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兩個人

第七章 兩個人

找了一圈兒,沒有叫青溪的法師應試。

大蔥頭第二天我要啓程去競技場的時候,才知道我報名的事情。

好說歹說他也非要跟我一起去。我都把話攤開了說了,他要不去,別人還想不起我是個有名兒的巫師。他要去了,蔥薑二人組誰還認不出來?那我的計劃不就泡了湯了!

本來打定的主意就是先混進去,把各地的人事匯總資料偷看過了,再找個借口辭職不幹,很圓滿的計劃。

可是蔥頭怎麽這麽不知道好歹!

“你幹嘛非要去?”我橫眉豎眼。

“別白rì作夢了,就是我不去,難道別人就不知道你是巫師了?喂,玩兒歸玩兒,讓神殿知道你是魚目混珠的,真得當官方通緝犯了啊!”

我翻翻白眼,突然雙目一亮,看著他身後的門扇驚喜出聲:“青溪?”

大蔥頭猛力轉頭那瞬間,我念出了熟極而流的催眠咒。

刹那間知道被騙的大蔥回過頭來,身子明明已經被淡粉的煙霧包圍,臉上卻出現一種悲哀到絕望的神情,那樣清楚地看我。

我心裏猛地一痛。

對不起,蔥頭。

對不起,用青溪的名字來騙你。

他伸出手來,向我這邊抓了一下,似乎還想最後努力一下。

但是指尖擦到我的衣襟時,他的眼睛已經闔上。

我退了一步,他重重仆倒在地板上。

擡頭看看天,已經不早。

“再見,蔥頭。”我輕聲說。

明明知道他已經聽不見,我還是說了一遍,再見。

邁開步走出門的時候,那天天氣真好。

天那麽藍,讓我想醞釀一點悲壯的情緒都辦不到。

那天我一點兒不緊張,順順利利,不怎麽出風頭,也不怎麽落後,通過了甄試。

老實說,在競技場那個地方,別的特sè沒有,就是風大!

吹得每個人都灰頭土臉。

我把頭發捋一把,到場zhōng yāng去領成爲神職人員的標章的時候,本來亂哄哄的場地裏突然靜了一靜。

大主教把標章從盒子裏取出來。

淡藍的水晶的標章。

要說我現在的感覺……就是累。

頭嗡嗡的痛,胸口覺得喘不上氣,眼睛明明睜著卻看不清眼前的人,一閉上卻銀星滿天。

深吸一口氣,把標章接了過來。

小心翼翼地要把標章別在法師袍的第二枚扣子上。手指顫著怎麽也扣不上去,努力了半天,越急卻越是看不清。

“孩子,過來。”

大主教溫柔的聲音說。

我向前踏了一步,他伸出手來,把標章給我係在襟前。

場中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隻能聽到大風呼嘯著刮過競技場,長長的旗幟在空中華麗亂舞。

我眯起眼來,努力想看清楚一些。

可是看不清。

我向旁邊退了一步,下一個通過了甄選的人走上了前來,領受標章。

搖搖晃晃站不住,我慢慢向後退,靠到了場邊的牆上,撐著身子靠在那裏喘息。

顧不上擔心或是害怕。

隻是覺得有點惆悵,這就是靈力透支的感覺?

就是逆天而行的惡果?

“一江?”

我有些心虛的擡起頭,眼睛比剛才好了些,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什麽人。

“天璣?”我無力地微笑:“你也來了?”

他踏前一步,幾乎要貼上了我,頭微微俯下來,在耳邊說:“你胡鬧什麽?你明明是巫師!”

我胸口生疼,幹脆蹲了下來:“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是巫師了?我本來就是法師!”

他滿臉無奈的表情:“你以爲這是好玩的事情?一江,玩笑也要有限度。剛才衆目睽睽,大主教親手給你係襟,若是將來你是巫師這事情泄露,神殿會怎麽處置你?”

我眼前一陣陣發黑,他還給我喋喋不休。

“那你要……去揭發我嗎?”我擠出一句話來。

他不作聲,把我扶了起來:“快點離開這裏,不要再回來了。”

我站直身子,甩開他手:“我不會走。天璣,你要還念著師兄弟一場,就別管我的事。”

他愣在那兒不動。

KAO,真是雞***媽媽。

誰要你來多事!

走了兩步,再回頭看,他還站在那兒。

太陽很大,他金sè的頭發在太陽底下耀眼閃光。

“進了神殿,就不能有愛情了。”他突然說:“你已經忘記滄海了嗎?如果有一天他回來了,你要怎麽辦?”

我扯扯嘴角:“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滄海?

突然覺得有些恍惚。

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他了。

我都已經以爲,我忘記這個人了。

滄海。

你這麽久以來,一直沒有任何音訊。

我和蔥頭結伴闖出名頭來,消息閉塞的村鎮也會聽說。

如果你還記得我,應該會來找我吧?

可是,等了又等,卻什麽也沒有等到。

滄海沒有回來過,青溪也沒有。

他們那樣莫名的失了蹤影。

隻有我和蔥頭,一對笨蛋,還一直在尋找,在思念。

死死抓著過去的記憶不鬆手。

如果有一天,我們也忘記了。

如果我們也忘記了……

入選的那天晚上,時間還可以自己支配,去收拾行李,做一些應該做的事情。

第二天就要準時去教堂。

從此之後,你不是你自己的。

我沒回去。

沒什麽好收拾的東西。

也怕,見到蔥頭。

晚上在神殿過夜。

走廊裏光線很暗,我一眼看到自己被安排到的房間,立刻瞪大了眼。

真是……

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

房號:007。

要說神殿哪裏好。

一個字,大。

要說神殿哪裏不好。

兩個字,太大。

我攥著刻著我名字的銀章,左晃右晃,找不到007號房。

這已經是來到神殿後的,第二個月。

後來三轉兩不轉的,碰到一個很可愛法師弟弟,和我一樣穿著新製服,披著頭發,本來是擦肩而過,突然他一把拉住我:“一江?你是一江吧?”

我愣一下。

“我是小蔚,小蔚啊!”他差點兒沒跳起來,本來文秀的小臉兒象開了一朵花:“哎呀,競技場那天看著象你,我說不對呀,我怎麽聽說你是當巫師去了,還覺得是看錯了,隻不過是長得象呢。你,你也是法師啊?怎麽一直沒有見過你啊?老實說你當年那個鬧騰,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你是要當巫師的哎!沒想到你居然當了法師!你呀你呀,你看你穿這身兒,還真是唬死了人呢!我看看我看看,哎呀呀,你怎麽這麽會長啊,當年就覺得你丫是一大禍害,沒想到你居然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變成禍害中的禍害!嗯嗯,你是要往哪塊兒努力啊,你主要是想攻自然係法術還是元素係法術啊?你小子有一手兒啊,那天大主教給你係襟,我們羨慕的下巴都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我頭嗡嗡想。

居然碰到這個長舌頭。就算我剛才想不起來現在可也想起來了!

當年住004的長舌頭。

倒還記得當年見他時候的情形,背個小包兒,一腦門汗珠子,小臉兒通紅,從橋頭跟到我橋尾。結果我沒進村兒,他又從橋尾跟到我橋頭。我實在不耐煩,回頭吼一嗓子:“小子你想幹嘛?”本來覺得又一生麵孔兒,大概又是留學生來著,想著他是要問神殿問路問人……

他問:“美人哥哥,廁所在哪兒啊?”

我麵不改sè:“上了橋右轉二十米。”

他利索地哎了一聲,小跑兒去了。我仍舊麵不改sè站在原地不動。果然三十秒之後,一聲長長的慘叫,那小子又象火燒屁股一樣呈火箭加速朝我衝過來,臉比剛才還紅了一倍,紫脹紫脹的:“哥,哥……”

我慢條斯理地靠著橋欄上,捋捋頭發:“解決了?”

“啊?哪……”他結結巴巴:“哥哥,你可能沒大見過我們人類分不清,那個,我是男生,不是女的……你說的那個地方,它……它是個女廁所,我,我不能用啊!”

我肚子裏早笑得一塌胡塗,臉上還撐著,斯斯文文地說:“哎喲,我真的沒看出來。男生還要特意找什麽廁所啊,哪裏不能方便?不知道你們說話島是不是都有男廁所,反正我們jīng靈村兒是沒有,大家都是隨地方便的。”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啊?真的?”

我笑了笑,特真誠:“是啊。你沒聽說jīng靈是自然之子麽?”

他傻傻點頭兒:“是啊,聽說過。”

我說:“jīng靈還要上廁所,你不覺得這想法兒本身就反自然麽?承天而生,靈氣所結的jīng靈,還要上什麽廁所啊?”

他一愣一愣的:“是啊……”

我一拍他肩膀,他立馬兒哆嗦。

其實我知道他恐怕是尿憋的,我沒怎麽用勁兒。

“你看這裏,是不是特別靈氣十足?”

他順著我的目光所指向遠處看。

“嗯,是啊。”

“那,你還想找廁所麽?”

他傻傻地搖了搖頭。

我大力一拍他,他又打個哆嗦:“好,小朋友,快去方便吧。”

一麵微笑著轉身要走,一麵想著這小朋友會不會真的就地方便。

忽然袖子一緊,小朋友兩手把我扯著,可憐兮兮地說:“哥哥……那個,這裏,哪裏有樹?”

我向他瞪眼:“找樹幹什麽?”

他可憐兮兮,看來是真不行了,夾緊了腿:“我,我不習慣,沒遮沒擋的……大白天……”

天哪!天哪!

還有這麽可愛純潔的小朋友。

後來的事兒,就一言難盡。

反正他知道我是涮他,時刻想逮機會涮我。他也不想想,我什麽腕兒啊,jīng靈村兒我遠近也是一霸啊,能讓他涮了我……

“一江?一江?”他伸手在眼揮揮:“你是不是太累了。你看你眼睛都摳下去了……”

我立馬兒回神,讓小子一開口,三天三夜他都有本事兒向下說,要治他這樣兒的,隻一條,先發製人!

“你住哪兒?”我掐住他話頭兒。

“哦,老地兒!”他眉飛sè舞:“我來得早,先挑的,還和當初在jīng靈村兒一地兒!對了,你知道我前麵一間住的是誰?就是老三那蔫家夥啊!想不到他也會來,而且還住在我前一間,真該喊他一聲三哥的,他也夠頑強啊。大家都挺懷念那段時候啊……我今天還看見了老六……”

我急忙再掐:“再我去你住的地兒看看。”

他哦了一聲:“嗯,你今天沒課了?”

“上完了。”

“後麵四棟一樓,004,嘻嘻,在jīng靈村兒的rì子啊……”

我抱著書,跟在他後麵慢慢拖著步子走。

隨便他說去吧,我也懶得跟他掐。

心裏有一點兒,不大安生。

怎麽回事兒呢。

“用雪寫在天空的詩句……翠湖上的浮萍……風中的jīng靈嗬……你爲什麽閉上眼睛……”

小蔚輕輕唱起來,反反複複就是這四句,然後大力推了我一把:“你個死薑塊兒,什麽時候才教我下半句啊!”

我淡淡的笑了:“你沒有去找大神官教嗎?”

他一臉受不了的表情:“你還敢說,大神官開口就是‘想當初’,想問出一句話來比爬世界樹摘月亮還難……你個死小子就不是好東西,不想教我,當初就別唱給我聽前四句啊,好嘛,我喜歡上了,你又不教下麵,死拿著什麽勁啊你!我承認我錯啦,不該和你大人較真兒,你這氣要生到哪一年啊,我就不就把你扔在了老六……”

我腦子突然機靈打個顫,一下子站住腳,揪著小蔚的領子把他提在了手裏:“你說你見了誰?你見了……老六?”

我聲音裏全是不置信。

他讓我嚇一大跳,哆哆嗦嗦著說:“啊,是啊,他,他是執事官,早上我去學神佑……就是他給我教的課。”

青溪?

“青——溪?”我的聲音噎在喉間。

站在窗前,那穿白袍係著銀帶的執事神官回過頭來,雙眼沈靜似水。

“一江。”他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熟悉又陌生的,站在我麵前的人。

覺得眼有些暈。屋裏比外麵暗一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後他走近了一步:“還以爲是重名,沒想到真的是你。”

喉嚨裏幹澀有些痛,仍然問了出來:“那時候,爲什麽走了?”

一直一直,都在找這個人。

可是突然見到了。

一直一直,都想問這句話。

終於問了出來,卻覺得渾身無力。

好象,自己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期待答案的到來。

不管他說的是什麽答案,一切都不同了。

已經不能回到那個時候了。

我不是那時候的我,蔥頭不是那時候的蔥頭。

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和蔥頭那麽有名,青溪一定也聽到過。

爲什麽不來找我們呢?

不告而別,究竟是因爲什麽?

“一江?”他走到了我的麵前:“原來你一直都沒長大過。人畢竟不是星星,不會一成不變。”

“嗯。”我愣愣地應了一聲。

“其實,聰和我互相束縛在一起,對他或我,都不一定會好。我的心願,不是成爲一個藉藉無名的法師。現在的生活,更適合我的xìng格。而聰是天生zì yóu不羈的xìng子,被我拘束,他也不會快樂。你們後來的事,我都聽說過,沒有我在身邊,他會過得更好。”

“嗯。”

他擡手輕輕摸一下我的頭發,語氣溫和:“你象從前一樣的淘氣,怎麽可以這樣子進到神殿裏來?”

我頭微微側開,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語氣溫和:“生我的氣了?”

我搖搖頭:“爲什麽不能把話說清楚再走?不告而別,讓我們很擔心。”

口氣很平淡。

本來不是這樣的。

本來曾經想過,如果再找到青溪或是滄海,會怎麽見麵。

可能會擁抱他,彼此撕扯,會哭會笑會罵,或者會麵對不可知的變故。

或許會有痛苦。

沒想到會這麽平靜。

好象我們不是刎頸至交。

隻是普通舊識。

他的麵目漸漸清晰。

仍然是很清俊的容貌,多了幾分尊貴之氣:“說了,又怎麽樣,不說,又怎麽樣?”

我不說話,他頓了一頓說:“還不是一樣。”

我隻覺得很荒唐,眼前這個人,是我一直要找的人嗎?

好陌生。

“對了,我有滄海的消息。”他淡然地說:“那天我離開豺狼營地,還遇到他。他請我轉告你,他要去修行,也許三年五年,也許是十年八年,有所成就時會回來。”

“哦。”我短短應了一聲。

“晚了這麽久才告訴你,實在抱歉。”

“謝謝。”我站起身來:“打擾你了,執事官。”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說:“一江,半年之後還有核定之試,你在那之前離開神殿吧。”

我沒有吭聲,推開門走了出去。

真是可笑

真可笑。

我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摸回了007那間屋子。

屋裏也是黑的,天黑了。

我沒有點蠟燭。

突然想起來,有一天,也這麽黑。

那天蔥頭喝醉了,我因爲靈力透支,氣息奄奄的躺在地板上,他進門的時候在我身上絆了一下。

“你也喝醉了?”他拉我,可是手上沒什麽力氣,拉不動。

真是倒打一耙。

明明你是自己喝醉了啊。

“喂,青溪……起來啊。”他含糊不清,朝我爬過來。

他把我當成了青溪。

我呢,我把自己當成了誰?又把他當成了誰。

後來,我先醒了,把能收拾的東西收拾了。

蔥頭有一天,居然跟我說,他夢到過青溪。青溪沒象以往那樣拒絕他。

sè狼。

笑得那樣yín蕩。

其實我有拒絕過。

不過,我的拒絕有氣無力就是了。

一切都還象以前一樣,他是大蔥,我是個假冒法師的巫師生薑。隻偶爾在沒人的時候,抓起武器,露出巫師麵目。

不過在人前,還是個法師的樣子。

蔥頭後來都有些概念模糊,並不覺得我是個巫師了。

好象真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滄海,青溪。

爲什麽你們都變成了成年人?

爲什麽一切都改變了?

我覺得心裏空得很,一直追尋的東西,竟然這麽輕飄飄的落了地。

怎麽辦?

心裏這麽空,該怎麽辦?

我要怎麽辦?

小蔚在外麵拍門:“一江,一江,你在麽?”

他拍了半天,我沒回話,他慢慢走遠了。

剛才見到了青溪。

他很淡漠,容顔似是如舊。

可是,那麽冷漠遙遠。

冷漠遙遠的青溪。

屋子裏有熏香味道的青溪。

熏香的味道。

我象夢遊一樣的站起來,無聲的打開門,在長而幽暗的走廊裏行走

神殿裏戒律森嚴,晚上的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再出門的。

我象是不由自主。

爲什麽青溪會變成這樣,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那個溫柔的抱著我的青溪,毫無預jǐng消失在晨曦裏的青溪。

變得象陌生人一樣冷漠的青溪。

可以用淡然的表情,說著傷害我的話的青溪。

青溪,青溪。

我慢慢的來到了那扇門前。

下午,小蔚帶我來過的房間。

青溪,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

門是很厚的木質,包著銅邊,銀質的把手。

風從走廊的盡頭吹過來,吹起夜的寒意。

還有薰香的氣息。

jīng靈的長耳突然抖了一下。

門裏麵有聲音。

不是青溪的聲音。

我心裏不知道何處,慢慢的跳了一下。

從進了神殿之後,就密密收藏的,巫師的靈氣,瞬間盈散。

風之力……

jīng靈之力……

門內的聲音,聽得愈發鮮明。

是人在**的聲音。

在神聖的,肅穆的大教堂的後殿裏,聽到這樣的動靜。

讓人隻覺得毛骨悚然。

尖耳在風中輕擺,捕捉每一絲聲息。

聽到有人在呻吟,抵抗,聲音裏滿是絕望和無可奈何。

還有獸xìng的,男人的粗喘的聲音,無比醜陋。

風一絲一絲從門縫裏鑽了進去,鍍銀的門把手,在空中無聲的旋轉,情景詭異萬分。

門慢慢的開了一條縫。

屋裏燃著燭火,我看到青溪赤著身子,被一個男人按在床上。

夠了,一眼就夠了。

青溪的視線越過那人的肩膀,看到了我。

他嘴角有一絲紅濁,臉上那全是慘痛的,不甘,又震驚的樣子。

我揚起了手來,水爆的閃光一瞬間閃亮在屋子裏。

那男人猛地直起了身來,回頭的速度極快,伸手還想到桌上去抓取東西。

他的手來不及碰到桌上的魔杖。

水的白光將他整個兒包了起來,他麵上扭曲猙獰。

我無聲的念咒,靈力凝成一線,將那人束得死緊。

不過是個法師。

不過是個不能攻擊的法師。

在水爆那巨大的破壞的力量的包裹中,甚至連動彈和出聲也做不到。

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去死吧!

青溪顯然是震驚不能自抑,我和他的目光對上。

那個男人的身子象朽木一樣倒了下去。

“一江……”他嘴唇輕輕動了一下。

我看著地上散丟的衣物,雙目眨動,那些衣物象是有無形的手提拎一樣,慢慢覆蓋在地上那具身體上,衣帶甚至自動纏繞捆綁,象是有人在妥貼細致的給他穿衣。

青溪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這詭異的情形。

那已經毫無聲息的男子直起身來,慢慢向外行走。

說是走,似乎也不恰當。

他腳不沾地,頭顱低垂著。從我身邊擦過,慢慢沒入走廊外的黑暗中。

青溪動了一下,似乎是想下地下來。

但是雙腿軟了一下,跌下了身子。

我張開手臂把他抱住。

青溪惶急的眼睛一瞬間靜了下來:“江江,你……”

“害怕嗎?”我在暗夜中,向他微微一笑:“我能以巫師之身冒充法師,學一學死靈巫士們的本事,也沒什麽稀奇。”

青溪的身體輕輕顫抖。

我半抱著他,打了一盆水,擰了巾帕,慢慢給他擦拭身上的汙痕。

“這件事,旁人不知道吧?”

他怔怔的,手輕輕撫觸我的頭發,並沒有出聲。

“那就好。”

我把單衣給他穿上,輕輕摟住他的腰,頭枕上他腿上,象是從前對他做過很多次一樣:“青溪,我要聽實話。”

青溪輕輕撫摸我的頭發,仍然沒有說話。

“那天我醒過來的時候,蔥頭他在我身邊兒睡著。蔥頭是做盜賊那一行的,不可能半夜從樹上睡到地下,還那麽酣沈。我是jīng靈,我對氣息和聲音都很敏銳,也不可能是有別的人來接近了我們。所以,你對蔥頭和我,用了催眠咒對不對?可是,你一個人絕不可能離開豺狼營地。”我的頭發流泄在他的身上:“那時候你已經走了法師的路了,攻擊xìng的本領越來越不擅長。你不可能一個人出得了豺狼營地。”

他輕輕歎息,說話的聲調,就象那最後一個夜晚,那麽輕柔:“對。”

“其實我本來,隻是想去昨天經過的地方,那裏樹上結著青的蘋果,我想,你大概不習慣啃幹糧……

等我回去的時候,遇到了滄海。他身上受了些傷,我給他用了治療術,勸他不要再和你逗趣……但是他說,他已經想好,要一個人去修行。

我當時很震驚,想去阻攔他,不知不覺,從斜坡那裏一直翻了半座山……”

青溪頓了一下:“我們遇到了盜匪。”

下麵的事情,青溪說得平淡,我慢慢的,一字一句聽了進去。

抱著他的手越收越緊。

青溪。

我突然動了一下,青溪似乎受了驚嚇。

傍晚時,那個在我麵前講著無情而冷漠的話的青溪。

心裏好痛。

痛得我覺得那裏空了一大塊。

“跟我一起走。”我握著他的手:“蔥頭一直不停的尋找你,你知道他天天都那樣故作麻木和堅強,可是夜裏總叫你的名字嗎?”

青溪臉上有那種淡淡的,無所謂的表情:“我已經,不能離開了。”

“已經是執事,除非死,或者被神殿除名,否則,是不可能離開的。”

我的手在他的臉上輕輕撫摸了一下:“這是個死人才要呆的地方,我有辦法帶你出去。當然,不是現在。”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我。

心裏覺得很痛。

痛到了極點,反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青溪。

象月光一樣的青溪。

卻被yīn雲濁霧摧殘的青溪。

我站身,青溪他仰起頭來看我:“一江你……”

我向他低下了頭。

他的聲音一下子消失了。

真的得走了。

天亮得真快,一會兒就會有人發現,有人溺死在中庭的噴泉裏了吧。

寂靜肅穆的神殿裏,一個人溺水而亡。

很平淡的一件事。所以,現在,不能讓人發現,我,與青溪的異狀。

青溪他暈過去了。

因爲我的吻。

青溪,青溪,我這麽喜歡你,喜歡到心都痛了。

如果,當年我比蔥頭先遇到你,或許……

還記得那個在陽光下,穿著雪白的襯衫,微笑的少年。

青溪。

你眼中的光采,沒有那時的明亮了。

爲什麽呢?

因爲那些挫折淩辱?

傻瓜。

再受一千一萬的次傷,你還是你。

永遠是那在陽光下,耀眼的你。

很多年之後,蔥頭問我。

我到底是青溪還是愛他。

我隻是笑。

是那種我的招牌式微笑,痞痞的,帶著輕薄無賴相,可是,也有人說過,我的眼睛很亮,所以那個笑容很可愛。

可愛不可愛,我不知道。

小蔚安靜的腳步聲走過門前,看我一眼,我正捧著一本叫做《回歸術》的法書猛K。

“一江。”

“嗯?”我擡起頭來。

“早上,那個,嗯……”真的很難得,他有這麽嗑嗑巴巴的時候。

“怎麽啦?舌頭讓貓叼走啦?”我放下書對他一笑。

“不是的。早上,中庭那邊有,有人溺水死了。”

我收斂了笑容:“是麽?是什麽人啊?”

小蔚眼睛睜得大大的:“是,是大執事啊,不知道爲什麽,竟然跌進了噴泉裏,早上,把人嚇了一大跳。”

我哦了一聲:“真的太不當心了,怎麽會跌進噴泉裏呢?”

小蔚一下子臉sè煞白,回頭去掩上了門:“那個,可別亂說話啊。你不知道……”

他膽怯的四處看了一眼:“你也知道,一敲了晚鍾,誰也不能到處走動的。大執事不知道爲什麽,竟然在敲鍾以後又離開寢室,這本來就是犯戒的事。他,他身上,據說,還有女人一條手絹來著,他們都嚇得要命,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麽辦,還不許說……”

我也掩住了口。

那條被風吹來的女人手絹,竟然在這裏派上用場。

神殿敢追查這個人的死因麽?

不管是深夜犯禁,還是身上帶著不應該出現在神殿裏的,女人的物品。

神殿敢不敢查?

我扯開嘴角:“小蔚別怕,和咱們沒關係的啊。”

他點點頭,在我身邊坐下來:“一江,我,我害怕。”

“別怕……”我拍拍他肩膀。

神殿一定不敢查。

意外溺水是最好的結局。

“對了,我想去請教青溪一道咒語。”我站起身來:“一起去不?”

小蔚應著:“好啊,我也去問書,昨天有看不明白的地方。”

我把書合起來,拉著他向外走。

“一江?”

我回過頭來。

小蔚站在窗口照進來的陽光裏,臉上有點迷惘:“你……不大一樣。”

我心裏跳了一下,難道是巫師的氣息沒有收斂嚴密?

“你好象,一下子長大了好多……”

我笑了笑:“你就這些花樣兒多,就一夜,能長大多少啊。”

他不好意思的搔頭,拉起我的手。

穿過中庭的噴泉的時候,小蔚無意識的往我身上靠了靠。

真的變了嗎?

可這不是我第一次殺人嗬。

盜匪,黑術士,手上不是沒有冤魂的。

小蔚今天,話不多呢。

我低頭看看他。

他靠我更緊了。

都會變吧。

大家都會變,不會隻光我一個。

我們敲門的時候,青溪的聲音響起來:“請進吧。”

在窗前看書的青溪,漸漸褪去青澀的小蔚,麵帶微笑的我。

風輕輕吹過了,神殿的午後。

時光漫行過人間,不留痕跡。

—————————我是代表時光流逝的分割線———————————

那是最美好的時代,

那是最糟糕的時代;

那是智慧的年頭,

那是愚昧的年頭;

那是信仰的時期,

那是懷疑的時期;

那是光明的季節,

那是黑暗的季節;

那是希望的chūn天,

那是失望的冬天;

我們全都直奔天堂,

我們全都奔向相反的方向

————摘自《雙城記》

青溪穿著那主教的黑袍的時候,我站在隊列中,垂著頭不看他。

青溪。

意氣風發的青溪。

等到殿上的慢慢散去的時候,我抱著自己的一大疊書向外走。青溪突然叫住我:“一江。”

我回過頭來,他輕聲說:“你跟我來。”

他換了新的居所。我站在廳堂裏,他沒有回頭看我:“有一個去jīng靈村的名額,你明天動身吧。”

我笑一笑:“咦?這麽無情?就把我發配了?哎,可憐我這一顆曆盡滄桑的小心肝兒啊……”

他回過頭來,一臉哭笑不得:“得了吧你,這些年我擔的驚受的怕比你多得多。就說這個月,你到底出了多少亂子?一江秋水?你改叫一江禍水吧你。每次有外差都跑那麽快,每次都能惹一籮筐的岔子……”

我笑嘻嘻挨上去,老皮老臉的:“那什麽,我這不是給你機會美人救英雄麽!”

他想怒瞪我,那清秀的眉眼中威嚴流轉,可是能令亞丁全城,能讓法師低頭的人物,我卻一點兒不怕他,慢吞吞從懷裏掏出一本最新娛樂周刊來,翻了幾頁,慢吞吞的念:“睿智無比、沈靜如水、眉目秀致、一襲法袍穿在身上無比妥貼,讓人目眩神迷的一代新主教……”

青溪臉上變sè,過來搶我手裏的周刊。我往身後藏,他的手臂差不多環住了我的身子,執意要把那本雜誌搶下來:“死江江,又偷渡這種東西進來……”

我把書往袍子底下一掖,兩手一拍,笑得油光水滑:“哪有?哪有?主教大人沒證據也不能亂冤枉人啊。”

他眉頭輕輕蹙起來,好看的臉上有一點惱怒:“你以爲你耍無賴我就拿你沒辦法?”

我豎起一根指頭,在他麵前搖了搖:“哎哎,表說這麽難聽嘛。我怎麽叫耍無賴啊?那,你來翻證據啊,來翻啊來翻啊?”我扯著他的手,放在我的襟扣上,笑得那叫一個可愛:“就怕主教大人不敢翻!”

果然,下一刻,他的手象摸到了火炭燙到了似的,一下子縮了回去。

我退了一步:“嘻嘻,主教大人要是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啊……至於jīng靈村兒,我現在風華正年少,養老那活兒,不適合我,主教大人另找人選吧。”c

兩步走到門口,他有些疲倦的聲音說:“江江。”

“主教大人還有何吩咐?”我的聲調兒裏滿是調侃。

“我很累了。”他輕聲說:“每次你出去,我都擔心得整夜不能睡,恐怕你靈力透支,恐怕你遭遇危險,恐怕你……被發現身份。你還總是不按牌理出牌,想一出兒是一出兒。每次有人來敲門,張口說‘一江’,我就害怕是你……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我這種擔心,要一直到哪一天才算到頭兒?你,你就是個禍害你!”

我慢慢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很明媚的笑容:“可算是說出來了。行,知道你爲難。不過,jīng靈村兒我是不去的,以後,我也讓你不擔心就是了。”

下了兩級台階。

青溪卻追了兩步出來,一把從背後抱住了我。

“江江。”他聲音裏長年不變的沈穩有些不安的成份在裏麵:“離開這裏。一旦被發現你的身份,你想過後果沒有?我不想你……不想你天天把小命兒拎在手裏,我想你好好兒,安全的活著,哪怕我再也看不到你……”

我嗯了一聲,輕輕拍拍他的手:“知道了。”

他慢慢鬆開了手,我站直了身子,向外走去。

下午跟管事打招呼,我說我要去采買。

他當然不會說不。

神殿這些年來的氣氛,在潛移默化的改變。

不再那樣yīn鬱沈靜,不再那樣規條多多……

這些改變……

青溪現在,有了人人矚目的成就……

那樣自信的,站在高處,指點江山胸有千壑的人……

我則是神殿裏的一隻黑羊。

偷吃的,偷酒喝,偷拿著神殿裏的書去換外麵集市上的東西,大錯不見,小錯不斷,多虧了青溪的遮庇。

那個會在我闖禍時,抱著我安慰的青溪。

會在衆人麵前那樣自信光芒四shè的青溪。

青溪。

青溪。

我把襟章和帽子都留下,穿著一件白sè的法師袍,就從角門跑了出去。

陽光真好。

外麵的集市也真熱鬧。

“這一次的盟主人選……真是跌破所有人眼鏡……”

我善於捕捉八卦的尖耳光立刻豎得直直的。

盟主又換人做啦?

自從上一任天璣離職不幹,說是要去山野隱居之後,這個新的聯盟盟主之位就一直難産。

我馬上拉著路人,嘰嘰呱呱。

“新盟主是黑jīng啊,黑jīng刺客,得了一個稱號,深淵行者,名字真的響當當,念著也好聽,叫滄海。”

“是嗎?”我緊張兮兮拉住路人:“你確定是沒有聽錯,是叫這個名字?”

他一臉受侮辱的表情看著我:“喂,你怎麽能這麽看不起我?難道不認識我大名鼎鼎的亞丁八卦之王大八卦嗎?我傳的消息絕對是來源可靠證據充份引人遐思最新最全……”

我一下子掐斷他話頭兒。KAO,你是八卦王?

“大哥,你八卦王的稱號,有多少人承認?你登高一呼過了沒有?”

那人一臉茫然看著我:“登高一呼?”

“是啊,”我有模有樣兒的點頭:“你看到那根旗杆了麽?我可是聽說亞丁城規,一個人要自封稱號,須爬上竿頂三呼山響,召告全城,方算有效的,你爬過了麽?”

他一臉疑惑:“真的假的,我沒聽說過啊!”

我一臉鄙夷:“你還號稱你最新最全?連這都不知道?”

自負的人分外受不得激。

我捂嘴狂笑,看那個夥計一路衝旗杆狂奔而去。

廣場上的人本來熱鬧紛雜又平靜有序,突然sāo動起來。

“哎,快看!”

“啊,那個人——”

“喂,喂,怎麽回事啊!”

我把手搭在額上,眯著眼,看那個胖家夥在旗杆上越爬越高。

哎,看不清。

眼睛現在有些怕光,不敢擡頭看天。

在下麵的一片驚訝sāo亂中,那人張開了嗓門兒,大叫:“我是亞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亞丁第一八卦王——”

“我是亞丁第一八卦王——”

我在人海的sāo亂中微笑。

滄海。

又有滄海的消息了。

他達到了他的目標了啊。

我手圈在嘴上,朝著天上大喊:“滄海——我喜歡你——”

“滄海——我喜歡你——”

“滄海——我喜歡你——”

旗杆上那個家夥立馬兒激動得不行,扯著嗓子給我廣播。不是吹,他嗓門兒的確是一個尖啊,我估計他這興奮的變了

調兒的聲音,整個亞丁城都聽得見

“哎哎,最新桃sè消息——有法師要倒追聯盟盟主滄海啊——”他吼得那叫一個聲高氣足,末了兒還低下頭來遙遙問我:“小法師,你叫什麽啊?你喜歡他什麽啊?你喜歡他多久啦?你打算怎麽喜歡他?你要追求他麽?……”

我在陽光下笑出了淚,大聲衝天上喊:“一江喜歡滄海——喜歡了整整六年零七個月——

亞丁第一八卦王,你給我喊,讓全亞丁的人都知道——我他XX的喜歡這個死東西整整六年零七個月了——”

整個廣場群情激湧,估計嚴肅已久的亞丁,隻是在新近才偷偷發行娛樂周刊的亞丁,還沒有人做過這麽出格這麽激烈的事兒讓人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