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回到商洛山

講到這裏,高夫人不再言語了,兩人默默的看著明月漸漸落下,花樹的陰影將倆人遮掩,一片靜謐。好久,範青才歎息道:“夫人講的闖王的故事,真的很讓我感動,這才是真實的人性。”

高夫人也歎道:“自成就是這樣的人,你在他的身邊,一旦走進他的內心,你會震撼,會被他感動,會不由自主的追隨他,幫助他實現理想。他是個從不言敗的人,所以,今天我聽到尚炯的話,才會如此焦急,如果他消沉下去,整個闖軍也就完了。”

“好了,咱們聊的太久了,明天還要帶領隊伍出發呢!”高夫人一笑,從石頭上站起來,她的腿傷後無力,久坐之後,忽然站起,不禁一個趑趄,就要摔倒。

範青手急眼快,伸手扶住高夫人的手臂,笑道:“夫人小心,花樹再向前就是山澗了,摔倒了,可很危險。”

高夫人哎唷一聲,道:“你看我這條腿,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到原來,簡直成了殘廢一般。”

這時忽然樹叢中有人輕聲“咦”了一聲,範青和高夫人不禁一起輕聲問:“是誰?”

兩人向前走了幾步,卻見樹陰濃密,花影搖動,周圍哪有人影。二人不禁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告別,各自回到自己的住處。

第二天,天蒙蒙亮,首先公雞在籠裏啼叫,跟著是烏鴉、雲雀和子規在林間叫喚,又跟著畫眉、百靈、麻雀都叫了起來。高夫人一乍醒來,把姑娘們都喚起來,大家匆匆的梳洗完畢,外麵已經人喊馬嘶,開始排隊。張材走進來請高夫人動身。高夫人跳上玉花驄,率領老營下山。

到了山下的山穀中,範青、劉芳亮已經集合完畢,範青在前開路,劉芳亮率領幾百人在後麵斷後。曉霧彌漫,長長的行軍隊伍,見首不見尾。回頭眺望老營駐紮了半年的山峰,卻看不到他們居住的平台。隻能看到三兩個青綠的峰頂漂浮在乳白色的曉霧上邊,像茫茫大海中浮動的幾點島嶼。從霧海中傳來鳥叫聲,馬蹄聲,還有人語,隻是分不清遠近。出了山穀,走進一片鬆林,霎時間所有聲音都被鬆濤聲淹沒。

眾人從熊耳山向南而行,三天之後,便到了河南陝西邊境的龍駒寨。遠遠眺望龍駒寨,隻見大山起伏,一條羊腸小路在山路上盤旋而上,在山中若隱若現。其中最險要處,一側大山壁立,有如刀劈斧削。另一側則是萬丈深淵,深不見底。在山壁中間有一處平台,是從河南到陝西的必經之路,上麵建築了一個寨子,這就是龍駒寨。

眺望龍駒寨,人人都心驚,這種地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是一萬戰士衝上去,也無濟於事,隻看範青的計策能否成功了。

此刻,已經是黃昏時分,眾人都隱蔽在山腳下,看著範青帶著一百多穿著官軍號衣的戰士上山。山上林木蔥蘢,看不清這些戰士交涉的情況,隻能隱約聽到一點說話的聲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高夫人、劉芳亮、尚炯臉上都露出焦急神色,如果混不過去,就得強攻,這險要地勢,不知要犧牲多少人才能攻打下來。萬一攻打不下來,豈不是耽誤了商洛山中與闖王會和。

正焦急中,忽然山上爆發出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呐喊聲音,“殺啊!衝啊!”

霎時間,高夫人幾人臉上都露出喜色,急忙指揮軍隊衝上山。隻見,龍駒寨寨門大開,範青已經率領一百多戰士衝入寨中。守寨門的士兵要麽被殺死,要麽驚慌逃竄,寨子裏的士兵則聚集在一些堅固的宅子裏死守。範青並不打算攻下整個寨子,他命令部隊不得戀戰,保護老營和車隊快速穿寨而過。

過了龍駒寨,就進入商洛山當中,從去年十月潼關南原之戰後,在河南轉戰大半年,終於重回陝西了,隊伍中許多陝西老兵都很激動。

商洛山又名商山,此山出名來自於“四皓”,秦末漢初,有四名德高望重的隱士,隱居在在此,自稱商山四皓。劉邦久聞他們的大名,曾請他們出山為官,而被拒絕。後來,劉邦想廢太子劉盈立次子如意,劉盈的母親呂後很著急,就去謀士張良那裏求計,張良獻計讓她聘請商山四皓做為老師,輔佐太子。

一次劉邦與太子一起宴飲,見太子背後有四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問後才知道是商山四皓。四皓上前謝罪道:“我們聽說太子是個仁人誌士,有孝心,能禮賢下士,我們就一起來做太子的賓客。”劉邦知道眾人同情太子,又見太子有四位大賢輔佐,氣候已成,就取消了改立太子的打算,從此商山四皓名震天下,也讓商山的名聲傳揚開來。

商山山高林密,多險峰深澗,是隱居的好地方,也是巨寇大獠的藏身之處,古代詩人形容,“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當晚,眾人在一座山穀中紮營,說起傍晚混入龍駒寨的事情,原來山寨官軍以天晚為名,死活不開寨門。還虧得範青機智,拿出幾錠銀子當作誘餌,說要獻給守關的將軍,這才騙開寨門。

範青笑道:“我是想起尚老神仙的話,在明朝官軍的地盤,沒有銀子走不通的路。”眾人聽了不禁哈哈大笑。

第二天清晨,眾人再次出發。想到再過幾日就能和闖王會師,人人精神抖擻,不斷說說笑笑。隊伍走在一處澗穀當中,一側是奔流的河水,衝擊著大小石塊,水花飛濺,聲音震耳欲聾。另一側的山壁上則垂落著密密麻麻的葛藤,葛藤上開滿了大大小小的花朵,陽光斜射在崖壁上,大小花朵,爭奇鬥豔,散發著濃烈的香氣,引得蜂蝶飛來飛去。

高夫人回頭看,幾名姑娘的臉頰都在晨光中紅撲撲的,**戰馬都被晨光鍍上了一層金色。每位姑娘都在鬢邊插上了從崖壁上采摘的花朵,紅色、黃色,有杜鵑花,也有石榴花。再向後看,就是整齊的隊伍了。隊伍中旗幟飄揚,老營是紅旗,新招收的河南兵則是清一色的白旗。戰馬高大雄壯,馬上騎士,鎧甲鮮明,刀劍閃亮。再向後則是輜重隊伍,數百匹騾子拉著他們這半年從河南搜集到的戰利品。範青知道商洛山中缺糧,特意購買了二百車糧食。金銀、布匹、藥品、武器無不具備。高夫人收回目光,心中對範青的能幹點了一個讚。

走出澗穀之後,便是較為平緩的山路,山路崎嶇,有好多地方,隻能把物資卸下來,靠人拉肩扛才能過去。三日後,到了一處山嶺上,據尚炯說,此處距離闖王藏身的地方已經不遠,隻要翻過幾個山頭就能到達,當晚眾人便在山頂駐紮。

夕陽西下,高夫人、範青、尚炯三人站在山頂向下俯望,雖然陽光滿穀,卻因為地勢高,霧蒙蒙的,看不清穀底的情況,對麵半山腰有一個小村子,幾十戶人家的規模,可以看到一些人在村子裏活動,但村中的人卻看不見對麵山頂的眾人。有時,一縷白雲飄過,把幾人視線遮蔽,村落人家都消失了,直到白雲慢慢飄過,這個村落才重新露出來。

“走,去這個村子看看。”高夫人說道。

於是三人下山,沿著山間小路到了這座山村,一進村子,就看見一個老頭在村口洗菜。範青上前拱手叫了一聲老丈。

這老頭霍然抬頭,見範青穿著鎧甲,腰間懸掛寶刀,登時臉上變色,叫道“官軍來了!”

村裏的孩童聽到這句話,立刻跑回家中,關門閉戶,轉眼間村子一片安靜。

範青感到好笑道:“我們不是官軍,我們是闖王的義軍。”

這老頭並沒放鬆警惕道:“你是李闖王的屬下?”

高夫人上前笑道:“我們是李自成李闖王屬下的軍隊,我們保護老百姓,不是那些禍害百姓的官軍。”

豈料,這老頭忽然流淚道:“大王,村子裏的雞鴨都被你們搶光了,現在隻剩下一點口糧,你們再搶走,我們村民就得餓死了!”

高夫人三人相顧愕然,怎麽村民連義軍也害怕。範青想了想,拱手道:“老丈,我們不要你的東西,隻是去你家喝口水,行嗎?”

那老丈這才點頭,帶著三人走進屋子,屋裏黑洞洞的破爛不堪,幾乎所有物品都是用木頭或者石頭自製的,一個老太婆正在做飯,煮了一鍋野菜,加了少許的糠,沒有一點油星。兩個骨瘦如柴的孩子一臉恐懼的看著三人。

範青心中一歎,古代的老百姓真是苦啊!他拿出兩個餅子分給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來。範青又拿出一些銅錢給老頭,這樣,屋裏的氣氛才緩和下來。

問起老頭這半年來的境況,隻聽老頭歎氣道:“我們是山裏人,外麵兵荒馬亂的也波及不到我們,本來日子雖然清苦,卻還過得去。可自從去年來了李闖王,唉……”說著,長長的歎了口氣。

高夫人皺眉問:“闖王的軍隊是義軍,應該打擊豪強劣紳,放賑救濟百姓的。”

這老頭道:“剛開始闖王的軍隊還算可以,在山中攻打了兩個寨子,破寨之後,用糧食賑濟了山中百姓,大家都很感激他。可是……”

正說著,隻見旁邊老太婆咳嗽了一聲,不停的向他使眼色,這老頭便住口不說了。

高夫人笑道:“老丈,我們是從河南來的闖軍,我們的宗旨就是保護百姓,你有什麽話盡管直說,我們就喜歡聽真話。”

老頭這才繼續道:“後來,官軍開始進山圍剿了,闖王的軍隊日子越來越不好過,軍紀也變壞了,常有小股的隊伍偷摸到村子裏,搶雞鴨牲口,搶糧食,同土匪還有那些官軍的匪兵沒什麽兩樣。村子原來有二十戶人家,現在隻剩下十家了,那一半人家不是餓死,就是逃走了,唉!我們這些窮老百姓就是受苦受難的命,日子沒奔頭了!”說完嗚嗚的哭了,哭了一會兒,又道:“不止我們村子被禍害,周圍好幾個村子都是這樣子,老百姓苦不堪言!”

範青好一陣兒辛酸,人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怎樣倒黴的都是老百姓。

高夫人也很難過,按理說,李自成是很痛恨這些騷擾百姓的行為的,可他為什麽不約束部下呢!

尚炯也搖頭道:“我去開封這兩個月,闖軍的軍紀更敗壞了,這樣下去很讓人擔心啊!”

高夫人三人心情沉重的離開了村子,回到山頂的營地,範青吩咐趙恩讓他拉一車糧食,到附近幾個村子轉轉,給老百姓放賑,就說是闖王的軍隊。

趙恩答應了,率領一隊士兵趕著騾車下山,剛走沒多久,忽然山下傳來喊殺聲,兵器碰撞聲。山頂眾人都是吃了一驚,難道是官軍殺來了,連忙示警,做好戰鬥準備。片刻功夫,趙恩又上來了,還綁了一名士兵。原來他剛下山不久,忽然有一隊士兵衝過來,要搶糧食,雙方交手,各有損傷,趙恩的武藝高強,把對手打倒給擒住了。

此時,天色漸黑,範青拿著火把到被擒的這名士兵麵前一照,高夫人忽然失聲道:“白旺,是你麽?”

這名小夥子也看清楚了高夫人,低聲叫了一聲“夫人!”慚愧的無地自容。

趙恩見是自己人,就把他的綁縛給解開了。高夫人沉著臉問:“白旺,你是闖王身邊的親衛,怎麽也幹起來這搶劫的勾當?”

白旺滿臉通紅,囁嚅道:“夫人不知山中情況,現在闖營中很苦,沒多少糧食,一天隻能吃一頓飯。軍心浮動,大家都不管軍紀了,不止是闖王親衛,別的將軍的屬下也都出來幹起了偷摸打劫的勾當。”

“闖王不管你們嗎?”

“最近,闖王隻是喝酒,不怎麽管事的!”

聽到這話,高夫人想見闖王的心情更急迫了,她眺望黑沉沉的大山,心想,“自成,你一定要振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