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自成的經曆
範青拱手道:“夫人說的對,咱們在河南的目標已經達到,應該轉戰回商洛山了!”
“太好了!”高夫人和劉芳亮一起叫好,他們已經盼望這句話太久了。
尚炯不出聲,不過眉毛卻不經意的皺了一下,“這裏難道不是高夫人說的算麽!怎麽事事都聽範青的話?”
高夫人道:“我們走哪條路,是潼關?還是尚神仙走的蘭草關?”
範青微笑搖頭,“潼關是不可能的,潼關有賀人龍坐鎮,至少有兩萬兵馬,咱們攻打不下來,也很難混過去。蘭草關位置重要,從河南過蘭草關,直接到達商洛山,這也是官軍重點防範地點,是不是,尚老神仙?”
尚炯連忙點頭,“我來回走的都是蘭草關,那裏戒備森嚴,官軍盤查極嚴,若不是我是道士,又熟悉河南情況,且又是孤身一人,真的很難通過。”
範青點頭道:“咱們走龍駒寨。”
“龍駒寨?”高夫人三人都吃了一驚。龍駒寨在陝西河南的最南邊,地勢特別險要,簡直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情況。
範青道:“一來,龍駒寨距離商洛山很遠,敵人不會料到咱們走龍駒寨。二來,龍駒寨地勢險要,敵人認為咱們攻打不下來,防範自然鬆懈。卻不知,這兩點正是咱們要利用的。”
高夫人笑道:“我們都跟不上你的思想,你還是快說你的辦法吧!”
“還是出人意料,蒙混過關的法子。”範青笑道:“幾日前,我殲滅了一股百餘人的官兵隊伍,他們是派往龍駒寨戍守的一隊官兵。我當時就留意此事,從官兵服裝到過關的文書,全部收繳上來,果然派上了用場。”
“妙啊!”高夫人拍手笑道:“多虧了範先生平日留心,咱們定能順利通過龍駒寨。”
“咱們什麽時候出發?”劉芳亮問。
“越快越好,咱們明日就啟程。”範青說道。
深夜,夏日的風溫和的拂動著熊耳山上茂密的枝葉,發出輕輕的嘩嘩聲。纖纖新月,溫柔而多情的窺探著山腰上,老營所在的平台。平台上的房屋一片黑暗,所有人都進入了夢鄉。
範青卻失眠了,他信步走出屋子,月色朦朧的像淡淡的輕煙,在林木、矮樹、花叢中悄悄流動,四周一片靜謐。平台靠近懸崖邊上,花木繁盛,成片的野玫瑰在黑暗中散發的馥鬱的香氣。
範青踱步到懸崖邊的花叢中,向下俯望,山穀中的一大片軍營在夜色中朦朦朧朧。他心中有些感歎,不過是大半年的時間,自己就從一個普通的現代人,轉變成一個冷兵器時代的將領,心中頗有成就感。明天就要出發去商洛山了,要去幫助李自成,和這個時代的英雄一起改變曆史,想想就很激動人心。
抬頭看看天空的一輪明月,皎潔明亮,仿佛一隻冰盤一般。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也不知前世的親人、朋友會為自己的離去傷心麽?他們現在又過得怎樣?想到這裏,範青不禁深深的歎了口氣。
這時,花叢中也有人歎息,兩人同時聽到對方的聲音,不禁同時咦了一聲。
範青快走兩步,撥開樹叢,隻見在花叢中有一小塊空地,高夫人正抱著膝蓋坐在一塊石頭上。兩人四目相對,不禁相視一笑。
“夫人也睡不著麽?是在惦記闖王麽?”範青微笑著做了一個揖,然後坐在高夫人旁邊的一塊石頭上,抬頭賞月,隻見一輪明月此時更加輝煌耀眼,四周的花叢、矮樹、石塊都被鍍上了一層銀白。
“嗯!我記得第一次被他的話打動,就是在這樣一個月夜,也是這麽明亮的月色。”高夫人把下巴支在膝蓋上,仰頭怔怔的看著空中圓月。
“哦!”範青很想聽聽高夫人和李闖王的故事,現代冰冷的曆史傳記怎麽能真正描述鮮活的人生。
高夫人似乎陷入了回憶,像在對人傾訴,又像在自言自語,“我那年十八歲,我舅舅是闖王高迎祥,自成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名將領。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愛說話,甚至連表情都很少,給人的感覺像一塊岩石。不過,舅舅很看重他,說他是個有本事的人,還說他的隊伍中將來有一個出息的人,就是他了!但我始終沒看出來他有什麽特別。那時候,追求我的將領很多,現在說出來都是響當當的名號,用朝廷的話來說都是巨寇首領。”說到這裏,高夫人嫣然一笑,俊美的麵孔現出一絲俏皮可愛的樣子。
範青也笑了,當時高闖王麾下出名的流寇可不少,張獻忠,羅汝才……不過,幸好高夫人沒選擇他們,他們的後宮都可以組建一個連隊了,明末的這些英雄人物,真正能做到不好色的隻有李自成。
“第一次,自成引起我注意,是在山西的一次大會戰之後。自成受了傷,和許多傷員躺在一起。當時好多軍中的女眷都充當救護兵的角色,我也是其中一員。在護理傷員的時候,我聽到自成在夢中囈語,叫著‘金兒!金兒,別離開我!’語氣是那麽的惶急,那麽的無助,當時我的心不知為什麽震顫了一下,有一絲憐憫,也有一絲同情,這麽一個硬漢,硬的像一塊石頭的漢子,心中也有自己豐富的感情。”
範青微微點頭,李自成一生在感情生活上不幸福,他的第一個妻子韓金兒,與別人私通,被他給殺了。後來又有一個妾叫邢氏,與他手下愛將高傑私通,兩人一起逃走,投靠了官軍。第三個妻子才是高夫人,兩人隻有一個女兒。李自成一門心思都用在軍隊作戰上,與士兵同甘共苦,同吃同住,是很容易冷落身邊的女人的。
“後來他的傷更重了,發著高燒,整天不停的說胡話。我在他身邊照顧他,有一次他忽然抓住我的手,哭泣道‘別走,求你了!’那哀傷痛苦的樣子,是假裝不來的,那時我才知道這個外表冷酷的漢子,也有一個柔情的心。”
“他說的胡話中,最多的句子是‘我不是狗,我不要像狗一樣的活著!’聽他翻來覆去的說著這句話,我便牢牢的記下來。”
“後來,尚炯把他的傷治好了,有一天,他特意來感謝我。你知道咱們起義軍中是不怎麽在乎男女大防的。於是我就陪他出去走走,在一片荒野中,我們聊天,聊他的過去。他是農民家庭,因為種地不夠吃飽,更不夠交餉。所以他父親除了種地還給人家販賣陶器。有一天,他父親挑著擔子走在山崗上,饑餓的忽然昏倒,從山坡上滾下去。等自成發現他時候,他已經快死了。頭上手中都是血,陶器也碎裂了一地。他用沾滿血的手,輕輕摸了一下自成的麵頰,說,‘陶器中還有好的,撿回去賣錢吧!’說完就咽氣了!”
“自成和母親沒法生活,隻能去逃荒,母親就餓死在路上,自成眼睜睜的看著她閉上眼睛,卻把最後一個饃饃推開,留給自成,說‘娘不餓’。此後他吃百家飯長大,給地主放過羊,在驛站養過馬,當過兵。”
“後來在家鄉,有一次自成欠縣裏鄉紳,一個姓艾的錢。姓艾的就派家丁把自成抓去,綁在他家院子裏的一棵樹上,用鞭子抽打,還不給水飯,在太陽下暴曬。他餓的昏昏沉沉,這時候艾家的一個兒子出來了,手裏還拿著一塊麵餅。自成餓的實在受不了的,就哀求他給一口吃的,你知道怎樣?”
高夫人歎了口氣,“那一刻,我在他眸子中看到一絲怒意,雖然隻有一絲,卻是雷霆之怒,是劃過漆黑夜空最亮的閃電,是那麽的動人心魄。”
“自成的聲音顫抖了,艾家的少爺把麵餅拋在他麵前的汙泥中,然後用腳用力踏了幾下,還叫‘快吃啊!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吃啊!’他當時實在餓的受不了,就真的像艾家少爺所說那樣,趴在汙泥中像狗一樣去啃那塊沾滿汙泥和他鞋底穢物的餅子。艾家少爺卻用一隻腳踏在他的背上,哈哈大笑,‘看那!他多像一條狗啊!哈哈’。”
“當時自成說到這裏,拳頭捏緊,手背上青筋凸起,手心一塊黃土疙瘩被他捏成齏粉,粉末簌簌落下。他說,那一刻,他特別痛恨這不公正的世界,為什麽有些人可以高高在上,有些人卻要像狗一樣活著?有些人錦衣玉食、三妻四妾,頤指氣使,任意欺淩別人?而有些人卻忍饑挨餓,挨打受罵,乞求一點食物都得不到,眼睜睜的看著父母妻兒餓死在溝壑之中,除了哀號卻毫無辦法,活的簡直連一條狗都不如?”
“他在心中發誓,一定有一天要改變這個世界,要讓天下所有像狗一樣活著的人,不再流淚,不再痛苦,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們不是狗,我們是人!”
“自成說他讀書不多,但曾讀過一篇古人的文字,其中幾句話記得特別清楚,‘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秦愛紛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是啊!老百姓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愛自己的家庭孩子,也向往溫暖的家庭,富足的生活。可是有些人自己過著花天酒地,妻妾成群的生活,卻使老百姓妻離子散,餓死於溝壑。在他們眼中,老百姓就是狗,可以隨便打殺侮辱的狗。隻有讓他們也嚐嚐當狗的滋味,才能還這世間的公正。”
“然後,他還給我唱了,他兒時要飯路上學會的一首蓮花落。”
“家家哭皇天,
人人哭皇天,
父母妻子相拋閃,
你也反,
我也反,
人馬滾滾數不盡,
投晉入楚鬧中原,
仇報仇,
冤報冤,
在劫之人難逃命,
血債還用血來還,
到頭來,
達官貴人不如狗,
幹戈擾攘入幽燕。”
範青聽了高夫人一大篇對李自成的回憶,心中十分感慨,喃喃道:“達官貴人不如狗,幹戈擾攘入幽燕。”這種對社會不公的痛訴,來源自身血淋淋的經曆,生活富足的現代人不能理解。但想想近代中華大地上的那批偉人吧!拋頭顱,灑熱血,雖九死其猶未悔。很難說他們是不是在自己的青年時代也受到過類似的觸動,也許,從古到今,所有的偉人、英雄都有一個同樣的心,這是中華民族始終凝聚不散的血脈之源。
高夫人繼續道:“自成還說,這些達官貴人其實都是紙老虎,平時耀武揚威,道貌悍然,看起來挺可怕,實際卻不堪一擊。咱們窮苦百姓,每一人都是一支火種,咱們把天下所有窮苦百姓聯合起來,就是席卷天地的滔天火海,把所有的紙老虎都燒成灰燼。”
“到那時候,普天下的窮苦百姓都能堂堂正正的做人,有吃的,有衣服避寒,有房子遮風擋雨,老人有人養,孩子受教育,那樣的世界該有多麽美好。”
範青心中也有一股莫名的衝動,他明知道那樣的世界在古代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便是在現代社會,生產力大大進步,還有落後挨餓的地區。但他的心是熱切的,這是他穿越到古代之後,聽到的最高尚的理想了。比起封建禮教中那些三綱五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類的說教,要實際多了。
高夫人慢慢道:“那一刻,我側目看著自成,從側麵看,他的麵孔棱角分明,如刀斧雕刻而成。其實他的麵容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民漢子,唯有一雙眸子,特別深邃,特別有神采。我從中看到了最深的感情,他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和對這片土地上人的悲憫同情。因為這些人就是他的親人、朋友、愛人,他把這種感情毫無保留的傾注在這片土地的所有人身上,發願要救他們脫離苦海。我忽然想到了佛祖,他在發願普度眾生、割肉喂鷹的時候,是不是也曾受過這樣的觸動,也曾用這樣一雙充滿悲憫的眸子俯視眾生。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裏有了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