包裹遞給我:“快點,青溪把外麵守衛的人都調開了,有十分鍾時間,你快走,順著後麵的回廊,從廚房那邊的夾道走!那邊的門我已經開開了!”

我吃了一驚,反握著他的手:“你們瘋了!要是被人知道,你們倆的罪名不會比我輕!”

他捧著我臉,聲音急促清晰:“你知道你被定了什麽罪!明天一宣讀,就全完了!就是鐵鞭鞭不死你,炮烙和奪印你絕對撐不下去,一定會死的!別廢話,快走!”

我猛地生出一股力氣,把他重重推開去:“你發什麽瘋!我就是跑,能跑到哪裏去!明天你們怎麽辦?啊?連坐同罪!你別糊塗!你一步步到這一天容易麽?青溪更是不能輸在這個上,多少人狠得想咬死他,把他從那個位子上拉下來!你不怕死,你也替他想一想!”

小蔚摔出去,那個包袱掉在了腳邊,我拾起來重重衝他臉上砸過去:“快走!把門鎖好,把青溪打暈了拉回他屋裏去!不然,我死了也恨你們這兩個糊塗蟲!”

他哽了一聲,大口喘粗氣:“江江……江江!你……”

“笨蛋!走啊!你想青溪死嗎?”

他在昏暗裏顫抖。

我嘶喊起來:“小蔚!大笨蛋!你不是喜歡青溪嗎?不是說過在這世上最喜歡青溪了嗎?你說的是假的啊!你難道想害死他?我身上傷重,跑也跑不遠!死一個還是死三個?這你想不清楚?”

“滾啊!”我把能抓起來的東西都抓了起來,衝他亂扔亂砸:“滾啊,笨蛋!我不要你們救!快滾啊!”

他哭出聲來:“江江,江江嗬,江江!”

“笨蛋!”我眼睛熱燙,心裏跟熱油煎的一樣:“快走啊!你想讓人堵在這裏啊!”

我掙紮著推他打他,把他踢出了門去。

他在門外麵小聲的哭,我把門重重關死,全身力氣都象是耗盡了一樣,靠在門上,身子慢慢向下滑,雙腿軟得撐不住身體。

他腳步拖著,開始走遠。

先前走得慢,後來越走越快。

“小蔚——”我撲到門上,從那鑲牢鐵柵的小窗口向外喊,不管他聽不聽得見:“把青溪打暈了,明天,不要讓他出來!千萬別讓他出來!”

“你們千萬不要來——聽見沒有!不要讓他來,你也別來——”

夜好象很長。

但天一定會亮。

*睜著眼等天亮。

門“嘩啦”一聲從外麵被推開,幾個人衝了進來,一言不發,把加粗的鏈子給我手腳捆得結結實實,拖著向外走。

腿腳在冰涼的大理石地上拖曳著向前走。

胸口一直沒長好的骨頭,又劇烈的痛了起來。

轉彎的時候,扯著我的其中一個人,突然把一粒藥丸塞進了我的嘴裏。

我猝不及防,那藥一下子順著喉嚨滑下肚去。

“少受點罪……”

輕得象歎息,象幻覺的聲間。

胸口突然不那麽痛了。

耳朵裏聽不見什麽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小蔚花錢買通人給我吃,還是這些舊識可憐我。

全身的知覺,好象都被抽掉了。

聞不見氣味,聽不見聲音,看不清顔色。

真厲害的麻藥。

眼前一片紅霧。

被拉出了長長的,陰暗的走廊。

眼前的強光,讓人睜不開眼。

那是我最後一次,在神殿看到太陽。

那個胖胖的圓臉,有些麵熟。

說話的聲音也熟。

慢慢睜開眼的時候,就是覺得有些熟。

“哎呀呀,可算是醒了!”那張圓臉撲了上來:“怎麽樣怎麽樣,哪裏痛得厲害啊?還記得我不?我是亞丁第一八卦王!你記得不?”

啊,是他。

難道有點眼熟。

可是,這個家夥……

痛……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瘋狂叫囂著痛!

“別動啊……”他按住我:“可別亂動,骨頭剛接好。”

我深呼吸又深呼吸。

“你可是這一百多年來,命最硬的家夥啦!神殿那麽毒的刑,居然沒把你弄死哎!不過也差不多啦,那天見你還是好好一個人,現在跟一塊破布點似的……”

牙咬得格格作響。

痛……

哪裏都痛……

痛得沒法兒思考。

“哎,我這麽多年攢的錢,可都變成你小子的藥錢了……等趕明兒你要是好了,這錢你可得還我啊……我還指著這個養老啊……”他唉聲歎氣。

這個人的長舌功,真的很堅強啊……

痛……

“不過啊,我這錢花得值啊!一百年不出一個的硬頭貨,居然活生生躺在我屋裏!值啊!超值啊!”

痛……

除了咬牙再咬牙,根本沒有一分力氣再去想其他。

“這幾天的亞丁啊……”他歎氣,一邊撬開我的嘴給我灌補血水。放下瓶子,又掀開被子看看:“該換繃帶了……”

錚錚聲輕響,繃帶包裝上那特有的零落煙火星光在簡陋的屋子裏綻開:“這幾天的亞丁啊,多少年都沒有這樣亂過了……騎士團傾團而出啊,把那天當街械鬥關進去的兩個刺頭當成國寶似的看著。三天越獄二十一回!你聽聽,二十一回!騎士團傷情慘重啊……”

我咬著牙,兩眼閉得死緊。

“戰士聯盟和教堂的關係,跟填滿了火yao似的……這幾天都沒有人敢上街去了……”他一邊給我紮繃帶,一邊嘮嘮叨叨:“本來前些天東邊獸人叛亂,整個聯盟都開出去了,居然打到一半跑了回來……唉,那些大人物的事啊,咱們這些光會搞八卦的是不懂啊……”

嗯,的確啊。

好痛……

牙快咬碎了,還是痛啊……

不知道當年青溪法力盡失,掉進最黑暗的角落裏的時候……

是不是也這麽難受。

也這麽痛過……

痛……

真痛……

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哎,我這兒有好多年的周刊報紙,昨天一翻翻到,你真是風頭人物啊……”他嘩啦嘩啦的翻紙的聲音:“喏,這是好多年前啦,你考進神殿的時候,大主教親手係章,風光啊……真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材啊……這些個,就是最近啦。這本是上周的,你在廣場上出風頭,說要倒追聯盟盟主……

這個,是前天的了……是你被綁到刑架子上去的……不是我說,周刊靠你發了不少財呢,你該去跟他們要點辛苦費好處費才對啊……”

真是堅強的八卦一族……

聽他這麽嘮叨,倒好象能減痛。

分分心,想別的……

神殿裏一幫笨蛋。

給我打禁烙……

笨蛋。

我本來就不是法師,給我打什麽法師禁印啊……

好可笑的一群。

我是巫師啊。

回來……再重操舊業,幹我的本行兒去……

這樣想著,好象身上是真不怎麽痛了……

“沒想到神殿就把你丟在後門口兒哦……幸虧我早早打聽了,跑那兒去看你死透沒。要是死透了,就做做好事把你拉去埋了。沒想到你居然還有氣……”

真有意思的家夥……

八卦王…… 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麽……

還是痛……

可是心裏卻覺得輕鬆。

我沒有死,會一天天好起來。

雖然現在痛得要命啊……

嗚嗚……悲慘……

等我能翻身動彈,就讓胖子去大貨倉那裏,報我的名字和密碼,取錢出來用。

他倒不好意思起來,連連搓手:“哎呀,你看……這倒不用忙,等你好了再說唄。”

我笑笑。 這算是我現在做得不吃力的,唯一動作。

“你跟我客氣什麽啊。叫你去就去啊。”

這些天天氣都不錯。

連這間陰暗潮濕的小屋子,都顯得很溫暖。

傷好得很快。

爬起來在桌前寫東西。

分別裝了幾個信封,封好了交給胖子。

“麻煩你了,幫我送幾封信。”我指給他看信上的名字:“滄海,你肯定知道送哪裏。蔥頭,就是那個惡人榜頭一名,現在坐牢的,估計天璣跟他一定挨著坐的,一趟搞定。青溪是後堂主教,可能不大好送到。你交給正殿執事蔚雪,讓他轉交好了……”衝他笑笑:“謝你啦,胖子。”

他搔頭:“謝啥,不就跑個腿兒……嗬嗬,你怎麽淨認識這種有名有姓兒的大人物啊……”搔完頭又嘿嘿笑:“托你的福,可以光明正大去見見這些大人物哦,說不定還能和他們說上話。”

我笑笑,看他出門走了。

好,我也該走了。

這個亞丁城,我真不喜歡這地方。

還一待這麽多年。

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