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轉機
夜色漸深,西門府內春意正濃,縣衙大堂卻是愁雲慘淡。
那封信在眾人手裏傳了個遍,卻始終沒有人就此發表任何意見,便是那一整天都在暴跳如雷的吳金貴,此時也是靜靜的坐在公案後麵,臉色陰晴不定,一雙鐵拳緊了鬆、鬆了又緊,半響終於長歎了一聲:“哎~董平,你怎麽看?”
“大人!”
董平聞言從右首出列,虎背向前一傾,雙手抱拳朗聲道:“以末將看來,那妖人武大在這封信上隻寫了四個字——虛張聲勢!”
這話一出,原本死寂的大堂瞬間就變成了菜市口,文武官吏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尤其是那縣令李達天,縮在左首搖頭晃腦,一臉的不敢苟同——在他看來武凱都已經用妖法殺了三十多人了,其中甚至還有朝廷命官,怎能說是在虛張聲勢呢?
“你說他是在虛張聲勢?”
吳金貴卻曉得董平的能力,知道他不會無的放矢,聞言立刻來了精神,肥碩的身軀向上一挺,急道:“有什麽證據,快說來聽聽”
“末將並無明證,不過那武大若是真有辦法召喚天雷轟殺我等,他現在又怎麽會被困在西門府,動彈不得呢?而且末將使人仔細打聽過,都道他殺西門慶時,用的是一件尺許長、拇指粗的法器,並不是憑空降下的天雷!”
董平一開始雖然也被那爆炸唬的不輕,可畢竟是個優秀的將才,回過神來之後便開始推敲武凱這麽做的用意,此時早已經是胸有定論。
因此站在堂上侃侃而談:“再加上何主簿也是與妖人有過接觸之後,才被天雷轟殺的,因此末將推斷,那武大隻能在一定距離內以法器施展雷法,並無召喚天雷隨意殺人的本事。”
這一席話說完,堂上幾乎人人點頭稱是,便是那李達天也禁不住喜形於色——人嘛,總歸都喜歡聽對自己有利的話。
見手下如此露臉,吳金貴笑吟吟的捋了捋胡子,又問道:“既是如此,那你可有破賊之計?”
“大人。”
董平早有定計,微微一躬身,又繼續道:“那妖人武大雖是在虛張聲勢,可手上的妖法詭異莫測,絕不能等閑視之!末將以為,不如圍而不攻,若是他敢出來,便遠遠的以弓弩伺候;若是他不敢出來,便斷了他的水、糧,要不了幾日餓也要餓……”
“此計不妥!”
眼看就要說到**處,忽然被人出口打斷,董平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然而尋聲望去,卻見那開口之人竟是吳金貴的親兵頭領吳二牛——有道是打狗看主人,董平也隻好壓住了心中的火氣,悶哼一聲道:“吳二牛,你說本將的計策不妥,難道你有什麽高見不成?”
便是吳金貴本人,對吳二牛貿然插嘴的舉動也有幾分不滿,隻是不想在人前發落自己的親信,這才沒有立刻出聲嗬斥,而是惡狠狠的盯著吳二牛,等他給自己一個交代。
吳二牛被主人一瞪,身子立刻軟了半邊,忙單膝跪地道:“老爺,小的不是有意要插嘴,隻是小的曾隨老爺去過姑爺家幾次,知道那後院有一地窖,裏麵常年堆滿了柴米油鹽,再加上西北角還有一口水井,多了不敢說,三五個人靠這些東西撐上半年根本不成問題。”
大堂上又陷入了一片沉寂當中,就連董平也是皺眉不已,若是圍困上幾日甚至十幾日也還罷了,若是半年——就算手下兵丁不因此嘩變,吳金貴和董平也耽擱不起。
半響,一個將官提議道:“要不,幹脆放一把火逼他們出來怎麽樣?”
可還不等吳金貴點評,一旁先有人挑出來嗤鼻道:“你說的這是什麽胡話,別忘了都監大人的獨生女還在裏麵,難道你想連他一並燒死?!”
李達天也在上首搖頭道:“不妥、不妥,這如今天幹物燥的,若是一個控製不住火勢,我這YG縣怕是要化成一片白地了!再說那妖人既然能操縱天雷,說不定也能水火不侵。”
其它陽穀官吏也是紛紛出言否定,不知道還以為他們個個愛民如子,其實是因為很多人都住在西門府左近,如果火勢真的控製不住,首先遭殃的便是他們。
此後又有人出了幾個主意,卻是一個比一個餿,尤其是某個莽漢竟然提議強攻,打算用人命堆死武凱,結果被眾人七嘴八舌噴的狗血淋頭。
就連吳金貴和董平也恨不得上去賞他兩腳——眼下正是兩人升遷的關鍵時刻,死傷十幾個兵丁還好交代,要真為了一個妖人填進去上百人命,別說升遷,不革職查辦都算是好的!
眼見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竟吵的不亦樂乎,吳金貴終於忍不住拍著桌子大聲嗬斥道:“住嘴,都給我住嘴!這裏是縣衙,不是菜市口,你們如此吵吵嚷嚷成何體統?!李縣令,你來說說看!”
縣令李達天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先衝吳金貴拱了拱手,然後端起官腔搖頭晃腦的道:“都監大人說的沒錯,這縣衙乃是官府重地,掌一縣之刑名、注百裏之教化……”
“蠢貨!”
吳金貴打斷了他,怒道:“老子是讓你說破賊之策,誰管你什麽刑名、教化的鳥事兒?!”
李達天被罵的麵紅耳赤尷尬不已,支吾了好半響,這才又和稀泥道:“諸位將軍說的都有道理,隻是那賊人妖法高強兼且凶惡莫名,萬一逼得緊了反而不美……”
“如此說來。”
吳金貴不等他說完,便虎視眈眈的逼問道:“李大人是想招安他?”
“不不不,我……我隻是……”
被他這一逼問,李達天不由得又慌了手腳,要知道這‘招安’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一個拿捏不好就成了私通賊寇,就算真能成功,事後也要提心吊膽,唯恐自己‘招安’的賊人故態萌發。
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是絕少有人願意去‘招安’的。
不過李達天畢竟不是官場上的新人,雖然沒有多少本事,一手‘太極拳’卻還算是熟練,於是在反應過來之後,忙上前深施一禮,道:“都監大人,下官不過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安敢妄言這刀兵之事?還是請都監大人拿個主意,下官一切照辦就是了。”
直娘賊!
吳金貴暗罵一聲,真恨不得把這鳥縣令送去讓武凱轟死算了,可惜也隻能是想想而已,李達天就算再怎麽廢物也是兩榜進士出身,如果真把他推出去送死,先不說他那些同年、同窗、同鄉,太守陳文昭第一個就饒不了自己。
如今吳金貴也是騎虎難下,硬來吧,損兵折將不說,就算拿下武凱也不會有多大功勞,反而有可能丟官罷職;
至於講和,他一堂堂東平府都監,帶著幾百兵丁卻連個鄉下村漢都奈何不了——丟人現眼倒還沒什麽,萬一這事兒傳到上司耳中,落下個酒囊飯袋的印象,那可真就前途盡毀了!
再加上還有自己的寶貝女兒……
一時間吳金貴真是後悔不迭,自己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麽偏偏選在今天進城補充糧草?如果自己不在城中,這個鍋就是李達天來背了!
越想越心煩,吳金貴猛的站起身來,一腳又將公案踹翻在地,破口大罵道:“直娘賊,這麽麻煩的鳥事兒,怎得偏偏就讓老子碰上……”
“報~!”
還沒等把嗓子眼裏的髒字都噴出來,一個旗牌官慌裏慌張的衝了進來,幾步搶到吳金貴麵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道:“啟稟都監大人,有上千梁山賊寇侵入我東平府地界,陳太守命您速速帶兵回城!”
“什麽?!”
吳金貴也顧不得什麽體統了,直接跳過了公案,一把將那旗牌官扯起來,瞪圓了眼睛喝令道:“你再說一遍!”
那旗牌官還以為他是在擔心府城的安危,忙解釋道:“大人放心,那梁山賊寇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平府城,可上岸之後就忙著燒傷搶掠,想來隻是虛張聲勢,真正目的是為了收攏被您打散的東平府群賊……”
“太好了!這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不等聽完,吳金貴便揚天大笑起來,笑了幾聲才覺察出不妥,忙又生硬的掩飾道:“咳咳~本官是說天意如此,看來這妖人武大也隻能留給李縣令來收拾了——來人啊,快給我備馬!老夫要帶兵**平梁山賊寇!”
說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外闖,把個李達天驚的目瞪口呆,直到吳金貴一隻腳跨出大堂之外,他這才清醒過來。
忙撲上去哭求道:“都監大人,都監大人,你可千萬不能走啊!哪妖人嗜血成性,我YG縣上萬百姓都處於水深火熱之中,你怎麽能……怎麽能就這麽一走了之呢?!”
“呸~!”
吳金貴回頭狠狠啐了他一臉,義正言辭的道:“本官的獨生女還在妖人手裏,你當本官不想留下來救她?!可我問你,是東平府重要,還是你這區區小縣重要?是上千賊寇威脅大,還是區區妖人威脅大?!滾開,耽誤了救援府城的大事,我讓你人頭落地!”
李縣令被他一腳踢開,雖有心再上前糾纏,卻終究沒那個膽子,隻能囁嚅道:“那……那您起碼給下官留下些兵馬啊。”
吳金貴牛眼一瞪:“兵馬本官這裏沒有,不過我的女兒要是有什麽閃失,老子保證跟你沒完!”
說完,一甩袍袖帶著董平等人揚長而去。
“呸~無恥的老賊,別以為你走了本官就沒招了!”
直到吳金貴走的沒影了,李達天才惡狠狠的唾罵了一聲,隨即喚過典吏夏宮基,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
夏宮基聽得愕然不已,支吾了半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人,守官棄城而逃可是死罪……”
“混蛋!誰說我要棄城了?!”
李達天一瞪眼,怒道:“老子……咳咳,本官且問你,是數千賊寇威脅大,還是這區區妖人威脅大?你這廝當真是不知輕重,吳大人的指示難道還能有錯?!”
感情吳都監的話還能這麽理解?!
夏宮基瞪大了眼睛,心中不由得萬分的欽佩,怪不得人家是縣令,自己隻是個典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