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半條命
夜，雪夜。
呼呼的狂風從李窩頭耳邊刮過。
那風，還裹挾著冰雪粒子輕拂在他臉上，脖子裏，分外的涼。
他醒了，很快一陣鑽心的疼痛幾乎讓他窒息過去，就好像一條毒蛇噬咬他的心。
一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高掛濃墨夜空間上的一彎明月，真就好似嵌在刺破蒼穹的山崖之巔。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是從那麽老高的地方摔下來的，更讓他不敢相信的是，自己居然還活著！
劫後餘生的慶幸讓他興奮莫名，感覺自己似乎背有一些痛以外，其它並不礙事。
他太開心了。
開心讓他得意，得意讓他忘形，而忘形又讓他顧不上觀察周圍形勢，正要站起來歡呼時，猛然一聲斷喝，“別動！”
呼，一股山風從下至上吹得自己透心涼。
就見自己並沒落到穀底，此處距穀底足有三四十丈的距離，月光飄灑在積雪上，反倒映得這周遭一片雪亮，似乎一切都像是罩了一層銀紗。
就見崖底山坡雪地上，盡是一對對綠森森的小燈籠，那是群狼在崖下爭搶死屍，時不時發出蒼涼的狼嘯，聲近可聞。
近得就連這些家夥吞咬咀嚼屍骨的聲音也聽得真真的，好似刀鋸斧鑿，挫骨撕肉聲，讓人聽了頭皮發麻。
咯吱吱的聲音傳來，哢叭，一聲樹枝折斷的脆響聲，一下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他和駱思恭兩人掉在一棵橫生崖畔的柏樹上，不過碗口粗細的小樹，卻承受著兩個人的重量。
再一看駱，他比自己處境還要艱難，兩腳懸空，全憑雙手緊抓著樹梢，已把小樹壓得極低了。
自己好歹靠裏一些，摔在靠山石一側的樹根與枯藤遍布的山岩之間。
他見駱居然用雙手硬扒著枯樹幹，不得不發自內心，感歎了一句：“大人，您真是好神力呀！”
“廢，廢話，抓不住就掉下去了……”
駱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此時的他臉色蒼白，不停的喘粗氣，他已力竭了，隨時會摔下去喂狼。
“嘖嘖嘖嘖，大人，我過來拉你一把吧，讓你上來也歇一會兒！”
李窩頭正要嚐試往過爬，卻被駱連聲阻止道：“你別過來，你就一個喪門星，隻要你一靠近我，我準倒黴！”
李窩頭一聽這話就覺得自己心裏說不出的惱火，眉頭一皺，回嘴道：“大人，你怎麽能這麽說呢？應該是我救了你呀！”
“你救了我？”
駱思恭感覺自己頭一陣陣的發暈，氣憤道：“你還好意思說你救了我，你要不是失足踩空，怎會掉下去，還拉我當墊背的！”
“那也總比當漢奸的好……”
“……”
李窩頭的一句話，登時讓駱思恭啞口無言，良久陷入了沉默之中，隻有山風輕輕刮過。
“對，你說的對，為子死孝，為臣死忠，死又何妨！”
好半天，駱思恭才冒出這麽一句話來，頓時讓李窩頭覺得他這話怎麽說的這麽應景，連忙稱讚道：“駱大人真是驚才豔豔，您這句話說的怎麽這麽的對！”
“這不是我說的，這是文天祥的詞兒！”
“甭管是誰說的吧，大人，你老這麽吊著也不是辦法，我還是幫一下你吧！”
說完這話，他就開始順著樹幹，小心翼翼往過爬。
“你還是不要過來為好，這小樹太細，根本支撐不住咱們兩個人！”
“沒關係的大人，我看這樹是一棵崖柏，結實的很，我隻拉你上來，再回去就是！”
他聽李窩頭這麽說，覺得問題也不會太大，便點點頭同意了。
“那你小心一點！”
他喘了一口粗氣，此時，他抓著樹幹的手心，都出汗了，已十分的滑膩，他感覺到自己的胳膊根兒，已經酸麻脹痛，快沒知覺了。
李窩頭順著小樹一點一點的往過爬，而那樹幹時不時發出清脆的哢叭聲，聽在駱的耳朵裏，是如此的驚心動魄。
好在他的動作還算敏捷，沒兩下就爬了過來，伸過去一隻手，抓住了駱的肩膀，對方借他這一拉之力，終於趴在了樹幹之上。
可讓他好受了很多，趴在小樹幹上，喘息了半天，小樹在這時，哢嚓一聲，又向下壓低不少。
看來這樹實在是支撐不住兩個人體重，他連忙回頭吩咐李窩頭道：“好了，你快爬回去吧，小心咱倆人把這樹徹底壓折了，下麵可是一群惡狼！”
“哎……大人……”
李窩頭回答的聲音，一下子變小了，還帶著一股顫聲。
過了好久，他還在原地。
駱見他滿臉慘白，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從額頭上滲出，全身都哆嗦了起來。
顯然他在害怕。
登時讓駱頭大無比，還不敢大聲嗬斥他，怕嚇到他，那樣一來，隻怕事情更糟。
他隻好帶著三分惱怒，三分煩躁，一分哀求的聲調，問：“你，這是又怎麽了？”
“我，我不敢爬了……”
駱思恭頓時無語。
他不由的咬牙切齒的說道：“可你剛才是怎麽爬過來的呀？”
“大人，我剛才爬過來時還不怕，可不知怎麽回事兒，我不敢往回爬了……”
駱覺得自己全身血液都快要凍結了。
“那我往回爬，你呆著別動！”
說完這話駱思恭就想越過他，往回爬，可這麽一來小樹更顫的厲害了，嚇得李窩頭哇哇大哭。
“大人你也別動了，你一動我更害怕……”
“那你到底想怎樣啊？”
四十多歲的駱思恭也快要哭了。
就見李窩頭整個人死死抱著小樹幹不停的哆嗦，如同毛茸茸的一隻小狗熊。
而小樹不斷的發出讓人心驚膽顫的哢叭聲。
“得，得得，你別再抖了，再抖咱倆人都得摔下去！”
“那麽大人，你也別動了，你一動我更害怕……”
李窩頭說這話的時候，整個身體更抖動的厲害，小樹不停的發出哢哢的聲音。
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掐死李窩頭，頭痛道：“你才是我大人，你是我祖宗，這位大人，我求你特麽別抖了！”
話音一落，幾聲狼嚎聲，從下麵傳來。
下麵是幾頭餓狼，排排坐。
這些黑毛大狗蹲坐在慘白的雪地上，用猩紅舌頭舔了下長嘴，露出的尖牙似利刀，綠森森的雙眼巴巴的望著他們，看得李窩頭肝兒都顫。
李窩頭這時轉過一張滿臉淚痕的小臉來，反倒安慰駱思恭道：“我娘說了，天無絕人之路！”
駱思恭已經被他折磨的快崩潰了，朝他大吼道：“啥特麽也是你娘說了，你娘說了咱們兩個人會大難不死嗎？”
李窩頭聽了這話一下陷入了沉思，他想了好久，末了，終於答道：
“那倒沒有……”
李饅頭話音未落，那樹發出哢啪一聲脆響，兩個人抱著樹幹，呼啦一下墜了下去……
山坡下本來有十幾頭狼，在那裏爭搶死馬，忽然被他們這麽一砸，反倒嚇得不知道出了什麽狀況，一個個嚇的四散驚逃。
李窩頭感覺自己沒受傷，而且也不疼。
這讓他很驚訝。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麽會不疼呢？
他正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身下傳了一聲痛苦的**，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摔在了駱大人的身上。
怪不得自己感覺不疼呢。
“大人你沒事兒吧？”
“別動，我的腿斷了！”
“……”
駱思恭一臉的痛苦，就看自己那條腿，也真是可憐，小腿上中了一箭，如今又以一種詭異的角度，向上彎折，斷骨刺破皮膚，血汩汩的往外流。
而遠處，借著月光的反射下，銀白一片的雪坡地上，幾隻如同小牛犢大的黑漆漆的巨狼，瞪著一雙雙慘綠的眼睛，一步步慢慢靠了過來。
李窩頭環視四周，發現一共八頭大狼，從四麵八方圍攏過來，嚇得他幾乎魂飛魄散。
“大人，狼，好大的狼！”
“這是塞外的老青皮，最怕火，我的內兜裏有火折子，我動不了……”
在這關鍵的當口，李窩頭趕緊從駱的懷裏掏摸出火折子。
這時一頭餓狼帶頭，呼的一下，猛撲了過來，一口咬在他胳膊上，腥臭的涎水滴在他的臉上，火折子也落到了身旁。
遼東的狼分外的大，性情更為凶猛，狼的前爪尖利，幾乎撕爛了李窩頭的臉。
他強忍劇痛，記起自己身上還帶著一把刀，拚死命雙手往外一推那狼，拔刀在手，就在那狼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時，他也同時一刀刺進了那狼溫暖的肚腹中，直至末柄。
他一把推開了那死狼，幾乎也渾身是血，從冰雪地上，一灘冒著熱氣的血泊當中站起來，瘋狂得用刀拚命亂揮，亂刺，勢如瘋虎。
人，有時候逼急了，會爆發出讓自己想不到的潛力。
後麵的幾頭狼，似乎被他的樣子嚇壞了，都撲到他跟前了，竟然又掉頭跑了，這讓他十分的納悶。
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慘叫，原來這幾頭狼，居然隻是佯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後麵的幾頭個子更大的惡狼，一口咬住了駱思恭向外拖扯。
那駱思恭也不白給，一手抓住狼頭後頸，一手抓住狼嘴，哢啪一聲，這麽一扭，竟然把狼的頸椎骨扭斷了，打頭的那隻狼，體形如小山一般，撲通一聲倒在雪地上。
可他也隻來得及弄死一頭餓狼，其餘的狼還要拖他。
就在這危急的關口，李窩頭從馬屍旁邊撿到一支三眼火銃，連忙用火折子點著，叭的一聲輕響，火光四濺。
這是一支隻來得及上了火藥，卻沒填進鐵砂的火銃，估計它的主人，還沒來得及填進鐵砂就被敵人殺死了。
可即使是這樣，也把圍攻駱思恭的那幾頭狼嚇得掉頭就跑。
可這火光一滅，這些狼又折返了回來，一個個喉嚨裏發出了低沉的吼聲，繼續圍攏而來。
李窩頭又把火銃對準了它們，這個時候，他都忘了這火銃已打過了。
轟一聲，震天動地，大地跟著顫了三顫，似乎半邊天都跟的乍亮了一下，瞬間亮如白晝。
群狼丟下駱思恭，四下驚逃。
李窩頭還納悶呢，心想，這火銃這麽大威力嗎？
他轉過身後的不遠處，一個巨大火球騰空而起，通紅的火焰把這夜幕下的天空都映紅了半邊。
就在這時，遠處黑黢黢的山林那邊，嘶殺聲，刀劍的碰撞聲，火炮聲，戰馬的慘叫聲，交織在了一起，聲震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