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原來是兄弟
張獻忠哈哈大笑道:“你不曉得,我哥與咱們不同,他心裏有誌向,就是跟朱家王朝杠上了,不推翻大明朝,不打到北京城誓不罷休。”
徐以顯笑道:“心存誌遠,誌在千裏,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佩服,佩服。”
張獻忠笑道:“若論帶兵打仗,有勇有謀,李哥真不輸古代名將的,“遠的不說,就是崇禎六年冬天在黃河邊上的澠池附近,十幾路人馬都被圍在此地,後有曹文詔,左有張應昌,右邊是左良玉,南麵被滾滾黃河擋住去路,大後麵還有總督洪承疇坐鎮指揮。這樣子朝廷還不放心,把京營中的火器營派來駐紮在黃河對麵,生怕咱們逃走。那真是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啊!”
“最糟糕的是,當時各家推選的盟主紫金梁王生病去世了,群龍無首,曹操、老回回他們害怕了,嚷嚷著要投降。那時候就算不說出‘投降’兩個字的也愁眉苦臉,估計心中也有了投降的打算。當時隻有李哥站出來,喝道‘咱們起來造反就要幹到底,大家都聽我的,誰也不許投降。’”
“然後,李哥先用金銀賄賂各路包圍的官軍,暫行緩兵之計。幾天之後,忽然北風大作,氣溫驟降,從來不封凍的黃河凍得仿佛一麵大鏡子。李哥帶著兵馬大吼‘好漢子,跟我渡河,幹他娘的!’於是千百戰士一擁而上,踏上冰麵向黃河對麵衝過去。”
“對麵是京營的總兵王樸,他命令火器營放槍炮阻擋義軍,槍彈、炮彈和火炮發射的鉛子、石子如同暴雨一般從空中落下。這時候衝在最前頭的正是李哥,他一首舉著盾牌,一手揮舞長刀,愣是在槍林彈雨中衝殺出來一條血路。帶領屬下擊潰京營,衝出了明軍的包圍圈,這就是鼎鼎有名的澠池渡。”
李自成哎了一聲道:“獻忠,你怎麽光說我,不說你自己啊!我記得,你當時是跟我並肩衝在最前麵的,回來的時候,咱們二人渾身浴血,一共從咱們身上取出來一百多個鉛子來!”
張獻忠哈哈大笑,“對了,我記得咱們二人回來,還比咱們身上挖出來的鉛子誰更多來著,曹操、老回回他們都看傻了眼,就像戲文裏楚霸王破釜沉舟回來一樣,沒人敢和咱哥倆眼神相碰,都低眉順眼,跟剛嫁人的小媳婦似的。”
李自成笑道:“對了,當時咱們身上誰取出來的鉛子多來著?”
張獻忠笑道:“當然是你多了!老弟記著你的情,當時你衝在我前麵,替我擋鉛彈,哈哈,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啊!”說完,端起酒碗,笑道:“這碗酒敬你,不是你替我擋著,可能現在就沒有張獻忠這人了!”
兩人幹了這一碗酒,徐以顯和範青也陪著幹了。
張獻忠笑著對徐以顯道:“你若以為我李哥隻是有勇無謀之人那可錯了,他的計謀不比你少。澠池渡剛過去沒多久,轉過年來,高闖王匯合咱們十幾路兵馬從四川轉移到陝西,因為道路不熟,誤入一個叫車廂峽的地方。此處峽穀特別險要,峽穀長四十裏,其寬不過丈餘,兩麵奇峰突兀,怪石嶙峋,惡浪翻滾,易入難出。峽穀兩端都被官軍堵死,那真是插翅難飛啊!”
“當時,又正好趕上雨季,衣甲被雨水浸透,刀劍鐵器都被腐蝕,糧草斷絕,隻能靠殺馬解饑。官軍又在兩側絕壁之上,不停騷擾,或投擲石塊,或施放炮銃,被困在峽穀中的眾人又疲又累又餓,都覺得前途無望,抱頭痛哭。”
“那時候,是李哥鼓勵大家夥振作,且想出了辦法。他知道當時五省總督陳奇瑜是個貪婪的家夥,便用義軍繳獲來的財寶賄賂他,不但給他送禮,還給他身邊的總兵、謀士送禮,這樣天天有人在他身邊替咱們說好話。於是陳奇瑜就接受了義軍詐降。”
“陳奇瑜是個頂頂白癡的大官,他對咱們的偽降深信不疑,認為是自己的威名震懾,讓流寇改邪歸正,是招撫成功,大功告成,一麵迫不及待的向朝廷請功,一麵安排咱們出峽穀回老家。他安排每一百名義軍由一名明軍的安撫官監督,負責遣返原籍安置。還給咱們頒發通行證,讓沿途官軍不得騷擾。”
“於是,咱們整營整營的從峽穀中出來,吃著陳奇瑜給送來的飯食,吃飽喝足之後和安撫官一起出發,這一路上和安撫官一起吃喝,一起乘馬,一起聊天說笑,晚上還一起睡覺。從四川到陝西這一路上,眾將士都養精蓄銳,把弓箭刀槍都磨得雪亮。等到了陝西,一天夜裏,咱們戰士忽然一起發難。把這群安撫官或殺,或打,或綁起來扔到路邊,眾義軍整頓兵馬,分成數路奔馳而去。這時候,總督陳奇瑜才如夢清醒,知道自己被耍了,捶胸頓足也無用了。最可笑的是,此時皇帝剛剛接到他招撫成功的奏折,還派太監過來頒旨獎賞他呢!”
旁邊一桌的人都是年輕將領,有幾人沒經過車廂峽之戰,一人笑道:“明朝的官可真蠢啊!”
張獻忠笑道:“你們覺得這些龜兒子蠢嗎?其實他們很精明的,不過這些精明都被他們用來怎麽搜刮錢財,怎麽陷害忠良,還有怎麽保住自己的一條老命。”
酒桌上的人聽他說的有趣,又都笑了。
張獻忠道:“就拿陳奇瑜這龜兒子來說,他真的有這麽蠢麽,其實未必。首先他畏懼義軍,貪生怕死,不敢跟咱們真刀真槍的打硬仗,所以總幻想能讓咱們這些人招安,做順民,聽他擺布,送咱們回到老家去種地。其實他也不想想,到處天災人禍,民不聊生,回去種地也是餓死,義軍當中誰能回去?”
“其次,他特別貪財,腐敗透頂,而且他身邊左右所有大小官僚都是腐敗分子。看到白花花的銀子,金光閃閃的金子珠寶,什麽國家大義,什麽忠君愛國全都拋在腦後了,隻想著怎麽用這些錢財回家再添幾百畝肥田,再娶幾房小老婆,做他娘的美夢去吧!”
眾人一起大笑。
張獻忠道:“李哥,我還記得你當年常喜歡唱的一首蓮花落:“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拋閃,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馬滾滾數不盡,
投晉入楚鬧中原,
仇報仇,
冤報冤,
在劫之人難逃命,
血債還用血來還,
到頭來,
達官貴人不如狗,
幹戈擾攘入幽燕。”
先是張獻忠自己唱,後來李自成也跟著他哼唱,兩人一起唱完,相對大笑。
李自成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當年教你的蓮花落,果然還是好兄弟,就憑這一點,咱倆就得幹了這碗。”於是,兩人端起酒杯重重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張獻忠放下酒碗道:“這兩件事李哥幹的漂亮,不過我最佩服你的還是崇禎七年,滎陽大會那次,咱們各處的造反大軍一十三家七十二營,齊聚滎陽,那個壯觀啊!旗幟遮天蔽日,人馬無邊無際。朝廷知道消息,洪承疇和盧象升,一個五省總督,一個五省總理,率領兵馬一南一北過來夾擊咱們。其中洪承疇還特意從遼東調來了遼東鐵騎。遼東鐵騎第一次來內地,被傳的神乎其神,各路首領一聽就害怕了!”
“第一個慫的就是老回回這個龜兒子,他非要撤回陝西,想往塞外逃跑,我當時冷笑問他‘奶奶的,咱幾十萬人到塞外吃什麽?又不是牛羊,能啃地上的青草,不得都餓死啊!’更可氣的是一眾將領都畏畏縮縮,話裏話外居然都同意老回回的做法,那時候連高闖王都有點動搖,一言不發。”
“這時候,還是看李哥,隻見李哥站起來,振臂一呼道‘咱們幹嘛要逃走,哼,就是一個普通漢子,麵對危險時候,也要振臂一呼,拚命幹一場。何況咱們有三十萬戰士,幹什麽要聞風而逃?遼東鐵騎不也是人嗎?刀槍戳到身上不流血,不呼痛麽?他們有三頭六臂麽?不也是和咱們一樣一對肩膀抗一個腦袋嗎?咱們這麽多將士,隻要齊心協力,再想好對策,我就不信不能和官軍周旋一番!’大家夥聽了李哥的話,都感到鼓舞,也鎮定下來。李哥接著道‘我的計策是,分兵定所向,利鈍聽之天。官軍勢大,武器軍備都比咱們強,硬拚不是辦法。咱們義軍的強項是流動作戰,可以分兵多路,聯合作戰。先分兵,一路北上山西,一路西進陝西,一路南下湖廣,還有一路留在河南跟他們周旋。這樣官軍勢必也要分兵,他們越分越弱,咱們則越分越強。咱們牽著他們的鼻子走,把他們拖的疲憊不堪之時,咱們再聯合起來,跟他們大幹一場,到時候勝負生死就看天老爺的意思了!’”
張獻忠向李自成一豎大拇指道:‘要不是你當時振臂一呼,隻怕咱們都到塞外餓死了!哪有後來破鳳陽,挖皇陵的壯舉。”說完端起酒碗笑道:“我張獻忠平生很少佩服別人,但你李自成絕對是個例外,來!就為你這振臂一呼,我再敬你一碗。”
李自成一口幹了,歎道:“你不說我還不知曉呢!原來這些年每逢大事,都是咱哥倆並肩作戰的,唉!潼關南原要是你在,也許……”
李自成沒說完的話,張獻忠也明白,他們二人就是從崇禎九年攻破鳳陽翻臉之後,分道揚鑣,此後,造反的義軍就走了下坡路,張獻忠、曹操、王光恩等人先後投降,李自成不投降,結果被官軍圍堵,遭遇了潼關南原的慘敗。
張獻忠想起以前並肩作戰的一幕幕,十分感慨,長歎一聲,道:“李哥,你今天有困難能來找我,弟弟心中十分感動,這證明你看的起我。範隊長說了你們山中有困難,好!弟弟隻要能做到的,定然全力相助。你們需要的一千斤精鐵,我必須奉送,此外,我還贈送你們一些鎧甲和馬匹,你需要多少?”
李自成道:“那就勞煩老弟給我一百副盔甲,二百馬匹吧!”
張獻忠哎了一聲,道:“太少了,夠幹什麽的,我贈你二百鎧甲,五百匹馬,另外知道你們山裏苦,我再給你們十車糧食,一些豬羊。”
李自成也不推托,笑道:“那就多謝老弟了!”
張獻忠笑道:“你說謝字,可就生分了,咱們是過命的交情。哥哥隻要有困難,盡管開口,老弟開心著呢!來!來!喝酒。”
徐以顯聽張獻忠一次送了李自成這麽多禮物,眉頭微微一皺,他放下酒碗,微笑道:“聽張將軍講闖王以前的事跡,我才知道原來二位曾是並肩作戰的好戰友,隻是不知為何,在攻破鳳陽之後,卻分兵作戰,此後幾年都不曾聯合呢?”
張獻忠臉上現出尷尬神色,唉!唉!兩聲道:“別提了!咱們喝酒!”
徐以顯微笑向李自成道:“聽說闖王在潼關戰敗之後,一直蟄伏在商洛山中,窮鄉僻壤,加上官軍不停圍剿,恐怕很艱難吧?”
李自成微笑道:“日子是苦了一點,但將士們同心同德,共同努力,還能過得去。”
徐以顯微笑道:“聽說,闖王從潼關衝出來,隻有十八騎,其他將士要麽犧牲,要麽失散了,現在商洛山中人馬也不多吧!”
李自成道:“人馬本來不多,陸續收拾殘兵隻有一千人,不過多虧了夫人和範先生,這半年他們在河南發展的很好,帶回來兩千河南兵,還有一批物資,解了我們燃眉之急。”
聽李自成現在已經有了三千兵馬,這很出人意料,徐以顯和張獻忠不禁同時哦了一聲。
徐以顯笑道:“闖王果然不凡,這麽快就有了三千兵馬,何不趁機衝出商洛山,找一個更好的地方落腳?”
李自成歎道:“不瞞軍師,我們闖營現在不是不能出山,隻是我想這些年我們一直流動作戰,沒有機會好好站下來,練兵、整頓軍紀,所以不論軍隊壯大成什麽樣子,始終是流寇,是一盤散沙,跟古代那些名將的軍隊,什麽嶽家軍、戚家軍都差遠了。從高闖王時代一直到現在,軍隊始終是那個樣子。我想借著這個機會好好訓練一下隊伍,爭取讓隊伍升華,脫胎換骨,也變成一支強大的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