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回城之路

掉落雪地上的火把,火苗在狂風中搖曳。

火光四處閃動搖晃下,一匹黑馬的光影,時明時滅,在寒風中打著響鼻,陣陣白氣從它鼻孔中吐息著,黑蹄不斷的刨著被血染紅的雪。

雜亂腳印踩踏的雪窩地裏,橫七豎八的死屍,縱橫交錯,月光下,傷口上汩汩的往外流血。

血,浸透了死屍身下的雪,暗紅一片。

劉,李,駱,三人從死人身上來回搜揀,希望能找到能裹腹的吃食。

可結果令人很失望。

李窩頭狠狠的踹了這些死屍幾腳,罵道:“都特麽是窮鬼!”

也隻找到了幾塊凍牛肉,冷餅子。

除此之外再無別的東西了。

劉大刀看了駱思恭一眼,不禁感歎道:“賊虜可真能吃苦,就憑這幾塊兒爛肉,就解決了吃飯!”

“是呀,換了咱們非得生火做飯,蒸米煮麵,無形之中,為後勤補給帶來了多麽大的麻煩,而人家完全不需要補給,這就省去了不少的銀子花銷與麻煩!”

駱思恭的感歎不是沒有道理,這就是千百年來,漢民族和遊牧民族互相衝突時,為什麽敗多勝少的最根本的原因之一。

此刻劉大刀和駱思恭為了不引人注目,把身上明軍的衣甲全換了。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挖了個坑兒,三個人合力把這八個死屍都埋進了雪裏。

李窩頭也早已把棉甲換去了,他見被他刺死的敵酋,身上披的張熊皮厚實的很,他就想當然的據為己有。

這麽一打扮,遠遠一看,還以為他們三個人都是靼子呢,不過他們並沒有剃頭。

這樣一來,也算是很好的偽裝了自己。

讓人遠遠看上去,以為他們不過是關外的漢民。

此時的大明在關外,依然有不少的漢民,因為女真人也不過是剛剛崛起,還沒有幾年。

這場敗仗在當時,上至萬曆皇帝下至普通關外的漢民,真的是大出意料之外。

即使在當時參與征伐努爾哈赤的四路明軍,從普通官兵直到將領,也沒有想到自己會敗得這麽慘。

有明以來那種天朝上國的優越感,早已融化到每個人的血液裏。

很少有人去客觀的看待如今女真人的崛起。

即使是當時的萬曆皇帝,對女真人的崛起也並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

如今的努爾哈赤已經不同於以往,萬曆皇帝隻是寄希望於一戰能夠消滅女真人,畢其功於一役。

可這是不現實的。

萬曆皇帝還是想效百年前的成化皇帝,對關外的女真人犁庭掃穴,使其當時幾乎到了快要被趕盡殺絕的地步。

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女真人,已然不同於百年前的女真人。

其實這也怪不了萬曆皇帝,即使劉大刀和駱思恭還是不敢相信,這四路大軍真的是敗了。

而且敗得很徹底。

劉大刀一遍一遍的問駱思恭,“你真的確定杜瘋子,馬林,這兩路明軍全完了嗎?”

“完了,全軍覆沒!”

駱思恭感歎的一聲,繼續說道:

“沒辦法,一方麵,人家都把咱們了解的透透徹徹的,而咱們對於人家,卻無從知道!”

……

李窩頭在一旁,隻是靜靜的坐著,不斷的在一塊兒石頭上打磨著那把匕首。

匕首的刀鋒在月下透著寒光,就在剛才,他用它在那靼子身上狠狠刺了好多下。

至於刺了幾下,自己並沒有計數,也說不上有多恨那家夥,純是因為害怕。

害怕那家夥重新站起來。

劉大刀走過去拍了他一下,可他並沒有任何反應,還在打磨著那把匕首。

刀鋒已經足夠的快了,可他似乎還不滿意。

劉大刀看到這一幕,覺得這麽小的孩子,卻不得不承受那麽多,可他又能說什麽呢?

隻好對他保證道:“有時間我會教你幾招!”

李窩頭點了點頭,還是雙眼怔怔的看著那把匕首。

“凡事都有個開始,習慣就好!”

劉大刀的這句話,就好像是一句預言,很多年後的李窩頭,幾乎就以殺人為職業了。

經過晚上這麽一折騰,天又快要亮了。

劉大刀本想回村子找那個出賣自己的獵戶算賬,硬是被駱拉住。

“省吾兄,當下,還是想盡辦法,盡快趕到撫順城吧,你就別再招惹麻煩了!”

劉大刀聽駱思恭這麽說,便也作罷了。

可李窩頭並不恨那對父子。

直到現在他眼前還晃動著那少年的影子,他心想,如果他爹不出賣他們的話,說不定兩個人,能成為一對好朋友。

他仔細將事情的經過來回想了一遍,覺得那老獵戶未必一開始就打算出賣他們。

可能因為那劉大刀狂傲的態度,使喚那老獵戶如同家奴一樣,又甚或是少給了銀子。

是否還有別的原因,他不願意多想了,也懶得去想,總之,他覺得,自己的娘說的對,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窩頭蜷縮在那裏,一晚上也沒有說話。

駱思恭也發現了他的變化,整個人變得好像一個啞巴似的,就覺得可能剛才他麵臨死亡那一刻,瞬間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有些時候,一個人的長大,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甚至就是眨眼的功夫。

三個人不敢生火,就蜷縮在樹林裏,因為火光在暗夜裏,分外顯眼。

滅了火,或許會招來狼。

可要是生了火,說不定會招來韃子。

二者選其一的話,還是狼比較溫柔。

天亮以後,山間陣陣白霧升騰起,一時之間也難辨東西。

三個人,一匹馬。

馬上馱的是駱思恭,劉大刀。

駱思恭的腿已經很成問題了,要是再得不到好好休養的話,隻怕他這條腿就真的要廢了。

所以,駱思恭也必須坐在馬上。

而劉大刀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的肋下有一道深深的傷口,雖然傷口處皮膚,硬生生的被火把燙死,也隻是暫時止住了血。

可他剛一動,傷口就有些地方綻裂了,還不停的往外滲血。

自然劉大刀也得坐在馬上。

再看那匹本來比較強健的戰馬,一下子坐上兩個人,自然有些怏怏不樂。

誰都有資格坐在馬上,瘦弱的李窩頭,反而成了三個人最強健的一個。

他沒有辦法,隻好在前麵牽著馬走。

前路淒迷,風雪遮眼。

李窩頭在前麵牽著這匹馬,深一腳,淺一腳的出了林子,也不知道是否回到原來的道路。

當時黑燈瞎火,後麵又有追兵,壓根也沒辦法記的當時的路。

駝隊。

漫天大雪中,一支有十幾個駱駝的商隊,緩緩前行。

時不時傳來陣陣駝鈴聲。

這在當時並不稀奇。

常有山西的商人出入山海關內外,將關內瓷器,茶葉販往遼東,再將關外的人參,皮草,販回內地。

盡管關外危險重重,可因為利潤巨大,還是有人鋌而走險。

晉商也從這時,慢慢崛起,乃至到了清中晚期,全國的金融中心都轉移到了山西的平遙太穀幾個縣城。

甚至在清末的時候,美國的花旗銀行都在平遙設有分號。

那是後話,就不做表述了。

此時的李窩頭所見到的這支商隊,正是當初山西晉商的雛形。

因為當時票號還沒有開始實行,這支商隊此時正雇著當時著名的十三省總鏢行,押送著十幾輛銀車,浩浩****的來到了遼東。

這支商隊的東家,正是後來太穀著名票號達盛昌的先祖,達盛公,此時他還隻是一個走西口的普通商人。

不過,此時的他已能夠雇得起十三行省的總鏢行,押鏢,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他牽著一匹高頭大馬,馬身上坐著兩個似乎受傷的成年人,一路上遠遠跟隨。

這一幕看十三省總鏢,錢老鏢頭的眼裏,就覺得十分的有趣。

此時的劉大刀,駱思恭兩個人,已經因為傷勢沉重,在馬上搖搖晃晃。

隻是因為他們互相提醒,才不至於從馬上掉落下去。

而李窩頭,又實在是因為打前天起,就幾乎沒怎麽好好吃過一頓飯,更沒好好睡一覺。

雖然身上披著臃腫的獸皮,可那並不合身,整個人矮小的身形,卻披著一件到腿的熊皮,低頭跌跌撞撞的趕路。

一行三人,一匹馬,除了那馬比較有精神以外,這三個家夥幾乎都是處於一種夢遊的狀態中。

錢老鏢頭騎在馬上,總管著整支商隊的安全,時不時和他的徒弟們觀察周圍的情形。

他們這個樣子,自然逃不過錢老鏢頭的法眼。

他知道前麵官軍似乎打了大敗仗,一路上碰上的一些潰兵,匪徒,也讓他們大為緊張。

這路上所有的特殊情形他都會注意,剛才就碰見了幾個潰退下來的士兵,想要打劫商隊,很快就被他手下的鏢客們打跑了。

本來他也不想打算理李窩頭一行三人,可是這支商隊的東家,眼光非常的毒,他一眼就看中了李窩頭身上披的那件熊皮不俗。

就見這張熊皮,通身金黃燦爛,尤其是陽光一灑到上麵更是通紅一片。

他一眼就認出這是金熊皮,是極貴重的,至少一千兩銀子以上,如果販回內地,價格至少還能再翻兩三倍以上。

就見這孩子走路搖搖晃晃,他似乎不識貨,就那麽任由熊皮拖在雪地上,讓這東家心疼不已。

而李窩頭並不知道這熊皮有這麽貴重。

他從死屍身上剝下來,隨意的披在身上隻是為了禦寒,不想卻因此惹動了這東家的貪心。

於是,這東家便差人把那他叫過來,問個究竟,因為這一次,他帶著這支商隊遼東之行,隻怕是折了本兒了。

他沒有想到遼東會打仗,致使他想去遼東販點人參的期望落空,眼見麵前這孩子披著一張金熊皮,便想據為己有,也算不虛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