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會回來的

鹹陽城內一處街邊酒肆,一身便裝的呂不韋坐在窗前的位子上看著街道。這裏不是鹹陽城的繁華所在,因此街道狹窄髒亂,街麵上來來往往的全是販夫走卒,像呂不韋這樣衣衫華麗的沒幾個。

離酒肆不遠是大秦少俯永巷令治下的一處隱官,呂不韋等的就是這隱官中的一位小吏。

狹窄的巷口出現了一位年紀二十以上三十以下的男子,他那一身官服雖然很舊但洗的很是幹淨。此人站在巷口四處張望,呂不韋揚起手喊道:“阿立,這裏。”

那人順著聲音看到了呂不韋之後笑了笑快步走了過來。此人名叫趙立,說起來也是個有背景的人。

趙是趙國王族的姓氏,趙立的父係是趙國王室的疏族。戰國時代,天下合縱連橫,各國間結盟換約,相互間以王室公子作為人質。這些作為人質的公子,多是國君眾多子女中不受寵愛的疏遠者,被打發出質後往往長期滯留異國他鄉,不少人貧窮潦倒終生至死不得歸還。

趙立祖上就是由趙國到秦國作質子的這一類公子,在趙國無寵在秦國無援,不得意而滯留於秦。後來在秦國娶妻生子,子孫後代流落於鹹陽市井當中成為秦人與普通庶民無異,趙立就是這樣的趙國質子的後代,如今他在隱官中做一個掌管文法的小吏。這樣的小吏屬於不入流的,俸祿連自己都養不活就更別說養活一家人了,於是趙立靠著替別人代書或者給雙方牽線搭橋賺取傭金養家。呂不韋購置自己的府邸時認識了趙立,他感覺這趙立就和當年的寄人籬下的異人何其相似,於是一來二去呂不韋和趙立成了好友。

呂不韋命人端上酒菜,還沒等端起酒杯的呂不韋說話,酒肆老板就把一個籃子放在二人席邊。

酒肆老板是個老秦人說話粗聲大氣乍一聽起來就跟打架一樣。

“趙立,這是呂先生給你家婆姨和娃準備的吃食,放這裏了,走時想著帶上。裏麵有半個羊頭是我給你的。不謝,你們吃喝!”

說完,這老板轉身騰騰騰的走了。呂不韋尷尬的一笑說:“趙兄莫怪,其實我是讓老板送到你家去的。”

趙立哈哈一笑說:“秦人脾性,生蹭冷倔。不知委曲婉轉,不懂變通,向來如此,呂兄初到鹹陽時間久了也就不以為意了。”

趙立說完笑著招呼一個路過的熟人,將籃子給了那人並托他送自己家中。呂不韋摸出幾個錢送到那人麵前,不料那人擰眉瞪目哼了一聲,接過趙立送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拎著籃子哼著小曲兒走了。

趙立看著滿臉詫異的呂不韋說:“呂兄,在大秦民間此等小事是用不著給錢酬勞的,也用不著說謝。比如你我正要喝酒,隻需給他一杯酒就成,這樣一是顯得親切,二是他會覺得你很看重他就會更加盡心的為你辦事。”

呂不韋讚歎道:“都說大秦律法嚴苛,百姓活命艱難,可這樣看來這裏卻和傳聞並不一樣,不韋覺得這似乎是周禮。”

趙立嗬嗬一笑說:“秦人不論什麽禮,隻要覺得有用的就會拿來用,頗有海納百川的氣度。”

二人推杯換盞喝了起來,酒過三巡之後呂不韋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簡牘放在趙立麵前。趙立楞了一下問到:“呂兄這是何意?”

呂不韋:“你不想回故國嗎?”

趙立低下了頭,他用袖子沾沾雙眼隨後抬起頭來滿懷淒涼的說:“哪裏還有故國,我家祖上是被拋棄之人,如今我已經成了秦人,邯鄲已無親人了。”

呂不韋:“回去看看吧,我已經稟告過太子,太子的手諭明天就能到永巷令的案頭。這是你的告身文牘,明天你就帶著家眷啟程去邯鄲。到了邯鄲拿著這塊玉牌去邯鄲學步巷找一個叫呂牽的人,見麵之後那座府邸就是你的。然後你們如此這般。”

呂不韋靠近趙立耳邊耳語半晌,直到趙立點頭表示全都記住了之後,呂不韋這才放心。

“趙兄,今天這一聚是為趙兄一家踐行。等到趙姬母子和趙兄一家平安歸來時,呂不韋定竭盡全力保舉趙兄到太子宮中為官。此言即為誓言,若有違背人神共棄之!”

兩隻酒杯撞到一起,兩個人算是定下了盟約。

彎曲狹窄的小巷深處,一圈隻到人腰部的土牆圈起了三間小草房,這就是趙立的家。趙立拎著食盒推開柴扉走進院子,一個正在院內玩泥巴的兩歲上下的小男孩聞聲抬起頭來,小男孩一見趙立立即伸開兩隻滿是泥巴的小手撲了過來。

“爹爹回來啦,娘,爹爹回來啦。”

一位身穿滿是補丁的衣裙的婦人出現在門口,她緊走兩步接過趙立手中食盒說到:“又是呂先生請客嗎?可惜咱家寒酸不能請他來家中做客。”

趙立抱起男孩對婦人說到:“苦日子到頭了,明天會有車馬來接我們,我們去邯鄲。”

婦人:“去邯鄲作甚?”

趙立:“去守護貴人。”

婦人:“會有性命之憂嗎?”

趙立:“隻要安排周詳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即便有又能怎樣?富貴險中求,呂不韋答應了我,隻要趙姬母子平安歸來,我就可以進入太子宮中為官,好過做一個隱官小吏太多。如此機會若是錯過,何時才能出人頭地?事情若成了,高兒就不必像我一樣從賤役做起了。為了高兒,這個險值得冒。”

婦人雖擔心但也知道趙立說的不錯,她再看看聰明可愛的兒子於是點頭答應了。趙立一家三口很快就收拾好行李,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不過是三個大小不一的包裹而已。待到第二天上午,趙立當著裏正的麵將家中的鑰匙交給鄰人並訂立了文書之後,一家三口上了呂不韋派來的馬車離開了這貧寒之家。

當馬車離開陋巷進入鹹陽城主街玄武大道的時候,趙立的兒子被眼前繁華壯麗的景象驚呆了。當馬車來到高大的城門前的時候,趙立的兒子問趙立:“爹爹,這就是鹹陽嗎?我們還能回鹹陽嗎?”

趙立摸著兒子的腦袋說:“我們還會回來的,到時候我們就再也不用住在那陋巷寒家之內了,我兒也可以進入官學讀書了。”

小男孩興奮地在馬車上又蹦又跳,一邊蹦一邊喊到:“鹹陽,我會回來的,我趙高一定會回來的!”

邯鄲城內滄海閣三樓,煙蘿問徐安:“一劍君這可是五萬金的酬勞哇,我分文不取全都給你,這樣雖然不一定能把紅綿贖出來,但至少可以把她包下來免得被那些浪子糟踐啊。一劍君不是和秦人有仇嗎?再說那白宣就守在趙姬母子身邊,想殺趙姬母子就必須得先殺白宣,這和我與一劍君之前的約定並不違背啊。”

徐安沉默片刻之後說到:“五萬金是殺趙姬母子的酬勞,殺白宣須再加五萬金!”

煙蘿抿嘴妖媚的一笑說到:“一劍君所言極是,其實煙蘿也覺得這價碼低了,煙蘿這就回複買家,要他們補上五萬金而且是必須是一次付清,如何?”

徐安:“閣主安排吧,其實十萬金是殺白宣的價碼,趙姬母子算是附贈。”

煙蘿拍著小手眉開眼笑的說:“就依一劍君。”

徐安走後,煙蘿命人請來下單之人並告訴他價碼漲了。下單之人驚訝的問道:“這是何故?”

煙蘿笑了笑說:“因為接單的人非同一般,乃是名滿天下的一劍君。”

下單之人大驚,隨後說到:“茲事體大,請閣主寬容幾天,待在下回稟我家主人。”

煙蘿:“請便。”

就在煙蘿和下單之人商談的時候,邯鄲城學步巷內一座府邸門前一輛馬車停住。趙立下車之後來到府門前叩打門環,府門吱呀一聲打開,裏麵露出一張蒼老的臉。

趙立:“老人家,在下名叫趙立來自衛國濮陽(今河南省安陽市滑縣),特來求見呂牽呂先生。”

說話之間,趙立掏出呂不韋給他的玉牌給那老者看,那老者連忙打開府門請趙立一家先到門房休息,隨後老者進入內宅稟報。沒用多久老者領著一個三十多歲留著三縷長髯的白麵男子來到趙立麵前。

“來者可是趙立?”

“鹹陽趙立拜見呂先生。”

“不必客氣,快隨我到客廳一敘。”

一個時辰之後,趙立一家搬進了位於學步巷深處的一處宅院,這座宅院雖然比不上呂不韋的府邸那樣宏大寬敞,但比起趙立原來居住的寒家卻要強勝百倍。

趙立的身份已經確定,是趙姬母子的管家,主要負責協助白宣、趙姬母子處理和公孫家、趙龐家以及一些商家之間的事物。趙立的籍貫也被改成了衛國濮陽,這其實都是為了掩人耳目方便行事的。

趙立居住的這座府邸有一間存放雜物的內室,那裏有一條地道直通呂不韋的府邸。狡兔三窟嘛,看來這呂不韋早就開始布局了。

由於有了公孫乾和趙龐的關係,趙立很快獲準進入叢台。當他領著趙高來到叢台上見到趙姬母子之後,趙姬禁不住淚如雨下。趙姬心裏清楚趙立的來曆,她的流淚是因為呂不韋對她舊情難忘,也是因為贏子楚對她的不理不睬。

已經四歲多的趙政看著小不點趙高笑了,這叢台之上就沒有和趙政同齡的孩子,快五歲的趙政從沒有過年齡相仿的玩伴,趙高的到來讓趙政一下子開心起來。

趙政拉住趙高的手問到:“你叫什麽?”

“我叫趙高,你是誰?”

趙立:“高兒不得無禮,快快拜見王孫。”

趙政一把扶起正要下拜的趙高說到:“他還小不用多禮。趙高,以後管我叫大兄。”

“大兄。”

一句大兄把趙政叫得手舞足蹈,他拉著趙高來到正在低頭沉思的白宣麵前說:“大兄大兄,我有弟弟了,小高管我叫大兄了。”

白宣緩緩抬起頭來盯著眼前不大點的趙高,麵無表情的白宣內心卻是一片狂瀾。趙高哇,亡秦的禍首!想想史冊上記載的趙高的事跡,白宣心中細思極恐,不由得眼中冒出殺氣,右手握住了劍柄。

哇,小趙高被嚇得哭了出來,趙立慌忙抱住趙高連連向白宣賠罪。

“小兒無狀,得罪公子之處還望公子宣海涵。”

趙立從呂牽那裏知道了白宣的身份,他心中明白白宣才是這叢台上真正的首腦人物,盡管離開鹹陽時呂不韋沒說過還有白宣這號人物,但是趙立從見到白宣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決定今後任何事都要唯白宣馬首是瞻。

看著眼前誠惶誠恐的趙立父子,再看看滿臉不明所以的趙政母子,白宣緩緩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