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狀如野獸

拂曉時分,東邊碎雲稀落,紅光映照,該是個晴天。

聶傷好不容易等到家奴來開門,剛要對那家奴陳述昨晚編好的借口,那家奴卻先開了口:“正要找你,跟我走。”

聶傷見他直往放籃子的草屋走去,心中一動,問道:“敢問家人,還是去往那井裏投物嗎?”

“是啊。”家奴垂頭喪氣,滿臉鬱悶的嘟囔道:“不知哪裏得罪了隸臣,幾個人中,偏就挑我一人去做這事,真是倒黴透頂。”

聶傷聞言大喜,正愁找不到借口呢,繼續探問道:“那個東西不是已經被兩位大人捉住了嗎,怎麽還往井裏投物?”

家奴一肚子抱怨正要找人傾訴,隨口就道:“聽說巫祝大人們找到了鬼物出井的原因,備好了特殊祭品,命我們繼續投井,以鎮定其他鬼物。”

“這不我又倒黴了,也不換個人去,每次都是我!跟你說,那鬼物一身晦氣,接觸多了就會得怪病,遭厄運,所以大人們都不去,就找你我這般奴隸去做。唉,我太倒黴了!”

聶傷才不相信什麽晦氣厄運,掩飾著心中喜悅,到屋裏提了籃子,裝出緊張的樣子跟著家奴後麵。

到了荒屋所在的林邊,他對家奴說道:“家人,你屢次接觸那東西,一定沾了很多晦氣,就不要再靠近了,否則晦氣積累多了,可能會有不利之事發生。”

“就讓我一人去做吧,反正我已淪落至此,也不在乎身上再添幾分晦氣。嗬嗬,還有什麽比做賤奴更倒黴呢?”

家奴聽的竟有些感動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好,你去吧,我以後會盡量照顧你的。”

他便遠遠的呆在林子外麵,放聶傷一個人進了樹林。

聶傷竭力按捺著焦急之情正常行走,等到樹木擋住了家奴的視線,立刻撒腿狂奔,很快就跑到了荒屋門口。

院裏傳來一陣低低的嘶叫,還有劇烈的喘氣聲,銅鏈也一聲一聲的嘩啦響,從門縫裏一看,隻見白毛的身影正在枯樹下晃動。

“她想掙開鎖鏈。”

聶傷在門口停下一下,先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正要推門,又覺得太虛偽,揉了下臉,又換成了平靜淡然的表情,這才把門推開,邁步走了進去。

“呀!”

那白毛背對大門,正抓住銅鏈拚命拉拽,忽聽身後響動,一聲尖叫,像隻受驚的貓一樣跳了過來,一雙紅眼帶著強烈的敵意注視門口之人。

“啊……嗚嗚嗚……”

她的喉嚨裏發出一陣低吼,和野獸一般,弓著背,四腳著地,露牙威脅。

“嗯,怎麽這個樣子?”

聶傷看到她的模樣,很是意外,心中不由打鼓,“不會……真是人形野獸吧?”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靠近兩步想要細致觀察,那白毛忽然一聲吼,如惡犬般猛撲過來,兩隻手爪直朝他麵門抓來。

尖銳的指甲從眼前劃過,聶傷驚的急忙後退。多虧有腰間銅鏈鎖著,白毛的攻勢才半途而止,依然在原地大力拽拉鏈子想要撲過來傷人。

驚愕的發了會呆,聶傷緩緩蹲下,對白毛露出笑容,輕輕說道:“不要害怕,我是來救……”

“啊嗷!”

白毛大聲咆哮,又一個猛撲,把鏈子抻的筆直,張牙舞爪的欲要攻擊他。

“無法溝通嗎?”聶傷有些失望,還是不想放棄,往前又挪動兩步,笑容更加真誠,語氣越發輕柔,“不要害……”

“啊嗷!啊嗷!啊嗷!”

白毛暴怒了,發狂般掙著銅鏈,手爪把地麵都抓出了兩道溝。

聶傷失望不已,瞅著近在眼前的那張人臉,幼稚的小臉上滿是惡意,紅紅的眼睛不再似水晶般晶瑩,充斥著血色,渾如野獸一般,哪裏能見一絲人性?

“……果然是我錯了!”聶傷心中涼透了,呆了半晌,繞過白毛的攻擊圈子,進入木屋裏,直到井邊,也沒看籃子裏是什麽,直接張了進去。

走出木屋,最後又看了一眼凶狠的白毛,心腸一硬,不再管它,在白毛的吼叫聲中直往大門而去,“一隻野獸而已,不值得我冒險!”

出了大門,關上門,上了拴,他沮喪難言,鬱鬱而行。不料剛走出不遠,忽然發覺院裏狂躁的叫聲消失了,反而有一聲低低的吟泣傳來,聲線細如琴弦。

“咦?”聶傷一下頓住了腳,側耳細聽一會,的確沒有聽錯,是有哭聲。

他躡手躡腳的回到門口,再從門縫偷看,卻見剛才還狂暴如獸的白毛正坐在地上,雙手抱膝,臉抵在膝蓋上,身子一抽一抽的哭泣。

“這……她不是野獸!”聶傷大喜過望,忍著衝動沒有立刻進入,在門口思索片刻,咳了一聲,稍等了一會才推門進去。

“啊嗷!”

白毛又變回了野獸模樣,又吼又跳的要撲過來撕咬。

“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聶傷一步步朝她走去,腳步異常堅定。

白毛見他逼了過來,沒有絲毫退避的意思,在大叫恐嚇之中,臉上竟然露出了惶恐之色,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

“露餡了吧。”聶傷心中暗笑,直走到離白毛一步遠的地方才停下,蹲了下來和她對視。

“啊、啊嗷!”

白毛虛張聲勢的叫了兩聲,身子卻不由自主的縮了起來。

聶傷伸過頭去,再看她的眼珠,內中血色已退,恢複了純淨剔透,一雙大眼睛驚慌的眨動著。

“啊……呃……”白毛被他看的越來越心虛,停止了無力的吼叫,再也凶不起來。目光躲閃幾次後,她終於繃不住了,一下躥了回去,藏到了枯樹後麵。

“哈哈哈。”聶傷見她在樹後伸出腦袋偷看,輕鬆的笑了起來,“果然還是孩子。”

“小家夥,我真是來救你的。”他溫聲說了一句,看到對麵沒有反應,很是發愁,“語言不通啊。”

沒辦法,隻能上手語了,便一隻手按住心口,又朝對麵指了一下,邊比劃邊說道:“我、來、救、你。”

白毛見他手舞足蹈,臉色又驚又懼,腦袋縮回樹後,任他怎麽招呼,就是不再出來。

“這可怎麽辦?”聶傷無奈的站了起來,撫著額頭想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溝通。

眼看著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他焦急起來,交流是不可能了,想要強行闖過去為她搭蓋遮陽棚、挖水坑,又怕被她誤解攻擊。

正愁躇時,就聽樹後一聲哀叫,白毛像被開水燙了一樣,一下從樹後轉了出來,把身子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貼在樹後。

原來陽光已經越過樹籬,照到了她的位置,她不敢被陽光照到,隻好躲在樹幹後麵。

“好大的日頭!”聶傷回頭看向初升的太陽,剛離開地平線不遠,就已經光芒耀眼,朝地麵播撒著無盡的熱量。

今天必定是個炎熱的大晴天!

“不行,必須盡快動手!”

他神色凝重,不再猶豫,大步走到樹下,冒著被白毛襲擊的危險,開始彎樹杈、折樹枝。好在陽光照著,白毛不敢從樹後出來,並沒有影響到他。

聶傷很快就利用枯樹朝四麵伸展的枝幹和折下的樹枝搭了一個架子,然後又從牆邊抱來昨天割下的蒿草,均勻的鋪在架子上。沒用多久,一個不大的遮陽棚便搭好了。

太陽光越來越高,微熱的陽光照在棚子上,漏下一塊塊光斑。聶傷把漏光處一一補上,最後又檢查了一遍,見陰影足夠大,才匆匆退開。

“呼,總算幹完了!”

他長出一口氣,擦了把頭上的滾滾汗珠。

不是累的,而是擔心白毛在他幹活時突然攻擊,整個過程中,他都把心提在嗓子眼上,緊張的出汗。

好在白毛一直都一動不動的蜷在樹下,哪怕最貼近時,也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對了,還有水坑。”

他剛要過去挖坑,就聽院外那家奴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來不及再挖坑,聶傷急忙把盛水的竹筒摘下,放到樹下穩固處。見那白毛依然把自己包裹白發之下,還是沒有露頭,隻好說道:“你一定要堅持住,明天我再給你帶水和吃的。”

“奴傷,你怎麽還不出來?你、你還活著吧?”家奴的叫聲越來越急,聲音都變調了,流露出濃濃的恐懼。

聶傷知道家奴不敢進來,就擔心他被嚇壞了,再跑去找巫師,這裏的布置還沒有消除痕跡,巫師一來,他的所作所為就暴露了。

“明天我還會來。”形勢緊急,聶傷也不管白毛聽懂聽不懂,留下一句話,撿起籃子就往外走。

急急拉開大門,隻見那家奴站在門口不遠的地方,臉色煞白,惱怒的喝問:“你怎麽才出來?叫你也不回話,我以為你被、被吃了!”

聶傷拴好門,也做出害怕的神情,不停抹著額頭汗水道:“那東西太嚇人了,比猛虎還凶惡,守在院裏要吃人。我沿著院牆,好不容易才走到井邊,返回時也是慢慢蹭著牆挪過來的。”

“家人的叫聲我也聽到了,可是在那東西麵前我不敢回話,生怕一出聲激怒了它,掙開了鏈子,把我們倆都咬死了。”

“嘶!”家奴打了個寒顫,渾身都軟了,哪裏還有心思糾結此事,直著脖子轉過身去,一聲不吭,拔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