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沈陽保衛戰(四)
沈陽城。
此城建於洪武年間,是一個四方城,周長一共九裏三十步。
城牆建成之時,約高兩丈五,每麵城牆下寬上窄,上麵的甬道,足有一丈多寬,可以並行兩輛大馬車。
此城中間還經過一次改製。
由嘉靖年間的遼東經略閔忠,把夯土城牆改成了磚石牆,可以說是大功一建。
城有四門,東南西北各一門。
東邊是東寧門,西邊是永昌門,北邊是安定門,南邊是鎮邊門。
城外四圍挖著壕溝,壕溝足有一丈之深,若在戰時,便引渾河之水而入,出入軍民人等,進城就得先過吊橋。
李窩頭一行人,便是從東寧門而入,一些人從吊橋上過時,就發現這壕溝之內並沒有水。
這也便罷了,壕溝經過百餘年經年累月泥土坍塌,早已沒有一丈之深了。
更誇張的是,有些地方完全可以不必過吊橋,完全可以踏壕溝而過。
因為有些地方壕溝已經被土石填平了。
這還不算什麽,當一行人真正走到這城牆下的時候才發現,此城到處已經是年久失修,有些地方都已經坍塌了。
近百餘年從來沒有進行過一次完整修繕,原本高兩丈五的城牆,到了這個時候也就不過一丈高了。
原來這個沈陽城,離著極遠看還像那麽回事兒,這要是到了近前,合著就是土城一座。
城牆上荒草萋萋,到處是裂縫,殘磚爛瓦掉落一地,有些地方,裂縫寬到能夠伸進去一個人的手掌。
這隻是隨便目測了一下,一行人並沒有繞城仔細觀察。
李窩頭就見到東城牆上,居然從城門洞上生斜出來一棵歪脖子槐樹。
樹的根係,牢牢紮在城牆之中,也不知道這樹到底靠什麽存活,時值寒冬臘月,居然長得鬱鬱蔥蔥,枝條上的葉子還都是綠的。
這一幕不禁讓人稱奇,讓人感歎,可見這城牆該有多麽殘破。
熊廷弼見到這一幕,以後眉頭一皺,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的冷峻。
他們一行人從東寧門而入的時候,就見高大的城門外麵的鐵皮,因鏽蝕破損的早以所剩無多。
東寧門尚且如此,想必其餘三個不怎麽重要的城門,比這也好不到哪裏去吧。
“真不敢想象,以這樣殘破的城牆,與女真人對峙,後果將是什麽?”
駱思恭一臉悲憤,他怎麽也難以想象,其實每年朝廷,都給沈陽城撥下不少修繕銀子。
那些銀子的總數他記得,就算是重修一座沈陽城也不在話下了。
可見這些銀子早已裝進個人的腰包。
大明王朝到了萬曆末期,吏治早已腐朽不堪。
一些人聽到駱思恭的感歎後,各個心照不宣,一言不發。
其實除了一臉天真的李窩頭,每個人的心裏何嚐不是痛如刀絞。
他們一些人從東寧門而入,而押解著楊鎬的錦衣衛們,從北門安定門而出。
楊鎬出了安定門,回頭深深的望了一眼,北門那高大,而殘破的箭樓,深深的哀歎了一句,“飛白兄,隻怕是你的下場還不如我啊!”
說完這話,一行人就向北而去了。
當有人把這句話傳到熊廷弼的耳朵裏時,他久久默然無語。
當時李窩頭就在旁邊,見這熊廷弼的神情似乎非常的慘然。
他還不禁有些惱怒,“大人他不過是一個革員,您不要和他一般見識,我還就不信了,隻要咱守住沈陽城,您一定會加官進爵,怎可能不如他……”
“你不懂,你也不會懂,但願你永遠別懂!”
接下來駱思恭這句話便打斷了李窩頭,說出連續這三句不懂,讓當時的他有些困惑。
後來的事實證明,楊鎬說的這話完全正確,熊廷弼的下場遠比他要慘多了。
許多年以後,李窩頭回想往事,當時熊廷弼表情,神色,是那麽慘淡,他在猜想,是不是熊大人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了?
這個問題困惑了他很多年,為什麽一個人明知自己結局會非常的慘,還要挺身而上呢?
那明擺不就是傻子嗎?
直到臨死那一天,他才弄明白,大明就是因為這種人太少,才招致滅亡。
而中華血脈之所以不斷絕,也就正因為不管到了何年何月,任何時代,都有這種傻子會出現。
一行人進城以後,此城道路的設計都是十字街交叉,形成了一個個。緊挨在一起,互不相連的裏坊。
想必平素秩序井然,而今卻到處充斥著難民,搭起的草帳篷一座挨著一座。
一眼望過去,入眼皆是殘破的草簾子,爛木頭架子搭起來的成片,五彩斑斕,破布搭起來的帳篷。
城中汙臭的黑水橫流,垃圾成山。
雖是初春,天氣寒冷,居然蒼蠅成群,到處嗡嗡,成團成片起起落落。
大街上甚至還橫躺著幾具屍體,無人收斂,被城中的幾頭惡狗,睜著血紅的雙眼,來回的爭食那屍體,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到處充斥著血腥腐臭,屎尿的氣味,而且經久不散。
一行人見到如此情景,不住的哀歎,這真是到處都是敗相連連。
李窩頭跟隨著一行人來到了城牆上,就見這殘破灰黑的城牆上,到處淒淒黃草,有些地方露著慘白的斷裂的牆磚。
城頭上的守軍個個無精打采,滿臉菜色,身上的衣甲殘破,黑灰髒汙,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城牆上那些大炮看上去還算完好,虎蹲炮,十節炮,竹節炮,一眼看上去還算完備。
這是城牆甬道兩邊到處隨意,東一堆西一堆,開花彈,實心彈,子母鐵銃,甚至那些黑色的硫磺火藥,撒的到處都是。
離的這些存放火藥炮彈的地方沒有幾步距離,居然有士兵在那裏抽煙鍋子,火星子一冒一冒的,風一起隨風飄舞,灑落的到處都是。
李窩頭見到這一幕,覺得自己腿都快被嚇軟了。
別說是他了,就是劉大刀,駱思恭這些久經戰陣的人,不經熊廷弼的吩咐,上去一個大腳將這些士兵蹬倒在地。
“你們特麽地不要命了……”
可是讓他們非常意外的是,這幾個士兵懶懶的站起身來,麵對他們慘然一笑。
“幾位大人,若是炸死在這兒也是不錯的選擇哦,我們已經餓的,五天沒吃飯了,城牆縫兒裏麵的觀音土都被我們掏的吃完了,那玩意兒吃多了,是個脹死,我們都盼著女真人來呢,這個破城子,反正也守不住,好歹大家能落個戰死,死也能死一塊兒……”
領頭的那兵士這一番話說得,一下子讓眾人默然無語,真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
熊廷弼實在是不想再查看下去了,臨走隻丟下一句話,“你們抽煙鍋子時候,小心一點兒,最好還是別抽,我一定想辦法解決你們的困境,給我一點時間!”
大明邊軍的將士抽煙鍋子,已是一種普遍的現象,說白了就是抽旱煙。
一方麵可以緩解緊張的精神壓力,一方麵,困守孤城也實在是因為太過寂寞,又在遠離家鄉的地方,即使是那些江浙來的南方人來了不久之後也學會了。
熊廷弼,李窩頭,駱思恭一行人回到了從前楊的沈陽中衛所官衙,即使是這間還算完好的官衙,也是四處透風。
本來在這中衛所內,那些讚畫軍務人員,也隨著楊的去職而紛紛逃散了。
至於仆從,更是一個也無。
荒廢的官衙重地,到處充斥著一種頹敗跡象,桌子,窗邊,各處的家具,椅子上積著三尺厚的灰塵。
積年的帳冊隨意的堆在地上,有些帳冊都已經黴爛字跡不清了。
入城以來,所看到的這一幕幕情景,無不讓人感歎,無不讓人心酸,無不讓人喪氣。
這簡直就是比爛攤子還要再爛的攤子,熊近乎於愁眉不展。
相比於中衛所的官衙裏沉悶的氣氛,李窩頭和母親被安置在官衙後院一處院落內。
母子相聚,自然是開心不已。
李母幾乎抱著李窩頭,痛哭失聲,“都說杜鬆那一路最先就敗了,我那個心啊,真的是連死的心都有……”
“對了,老娘,你怎麽趕來了?”
李窩頭抱住母親,自感到歡欣不已,隻是他感覺到奇怪,本來母親在山海關裏,她作為大營的官妓是不允許出關城一步的。
就聽母親歎了口氣,留下淚來,雙手撫摸著李窩頭的臉,眼中神色透著發自心底深處的欣喜:“上蒼保佑,沒想到你我母子二人,還有重聚之日,今生今世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我實在是受不了,戰敗的消息傳過來以後,山海關內外人心惶惶,自然也沒人留意我們的生死,我就偷跑出來了,隻不過她們是向關內跑,我是向關外跑,自然也沒人追我,我才得以和你見上一麵,真沒想到你還活著,你可別……”
李母說到這裏的時候,再也忍受不住,雙手掩麵,淚水從指縫中流了出來。
而李窩頭也緊緊抱著母親,臉上的淚水也是不爭氣的流淌,可雙眸之中的神色,卻透著那麽的喜悅。
他的聲音也哽咽了。
“他們都死了,就我還活著,說來這都是上蒼保佑,我的這顆心,早想回到你的身邊了,哪怕隔著千山萬水,刀山火海,誰也無法阻擋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