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初遇複勝公

駱思恭身為京城的錦衣衛,可以說京城的九流三教,凡是數得上有名頭的人,他幾乎都認識。

從販夫走卒到一品當朝閣相,沒他不知道的。

可眼下這個商號的老板,他卻不認識。

這個人穿著一身葛黑色棉袍,一看那質地,就是地道的鬆江棉布,自是價格不俗。

可他是一個胖子,這身棉襖穿在他身上,越發顯得臃腫不堪。

白胖的臉上,兩頰肥嘟嘟肉,擠著一對兒小豆眼兒,不停的來回轉。

看上去十分的機靈又精明,又很討喜,整個人看上去,十分的憨厚,似乎對誰也是一臉的笑容可掬。

“你是哪家的商號老板,我怎麽沒印象呢?”

駱思恭怎麽也想不起京城中有這麽一號人物。

“大人,小人的老家在山西太穀縣,弊號是達盛昌,不過經營一點小買賣,入不了大人的眼,難怪大人眼拙!”

“喲!”

這一下駱思恭吃驚了,當時達盛昌的名號已經在京城有一定的聲譽了。

“你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複盛公?”

“不敢當,小本經營,相與們給了這麽一個名號,正是在下,上不得台麵的!”

駱思恭在馬上一抱拳,感慨道:“我這條腿受傷了,按說我該下馬給你行個禮……”

複盛公哪裏敢當,連忙知趣的一拱手,一臉的關切,“大人說哪裏話來,您放心,商隊中有從京城帶來的跌打郎中,必然會給大人看好這條腿!”

說完他轉過頭去一招手,過來一個年輕夥計,看上去十分的一十練,忙對他耳語幾句,不一會兒,遞過來一封紅包,轉交給駱思恭的手裏。

“唉,邱老板,您這可是見外了!”

“哪裏,哪裏,這是應當應份的!”

駱思恭雖然嘴上這樣說,卻也來者不拒,隻用手這麽一摸封包,就斷定出裏麵是一千兩的硬麻紙的銀票。

他臉上的笑容就更燦爛了。

相比與邱老板,旁邊的那位錢老鏢頭,他可太熟悉了。

對方可是十三行省的總鏢頭,滿京城鏢行的老大,也算是魁首,江湖當中的頭號人物。

當錢老鏢頭一露麵,兩個人互相一怔,顯然錢老鏢頭也認出了駱思恭。

因為他也不可能認不出,畢竟對方有時候也會借助鏢行的勢力,辦點事。

自古以來,民不與官鬥。

更何況,駱思恭高居錦衣衛四品僉事,那也是京城中響當當的人物。

雖然兩邊也沒什麽大的來往,但錢老鏢頭深知。

那可是錦衣衛,不要說他這個沒有官身的平民老百姓,就算是一品當朝大員見了這些家夥,腿也得打哆嗦。

當即,他立刻識相的跪在地上,急忙磕頭,態度極為恭謹的作個揖:“草民,叩見駱大人!”

盡管駱思恭十分的狼狽,身上的衣物也都是從死屍身上剝下來的衣物,顯得非常的寬大。

活像一個衣架子,就見他神情懶懶,雖然他已十分狼狽,卻依然端著架子,頤指氣使的神態,且腔調還是京味兒十足。

所謂倒驢不倒架,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十三行省總鏢局大鏢頭錢勝英,錢老鏢頭,江湖人稱金錢豹,善打金錢鏢,一擺頭兩個甩子兒,就是你吧!”

那錢老鏢頭聞聽這話,老臉一紅,急忙躬身又拜道:“駱三爺,江湖人給的諢號,當不得真,敢問駱三爺為什麽會在這裏出現呢?”

“一言難盡,有吃的嗎?”

“有,有有!”

錢老鏢頭說完這話忙回頭招手,立刻有幾個趟子手拿來一些幹糧,燒肉,遞了過來。

當即,駱思恭與劉大刀,李窩頭活像三個餓鬼一樣,圍坐在一起,隻不過三下兩下就啃光了。

他們活像幾天沒吃飯的難民一般,如果不是錢老鏢頭認得駱思恭,真就以為這真就是難民。

真的就好似三隻狼一般,狼吞虎咽,咀嚼有聲。

此時駱思恭也顧不得風度了,一手一張餅,左咬一口,右咬一口,而劉大刀更甚,幾張大餅摞在一起都有四指厚,一口咬去大半張。

李窩頭更是如此,光揀肉吃,滿嘴流油,盡管嘴裏塞得滿滿的,都回調不開了,還轉過臉來,恬不知恥的問:“還有嗎?”

……

駱思恭的腿終於得到了救治,劉大刀的傷口上,上了最好的金瘡膏。

而李窩頭身上的那件熊皮,那個邱老板自然也就不敢惦記了。

不但不惦記了,他們三個人一切都得到了更好的照顧。

達盛昌的掌櫃自然明白,官府的人肯定是不能得罪的,雖然這一趟算是折了本錢,可真要是能夠攀得上駱思恭這根高枝,也不枉此行。

於是這一路上可以說極盡巴結之能事,商隊中最好的那些郎中,廚子,幾乎都被調派到了這三個家夥的近前。

可以說這一路上都得到了最好的照顧。

一路上,他們三人被安排在了一輛馬車上,路上雖然有些顛簸,可他們實在是太累了,吃飽喝足之後,倒頭就睡著了。

邱老板專門將自己的車轎騰出來,讓給了駱思恭一行三人,而自己坐在一輛四處透風的車轎內,與自己的幾個分號的掌櫃,擠在了一起。

北風在車廂外呼號,冷風從車廂的縫隙中不停的往進灌,這輛破馬車,渾身上下吱吱呀呀的響。

一路上不停的顛簸,幾個人哆哆嗦嗦的擠在了一團,互相取暖。

其中一個達盛昌的老掌櫃,見東家臉都凍得發青了,心疼的說道:“東家,你這是何苦呢,聽說官軍都打了敗仗,你還像祖宗一樣伺候他們,他們憑什麽?”

“話不能這麽說,畢竟這還是大明的天下,咱們要是能攀上駱家,還愁生意不上門兒,人家隻需手指縫兒露出一點兒給咱,就夠咱吃喝不盡!”

幾個掌櫃聽東家這麽說,便紛紛點頭道:“邱爺見解的對,可是咱這生意都黃了呀,兵荒馬亂的,看這情勢,怕是關外的分號都得撤了……”

此話一說出,車廂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

此時,這達盛昌的邱東家歎了口氣說道:“走一步算一步吧,說句大不敬的話,靼子們肯定不會禁絕商旅,大凡國家危亡之時,往往機會更多!”

“東家,我聽人講,努爾哈赤正四處招兵買馬,各項軍需大增,他此時正需要銀子呀!”

一個被撤回的分號的掌櫃一臉神秘與興奮,同時壓低聲音說道。

“遼東產地的人參,東珠,紫貂,各類皮草,咱們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壓他的價呀……”

“還有一些遼東的靈芝,產自遼東的貢米,價格肯定還能壓低!”

“對呀,這麽一來,裏外裏,全是暴利呀!”

車廂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活絡了起來,就在他們討論的正熱烈的時候,邱東家卻冷笑一聲,道:“這算屁的暴利啊!”

他這句話一說出,車廂裏一下子變得異常安靜,唯有北風呼嘯而過。

直到過了好久最先發言的那個老掌櫃,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邱爺,你該不會想販鐵和鹽吧,這逮住可是死罪,朝廷明令禁止的呀……”

“呸,那得看人,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家偷悄悄的幹開了,人家都各有門道,咱幹得殺頭,人家幹卻沒事兒,為啥,還不是朝中有人罩嘛!”

東家這番話,一下子說得眾人心潮澎湃,他們都知道,努爾哈赤起兵反明,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之一,那就是兵器!

而刀劍,甲衣,以及騎兵所需的蹄鐵,馬鐙,哪樣都離不開鐵,可女真人根本就不會冶鐵。

“東家說的對,眼下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女真人冶不了鐵,技術也不過關,打造出來的刀劍,甲衣,別說上戰場了,成型都很困難。”

“咱大明要上下一氣,不給他鐵,咱的官兵也不會敗!”

“可人家都能幹,都能掙大錢,憑啥咱不幹,這大明,又不是我邱家的大明,過去沒有機會,而今有,為什麽不把握呢?”

“東家說的對,憑什麽輪到別人就可以,咱邱家就不行!”

……

此時達盛昌,以及後來所有富可敵國,出名的晉商,也都是在明亡清興的危難之時,大量的販賣軍需物資,緊缺的戰略物資,而快速積累了原始的財富。

此時的邱東家說出這番話以後,車廂內幾乎所有的一些少壯的掌櫃們,無不摩拳擦掌,可緊跟著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擺在他們的麵前。

“東家,您的話算是說到我們的心坎上了,可正也如您所說,人家都朝中有人啊,咱呢?”

其中一個精明的掌櫃,代所有的掌櫃們,問出了這句話。

那東家聞言,向前一努嘴,笑道:“眼前那位駱大人還不夠分量嗎?”

也直到這時,眾人才明白這個少東家為什麽會對駱思恭一行三個人那麽的好。

緊跟著,他對這些掌櫃們發話道:“到了撫順城你們每個人都給相與們寫信,言明借銀子,越多越好,把我的意思寫清楚,咱這回,不再那麽小家子氣了,要來筆大的,幹好了,頂咱幹十年!”

東家的這番話,直說的他們動心不已,一個個也終於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仿佛就看到了,將來那白花花的銀子滾滾而來!

正當每個人都在做白日夢的時候,一個個想到自己將來能夠置房買田,過上那種妻妾成群,高門大戶的日子,都為之興奮不已。

忽聽一聲尖利的呼哨聲響,將他們拉回了冷酷的現實當中,陣陣人喊馬嘶。

一個聲音從車廂外響起響起,嚇得他們都渾身不自覺的哆嗦了起來。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打這兒過,瞧見沒有……”

砰的一聲炮響,好像有一顆開花彈,滾進人群中,轟的一聲,四下炸開,頓時慘叫連連,哭聲震天。

“把女人和銀子,馬車,身上帶綢的,是緞的衣服,所有的皮子,都給老子留下,光屁股麻溜的滾,否則,哼,老子的刀,可不認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