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雙雄會
正說話間,一名仆人在外麵請示,說來了一個先生,想拜見將軍。
“他娘的,既然是先生,去學堂找人好了,怎麽找到我的府上?我老張大字不識幾個,沒有吃墨水的朋友!”張獻忠道。
“老爺,這人說他是十八子的屬下!必須要見你,還帶來一件信物。”
張獻忠剛想罵人,忽然心中一動,道:“信物是什麽?”說著走出屋子,隻見仆人恭恭敬敬的呈上一個金黃的箭囊。
“他娘的,故人啊!”張獻忠喃喃自語。
在廳中,範青見到了曆史上鼎鼎有名的明末二號造反頭子——張獻忠。
史書上說他相貌奇異,頜下一部黃色長須,號稱黃虎,而且這麵貌還曾救過他性命。他青年時代曾在延綏鎮從軍,犯法當斬,主將陳洪範觀其相貌奇異,就向總兵求情,重打一百軍棍除名,免了死罪。
範青一麵施禮,一麵打量張獻忠,隻見他身材極高,頜下也確實一部黃須,相貌嘛!並無太過奇異之處,隻能說相貌堂堂,濃眉大眼。言談舉止很有派頭。曆史上傳說他長得像老虎,這明顯就是在貶損他。
“你叫什麽名字?”
“在下範青。”
“你是李自成的屬下?”
“在下是闖營老營衛隊隊長。”
“李自成現在何處?”
“就在穀城縣外。”
張獻忠打量範青,冷笑道:“李自成派一個小白臉來送信,他現在喜歡小白臉麽?”
範青毫不客氣,針鋒相對,“將軍何必以貌取人,不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麽!”
張獻忠忽然一聲斷喝,“放肆,哪來的奸細,冒充李自成手下誆騙於我,告訴你,我現在已經是朝廷命官,和賊寇沒半點關係,來人啊!給我拖出去斬了!”
大廳中好幾名將領一起怒吼,“斬了!”接著,幾名衛兵出來抓住範青手臂向外拖。
範青不掙紮,也不說話,隻是微微冷笑,任憑衛兵將他拖出大廳。
到了大廳門口,張獻忠冷笑道:“你快快如實招來,到底是誰派你來誆騙於我?”
範青冷笑道:“我是實話實說,將軍不信可以去城外看看,為什麽如此武斷呢!”
張獻忠伸手止住正要把範青拖走的衛兵,冷笑道:“李自成與我相識十多年,他手下的將領我都認得,為什麽偏偏派一個生麵孔過來,不是騙人是什麽?”
範青道:“闖營諸將從總哨劉爺以下都在商洛山中忙著練兵,哼!而且這些將領對將軍頗有意見,闖王不願意讓他們見你。”
張獻忠笑罵道:“對我有意見倒是真的!”又道:“李自成潼關突圍中身負重傷,早就死了!你卻在這裏信誓旦旦的說他來到穀城之外找我,嘿嘿,這話也就騙騙三歲孩子,俺老張可不信。”
範青忽然仰頭哈哈大笑,道:“人說張將軍是一代梟雄,桀驁不馴,膽大包天之人。現在看來都是傳言,在我看來就是個膽小怯懦的鄙夫。”
張獻忠大怒:“龜兒子,我老張何時膽小怯懦了,你給我說清楚?”
範青冷笑道:“你若不是膽小怯懦,怎會老朋友來了,不去迎接,推三阻四的找借口,這分明是怕沾上交通流寇的名聲,被朝廷追究。而且剛才在漢江碼頭,給朝廷大官又叩又拜的是何人?我隻問哪個梟雄低三下四的服侍別人,隻不過是個朝廷狗官罷了!這樣的人闖王都羞與為伍,快快將我殺了滅口,免得這名聲傳到外麵,成為天下人笑柄。哈哈!”
張獻忠對自己剛才在碼頭上的舉動深以為恥,心中正不自在,被範青一言戳破,大加諷刺,一張臉登時漲的通紅,怒目範青,“龜兒子,好大膽子!”忽然想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恐怕連李自成也瞧見了,簡直是丟人丟到家了。
周圍諸將見範青言語放肆,都以為依著張獻忠脾氣定會勃然大怒,殺了範青,所以同時把刀劍拔出來半截,隻等一聲令下,就把範青亂刀砍死。
範青卻全無懼色,隻是冷冷的看著張獻忠,和他對視。
張獻忠怒目範青半晌,忽然大手一揮道:“備馬,現在我就去城外迎接李自成,讓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膽小鼠輩。”
眾將一愕,好在平日裏已經習慣張獻忠這出人意料的言行,立刻出門備馬去了。
夕陽西下,金色餘暉鋪在穀城縣外的大路上,路口幾個草棚的陰影也被拉的極長。此時,草棚外已經沒有行路人了,隻剩下李自成一行人,張鼐和李雙喜都焦急的伸著脖子向穀城縣的方向看。
本來李自成打算要偷偷混入城中去見張獻忠的,被範青堅決阻止。範青以為此次見張獻忠是在困境中有求於他,越是如此,越要自重身份,免得被張獻忠輕視。他自告奮勇說要先進城讓張獻忠出城迎接,張鼐和李雙喜都不相信這話,連李自成都有些不信。他們一行人歸根到底都是流寇,而且是被朝廷通緝的,被視作眼中釘的大寇,這樣的人大搖大擺的進城,豈不是會給張獻忠添很大麻煩?
見範青去了這麽久都沒回來,張鼐和李雙喜都沉不住氣了。李雙喜喃喃道:“不好了,定然是他惹怒了張獻忠,被他一刀砍了,這樣子恐怕連咱們也有危險。”
張鼐急忙道:“義父,不如咱們先藏起來,看看情況再說。範青這人太狂妄,以為自己是誰?是戲文裏遊說六國的蘇秦麽!隻怕這次大事都被他攪壞了!”
李自成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他知道範青是有能力的人,沒有一定把握,不會亂說的。
這時,穀城城門開了,一隊騎兵衝上官道,蹄聲隆隆,片刻功夫就奔到了草棚之前。為首一名騎士,氣宇軒昂,頜下留著一部黃色長須,正是聞名天下的八大王張獻忠。
李自成坐在一塊石頭上,張獻忠騎在馬背上,兩人對視,這一瞬間,兩人臉上都沒有表情。倆人之間有太多恩怨,他們二人都是陝西人,家鄉相距不遠,造反時間差不多,張獻忠比李自成早了一年。二人年紀相同,今年都是三十三歲,李自成隻比張獻忠大上幾個月。二人曾並肩作戰,同為高闖王麾下猛將,是好戰友,名氣也差不多,後來因為爭奪闖王的位置鬧翻,幾年來互不來往。現在見麵,其實過去的恩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都是英雄,都是爭奪天下,反抗朝廷的豪傑,二人心中互相警惕,互相猜忌,卻又惺惺相惜,互相敬佩,這種感情很複雜。
這一瞬間,雙方的士兵都麵色警惕,他們都猜不透自己主將的心思,下一刻是兵戎相見,還是握手言和,這是兩個讓人猜不透心思的男人。
忽然,張獻忠臉上露出笑容,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到了李自成身前,在他肩膀上用力打了一下,“哈哈!我的李哥啊!好幾年沒見到你了,真是想死老弟啦!”
李自成也同樣報以微笑道:“哥哥也同樣想你!”
這時,兩隊人馬才放鬆下來,李自成的衛隊中好多人都和張獻忠的手下很熟,是同鄉,甚至是沾親帶故,所以也都紛紛打起招呼來。
張獻忠和李自成寒暄幾句,眼光轉到他身邊的張鼐和李雙喜身上,笑道:“小鼐子和雙喜都長這麽大了,嗬嗬,上次見他們還是拖著鼻涕的半大小子呢!”
然後讓他的義子,孫可望,李定國,白文秀一一上前給李自成行禮,笑道:“看看我的義子,都是獨當一麵的將領了!自成,這點你可不如我了!”
李自成微笑點頭,心中卻微微一酸,他義子很多,但年齡大的幾個都犧牲了,同齡的隻剩下李鴻恩一個人了。
張獻忠又給李自成介紹他的謀士——徐以顯,笑道:“哎,你別看他文質彬彬可是個好謀士,眼珠一轉就是一個主意,我這兩年可離不開他了!不過……”他話音一轉笑道:“你身邊這個小白臉也忒厲害了,這張嘴皮子可把老徐給比下去了!”
忽然異想天開,笑道:“李哥要麽咱們換,行不行?我用老徐再加一個義子,換你的範青,你看怎樣?老徐和範青都是秀才,我外搭一個義子,你占便宜了!”
眾人都知道他是開玩笑,一起哈哈一笑。
張獻忠拉起李自成的手笑道:“走,到我府上,上好的酒菜已經備好,咱哥倆幾年沒見,好好敘敘舊!”
李自成微笑道:“到你府上隻怕有些不便吧!今天剛剛見你迎接了林銘球,他是朝廷大官,住在穀城縣中,萬一聽到些什麽……”
張獻忠呸了一聲,“什麽朝廷大官,龜兒子,狗官一個。說起來,碼頭的事情我自己都臉紅,奶奶的,俺老張什麽時候給低三下四的磕過頭?咱們東征西戰,打了十多年仗,半個大明都跑遍了,什麽樣的狗官沒殺過,現在我卻給人磕頭啦!還偏偏讓你看到,你說這是鬧得啥牌名?實不相瞞,弟弟已經在府中發了一陣脾氣了!”
李自成微微一笑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弟弟現在是朝廷封的將軍,我還是別進城給你增添麻煩了,咱們就在這裏說事情吧!”
張獻忠哎了一聲,道:“哥哥不給弟弟這個臉麵是不是?今天我非要和你大搖大擺的進城,奶奶的,看誰敢多說一句廢話,老子幹他龜兒子!走,跟弟弟進城去!”
於是,李自成一行人騎上馬和張獻忠向穀城縣走去,進了縣城,倆人並轡走在前頭,隻見街道兩側站滿了兵,大街上閑雜人都被清退。李自成微微一笑,知道張獻忠還是不願意惹事,先做了安排。
李自成進了張獻忠在穀城縣的府第,在花廳中已經準備好了兩桌酒席。一桌坐著張獻忠、李自成、徐以顯、範青四人,另一桌則是張獻忠手下諸將,陪著張鼐和李雙喜二人,其餘士兵都在院子裏吃飯。
席麵十分豐盛,因為穀城靠近襄陽,所以菜品都是襄陽特色。張獻忠用筷子一一指點給李自成看,“這是夾沙肉,這是三鑲盤,裏麵有三種肉,味道各不相同,一菜三吃,各有特色。”
“哎!這道菜你一定要嚐嚐,這叫盤蟮,又香又酥,是專門給皇帝老兒進貢吃的,是宮廷菜,咱們苦哈哈以前連聽都沒聽過!現在也能過一把皇帝癮了!”
一共十多道菜都是湖北名菜,李自成都是淺嚐輒止,最後把筷子放下,笑道:“老弟現在成了美食家了,日子過的不錯啊!”
張獻忠笑道:“咱們造反為了是什麽?以前是為了口吃的,為了活命,不得不反。現在鬧騰大了,幹嘛還要像過去那樣過苦日子?舒舒服服的不好嗎?李哥,我實話告訴你,我剛剛娶了第八房小妾,不過,馬上就要娶第九房了,是縣裏敖秀才的妹妹,是個大家閨秀。唉,我不識得幾個字,卻偏偏喜歡知書達理的大家小姐,這點愛好,可讓哥哥見笑了?對了,哥哥還隻有嫂嫂一個女人嗎?沒娶兩房小妾?”
李自成笑笑道:“你知道我不好這個調調。”
張獻忠哈哈大笑,“咱們一起造反十三家的將領中,我最服的就是你,最看不透的也是你。別的將領鬧騰大了,都享福,過起了舒坦日子,好酒好菜漂亮姑娘,天天做新郎,日日入洞房。隻有你,不管折騰的多大,天天和將士們一起吃粗糧,夜夜睡在軍營,女人連碰都不碰一下,連你手下將領都有小妾,你卻沒有。喂!你今天給弟弟講講,你造反到底圖啥?天天腦袋別在腰帶上,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你這樣勒掯自己,到底圖啥?”
李自成微微一笑,“人各有誌,我就是這麽迂,這麽不開竅,有什麽辦法!”
徐以顯插話道:“闖王是效仿古代名將治軍吧!書上說,古代名將不都是與士兵同吃同睡,同甘共苦,不貪財不好色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