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沈陽保衛戰(三)

熊廷弼見過駱思恭,劉大刀,是他二人都是從死人堆裏麵爬出來的,臉上的神情自是沉重。

直到見到門板上抬著的李窩頭,見這家夥不過也是一個孩子而已,受的傷卻是極重,他不禁有些納悶。

駱,劉二人見到他的神情,忙向他解釋道:“大人,你可別小看了這孩子,如果不是他,我們根本就逃不出撫順關啊!”

他聽這兩個人這麽說,更是一臉的困惑,緊接著兩個人,將遇到李窩頭的大略情形對他講述了一番。

頓時熊廷弼麗的臉上露出了萬分驚訝的神色,眼神之中滿是欣賞,看到他傷的如此嚴重,又是一臉的心疼。

李窩頭雖然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大人到底是誰,可是駱,劉二人對他畢恭畢敬,可想而知,他的官職一定比他二人還要大。

他本想掙紮起身,奈何郎中已經牢牢的用繩子將他捆在門板上,就怕他亂動。

熊廷弼連忙摁住他,雙眸之中充滿了憐愛之情,很是感慨的說道:“臨來之時,我的朋友故舊紛紛勸我不要來這是非之地,其實皇上也不願意派我!”

駱思恭明白熊廷弼說的這話完全是實情,因為萬曆皇帝知道他的才幹,本來是想留給自己兒子用的。

他沉痛的點了點頭,“如今遼東的局勢實在是太壞了,先生不能不出山啊!”

“哎,我老熊哪點兒都好,就是一個字兒,急性子,容不得別人,別人也容不得我,也因為如此常常得罪人!”

“大人休要再說這話,我們臨逃出來的時候,那皇太極的幾千人馬,已經到了撫順關了,說是後麵還有幾萬人馬,這一次努爾哈赤,對著沈陽城可是誌在必得啊!”

駱思恭把眼下麵臨的威脅及時的告訴了他,好讓他警醒。

熊廷弼歎了口氣,他的眉頭深鎖,歎道:“怪不得,在我之前的唐恒,走到了虎皮驛,就哭的掉頭往回翻了,至於其他官員,嚇得不敢再往前走了!”

劉大刀聽到這話以後,十分惱火,臭罵道:“他們個個都是嘴上功夫,正要讓他們拿真章的時候,一個個都抓了瞎!”

熊廷弼,聽到這話以後冷哼一聲,轉過頭來看著李窩頭道:“我看他們還不如你,不如你這個孩子,你別看他們一個個,高居廟堂之上,不過是一個個帶著官帽的狗,隻會汪汪亂吠!”

李窩頭聽他這麽比喻,立刻就被他逗笑了,“大人可別這麽說,人家都是一個個讀書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讀上來的呀!”

“哼,我老熊也是一個讀書人,可自認為,這朝堂之上,從來就是一些耍嘴之人,缺乏幹事的人,這年頭,朝堂之上都是一群罵將,真正能幹事的人,也被這些人罵的不敢幹事,因為不幹還無罪,一幹就左右不是人,時間一長,到頭來朝堂之上,全是一群耍嘴皮子的人!”

熊廷弼的語速很快,李窩頭隻說了那麽一句,他就抱怨了那麽一大堆。

他覺得朝廷之中不可能都是這樣的人吧,可是駱思恭和劉大刀兩個人,聽到這話以後深以為然。

說話間,一行人就來到了沈陽城內,很快就到了遼東經略府。

老遠就見到遼東經略楊鎬,他已經自動脫去了官衣,一臉的慘然,跪在了雪地上,周圍都是他的幕賓,也是一個個神情黯淡。

熊廷弼見到這一幕,他們幾步趕上去用雙手把他攙起,可他卻神色淒慘的說道:“見到你來,我已經猜到了,說實話,我冤啊!”

此時駱思恭和劉大刀出現在熊廷弼的身後,此情此景**然揚高有些安慰連忙雙手,先抓住他們二人的手,幾乎泣不成聲的說道:“好在你們兩個人,從鬼門關裏回來了,這可真是萬幸!”

此時的劉大刀見到楊鎬,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道該怨還是該恨,臨來之前早就想要找到楊鎬,質問他為什麽要挑一條最難走的路刁難自己。

那隻那楊鎬不等他問,便轉過頭來對他,柔聲說道:“省吾,我知道你想問我什麽,我就是再糊塗也不會拿國家大事開玩笑的!”

顯然劉大刀對這個回答不滿意,還想問他,卻被熊廷弼攔阻道:“這事情怪不了他,要怪你就怪皇上吧!”

一旁的楊鎬聽到這話以後,幾乎痛哭流淚,淚水流了他滿臉。

他泣聲道:“我知道皇上急,本來四路大軍,近十餘萬人馬,人吃馬嚼,一天花費錢糧無數,可……”

“我知道,皇上也知道,讓你為難了,我知你想打一個萬全之仗,穩步推進,步步為營,可你也別怪皇上,這些年,他覺得自己身體快不行了,是不想給子孫留下後患,哪知道弄巧成拙……”

熊廷弼的這番話,算是讓劉大刀和駱思恭徹底明白了薩爾滸之戰失敗的最根本的原因了。

一方麵明廷對於遼東女真,實在是了解不多,萬曆皇帝也確實是輕敵了。

另外一方麵,數年來國事艱難,又連經幾場大戰事,朝鮮之戰也就罷了,對雲南楊應龍的叛亂,可以說前後費錢無數。

偏偏近幾年,國內災害連連,賑濟災民,興修水利,疏寬河道,哪樣不需要錢?

就是一座金山也該吃空了。

這個時候幾個錦衣衛就要上前,對著楊經略宣讀旨意,卻被熊廷弼連忙阻止,道:“幾位上差,稍等一會兒再開讀,不急於在這一時!”

那幾個虎背熊腰的錦衣衛,忙看向了駱思恭,隻見自己的大人默認的點了點頭,這才一個個退到一旁。

熊廷弼俯身在他的耳朵邊悄悄地對他說道:“皇上知你實在是冤,可打了這麽大的敗仗,總得讓你吃點苦頭,關個一年半載,風頭一過,你就回鄉吧!”

這句話的說出幾乎讓他嚎陶大哭,而且是哭的不能自已,直到他的兩位下人扶住了他,整個身體還是因為激動顫抖個不停。

等到楊鎬情緒稍微平穩一些,幾個黑衣黑袍的錦衣衛,立刻開始對他宣讀了旨意。

“皇上有旨,自朕禦極三十餘年以來未嚐有過一敗,如今卻遭此大敗,因爾等庸愚的匹夫!妄出大言,貽誤國家,罪非淺也,凶信傳來,朕已三日未眠,嗚呼哉,天不佑大明,想我人民多不幸也,欲發覺得爾等著實可恨,罷其官職,貶為庶民,著三法司仔細的審,斷不能輕恕!”

“欽此,革員謝恩吧!”

兩名錦衣衛宣讀旨意之時,楊鎬並沒有聽出萬曆皇帝有半分饒恕他的意思。

直到最後這句話,這個錦衣衛稱呼他竟然不是犯官,而是革員,他瞬間悲慟,哭的已然不能自已。

在大明,犯官和革員有著本質的區別,前者是犯了罪的官員,如果被稱呼為犯官,登時就會套上刑具,木枷,鎖鏈一個不少。

有時候還要給他們腳上套上腳鐐,一路千裏押解,可以說是苦不堪言。

有時候罪犯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就已經被官差在半路上折磨死了。

可要是革員待遇則完全不一樣了。

隻是被剝去了官服,不上任何刑具,一路上,官差對於革員保留原有的待遇,給予最起碼的尊重。

雖然是一個微小的差別,但對於犯官來說,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就是小小一個字的改動,就有天壤之別。

這也可以看出,萬曆皇帝雖然在聖旨當中,把這楊鎬罵了個狗血噴頭。

但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保持著他的革員的身份,其實是已經間接承認了,自己犯了大錯。

這麽一來,楊鎬的官位當然是保不住了,但隻要萬曆皇帝還好好的活著,他的性命就無憂。

隻要等到風頭一過,大家逐漸淡忘此事的時候,自然把他放回家鄉,算是保住了一條命。

也正因為如此,楊鎬可以說是,實在是太感恩戴德了。

他捫心自問,即使是自己,在整場指揮作戰中,一直是安居後方,從來沒有去過前線觀察地形,地貌,心中其實也是對東虜存了輕視之心。

李窩頭就見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遼東經略,就這麽落寞的離去了。

正在他與眾人感慨之時,忽然,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你個小兔崽子還知道回來啊?”

“娘?”

李窩頭連忙轉過臉來,就見自己的娘,居然從過往的人群中擠出,一下子就撲了過來。

駱思恭,劉大刀,以及還有熊廷弼,聽到他怎麽叫紛紛回頭,又見到一個矮胖粗黑的女人,如同一個皮球一般,骨碌碌的就滾的過來。

當下她也不由分說,看到李窩頭躺在這門板上,當時就氣炸了,“呀嗬,學會挺屍了,你給老娘我起來!”

說吧,這女人就揪著李窩頭的一個耳朵死命的往起拽,疼得他呲牙咧嘴,大聲叫道:“娘,我錯了!”

一旁的郎中,以及眾人,趕緊過來攔阻道:“夫人你慢一些,令郎受了很重的傷,不能移動的!”

“什麽,他受了很重的傷?傷在哪,我看看!”

說罷他不由分說,撲在李窩頭的身上,上下察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