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我好癢

刀鋒,冰涼的刀鋒。

緊緊貼在李窩頭臉上,嚇得他和駱大人不得不站起來,束手就擒。

……

起先,事情是這樣子的。

“大人!”

李窩頭的聲音盡管壓得極低,可聽在駱大人耳朵裏,幾乎讓他魂都快飛了。

他們藏身的地方離那群韃子兵至多不過三步遠,這麽近的距離,這家夥居然敢出聲。

“幹嘛呀你!”

駱大人盡管壓的聲兒極低,可李窩頭也聽得出他氣急敗壞……

“我的背好癢,能給我撓一下嗎?”

駱思恭簡直被這小家夥快折磨瘋了,氣急敗壞道:“忍著!”

“我忍不了,實在是癢!”

他本打算置之不理,可身下這家夥來回扭動,不得已,他隻好給他輕撓了下。

動作極小,好在那群人並沒發覺,隻顧烤肉,並沒有發覺,他以為這件事情就這麽完了。

結果並沒這麽簡單。

“大人,我還癢,你再給我撓兩下!”

“……”

“你丫有完沒完了!”

駱大人氣急敗壞道。

可他話音剛落,身下的李窩頭又來回扭動身體……

那一刻,駱大人感覺自己快崩潰了。

他隻好服軟道:“到底是哪呀!”

“這兒,不,對,對,還有那兒,那邊也給我撓兩下!”

駱大人十分的惱火,好歹自己也是朝廷四品武官,任他這樣一個雜役驅使,擱誰誰能受得了。

於是他狠狠的一撓。

“哎呀……”

李窩頭疼的叫出了聲兒。

……

這幾個韃子兵,瞬間就圍攏了過來,李窩頭一想也是,自己叫這麽大聲,想不驚動也難。

也直到這時他才看清了靼子兵的裝束,就見這些家夥,罩了一層黑鐵甲不說,身上還披著或黑,或黃的獸皮,坎肩,腳上蹬著翻毛土黃羊皮靴。

這讓他羨慕不已,心想這大冷的天兒,就該這麽穿。

就連他們身上背的弓弩,弓臂上也各套著獸皮,以防凍得開裂。

再低頭看自己,實在是太寒酸了。

就一身破棉甲,這破棉甲裏的棉花早被老鼠掏沒了,鐵釘也沒剩幾顆。

與其說這是棉甲,連件單衣也不如,凍得他早已成了人棍,小風一吹,拔涼拔涼的。

這髒汙的棉甲袖上,還依稀可辨一行字,萬曆五年京西造辦處。

而今已是萬曆四十七年,這棉甲的歲數足足大自己三十歲,完全可以想象這該有多破。

他倆被這六個人用刀指著,這下李窩頭再也不癢癢了。

駱思恭狠狠的瞪了李窩頭一眼,心想,你個倒黴催的。

就在這時,駱思恭的親兵忽然在他們身後暴起,拿刀挾製住一個靼子。

這下突變,讓這些人猝不及防,一下子全調頭用刀指向了那親兵。

一陣山風裹挾著雪粒,擊打在那親兵滿是血汙的臉上,手上,繡春刀上結了一層晶瑩的冰花。

同時被挾製的靼子滿臉的驚惶。

“把我家大人交給我!”

駱思恭一下被韃子們推到了他旁邊,李窩頭本也想跟著,卻被靼子用刀逼住。

此時局麵陡轉,那親兵本想帶著駱大人邊退邊走,後麵是懸崖……。

人要是倒黴,真的是喝涼水都塞牙。

這餘下的五個靼子兵互相看了一眼,見到被挾持的同伴滿臉的哀求,驚惶。

可他們看到駱思恭一身貴重的甲胄,神色已有些貪婪。

“都別過來,不然我就殺了他!”

那親兵大喊道。

可那五個人反而不以為意,越發的逼近了,被他當做人質的那個靼子,此時已是一臉絕望,嘰裏咕嚕的罵著他們。

看那家夥臉上憤恨的神情,似乎知道他的同伴們是個什麽德性。

這反倒讓駱思恭大出意外,臉上閃現出一絲驚慌,他旁邊的親兵竭力用刀指向這些人。

“你們都後退,不然我會真殺了你們的同伴!”

可駱思恭眼見他們不管不顧,一個勁兒的逼近。

那親兵已將刀鋒割進了那人質的脖子裏,冒著熱氣的血很快就染紅了那家夥身上棕黃的獸皮。

那家夥絕望的哭罵著他的同伴們,嘰裏咕嚕,任誰也聽不懂。

“你們有沒有會漢話的,老子讓你們都讓開條路,否則我就殺了他……”

那親兵說出這番話,也隻不過是絕望之際的一句試探,哪曾想到他話音剛落,其中一人用生硬的漢語,指著駱,回答道:“他是個明國的大官,人頭好值錢的!”

說話的這個家夥,身材另外的魁梧,滿臉的橫肉,眼露凶光。

這麽冷的天,這小子居然半露著肌肉虯勁的臂膀,黑鐵甲與腰刀隨意的掛在腰間的白羊皮戰裙上,任憑風雪擊打在他黝黑的身體上。

可能這家夥是這五個人的頭領吧,其餘幾個人對他畢恭畢敬,他又指了指同伴滿臉的鄙夷之色。

“那個人的,他的頭,不值錢,換他這個四品大官,劃算的很!”

他說完這話與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顯然那幾個人也是紛紛讚同。

就在他們自以為得意說話的當口,任誰也沒有看到,他們撿到明軍的大殺器,隨手扔在地上的六管火銃不見了。

這五個人見李窩頭不過是半大的孩子,任誰也沒防備,都想上前搶割駱思恭的人頭與甲胄。

可駱思恭與那親兵以及人質看的清呀,臉色一下慘白。

就見李窩頭把六管火銃直接扔到篝火上……

他們趕緊一趴。

砰砰砰幾聲,潑雨一般的鐵砂,嘩的一大片,連人帶十步以內豎立的草木也伏倒一片。

巨響在群山回**,白煙散盡之後,那五個站著的家夥幾乎被打成了篩子,身上的創口,都有碗口大,嘩嘩的往外冒血。

短暫的驚愕之後,駱思恭抬頭見到眼前站著滿臉驚惶,發呆的李窩頭,整個人傻傻的站在那裏,驚訝的看著這一切。

“媽呀,這麽帶勁兒!”

他驚呼道。

響聲震動了其餘地方正在搜檢屍體的靼子兵,紛紛大呼小叫了起來。

聲音鏗鏘有力,似是韃子兵的軍令,一遍一遍回**在山澗中,似乎所有的靼子兵。

這下可全部被驚動了。

盡管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就是用屁股去想,也知道將會發生什麽!

駱思恭和那名親兵,不顧一切的向前衝,抓住李窩頭的衣領就要奪路而逃。

偏偏這時,地上那個受了重傷,趴倒在地的韃子兵頭兒,一把就抱住了那親兵的腿,瘋狂的大喊道:“庫巴西,裏肖黑……”

他這麽一喊不要緊,招來了如蝗的飛箭,嗖嗖,嗖,幾支箭,居然擦著李窩頭的頭皮而過,發出了擦擦擦的聲音。

那應該是死神在親吻他,感覺自己要尿了。

“大人,你快走!”

那名親兵赤紅著雙眼,瘋狂的用雙手執刀刺向那個韃子兵。

可那家夥也真的是悍勇無比,盡管後背連中了好幾刀,居然抓著那瘦弱的親兵,一起向山崖處滾落,摔下了萬丈深淵。

此時的駱思恭和李窩頭,不顧一切的向前跑,剛剛穿過密林,迎麵一隊韃子兵朝他們追來。

兩個人隻好折返,慌不擇路下,被這些家夥逼向了懸崖。

李窩頭不顧一切的向前衝,幸好被駱思恭一把抓住,懸崖邊的碎石被他嘩啦啦一腳踩落,亂石墜落山澗,狂風呼的一下,吹散了他頭發,根根倒立。

過了好久才聽到撲通一聲,見崖下白雪覆蓋的山坡地上,到處是殘肢,遍布山間,黑的是灌木,白的是雪,紅的是什麽?

他不敢想,也不願意想,隻怕自己掉下去,也和摔下懸崖的這些明軍士兵一樣。

要死嗎?

當他的腦海蹦出這一個可怕的想法時,他立刻搖搖頭,不,我還不想死,我要回家!“

韃子兵一步一步的逼過來了,盡管不知道他們說什麽,想也不過是讓他們屈膝投降!

李窩頭被駱思恭一把扶起,對方愛憐的看了他一眼,眼前的李窩頭在駱思恭的眼裏,不過是一個沒長大的男孩兒。

身上破破爛爛,到處露肉,渾似一個乞丐,滿臉還掛著鼻涕眼淚,拉著細絲兒隨風飄舞。

“大人?”

“怎麽了?”

“害你跟我吃瓜落了,這下咱誰也逃不脫了……”

李窩頭哭了。

他的眼淚,嘩一下流出來,鼻涕也越發拉的長了,他覺得自己可能,或者一定要死了!

“呸,還癢嗎?”

駱思恭覺得自己碰上他算倒大黴了!

他們話音剛落,遠處響起了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喲,咱家當似誰呢,駱大人,您麻溜的跪下,把刀扔了,咱以後就一起供事了!”

眼前韃子兵的隊伍中,擠出一個嘴上沒胡子,臉上撲著白粉,皮膚細致白皙的家夥。

駱思恭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跟著叛將李永芳,一起獻出撫順城的監軍太監安子美。

“我呸,爺爺我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算個什麽東西,你也配叫人!”

就見對方臉上一陣羞惱,不過很快就被這大風刮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依舊一臉無恥拈著蘭花指。

他耐心勸降道:“哎,自古良禽擇木而棲,君子當審時度勢,駱大人,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何苦來著?”

駱思恭冷冷的看著他,見他新剃了頭,偌大的胖腦袋上,光禿禿的也留了一根長辮子,眼神就越發輕蔑,變得冰冷。

他剛要來幾句豪言壯語,不想,剛才還抖成一團的李窩頭瞬間就爆發了。

“我呸,我娘說了,最討厭你們這號死人妖,什麽都幹奏似不幹人事,我娘說了,你們奏似一群什麽都要,那奏似不要臉,我娘說了……”

那安子美聽得這話渾身都冒涼氣兒,臉色一下變冷了,氣得聲兒都變粗了,蘭花指一指他們,喝問道:“你們到底降不降?”

“啊,安公公,這個呀……”

駱思恭剛要回答,猛然間覺得自己袖子一拉,整個人身體猛一墜,低頭一看,魂又飛了。

“大人,救我……”

原來李窩頭太激動了,罵人都跳著腳罵,一個沒踩穩,抓著駱思恭的袖子一下兩腳懸空。

“你,你放開我……”

駱的臉上也變白了,望望萬丈深溝,就見李窩頭向上一把抓著他胡子。

啊,一聲慘叫,兩人一齊落下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