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菽和雁腿

陳平腦中正劃過一個念頭,隻聽見堂屋鄭女在叫:

“開飯了,出來吃飯。”

陳伯聞聲,將油膩的布包往陳平手裏一塞,轉回堂屋來。

陳平也隨後跟了出來,順手把那布包放在飯桌上。

堂屋北牆下,已經擺好了晚餐的陳設。

飯桌是四方型的,幾塊木板拚就,看起來不甚光滑,卻很平整,上麵有明顯的斧頭削砍的痕跡。

桌上除了三副陶碗、木筷,共有一飯、兩菜。

飯是盛在褐色的陶缶裏的,黃橙橙的粟米飯,後世的人稱其為小米飯。

陳平知道,這是此時人們最主要的主食。現代人已經很少吃它了,多把小米熬成粥,據說有養胃功能。

黑色的淺底陶缽裏,是水煮豆苗。看起來煮的火候有些過,綠中透著黃。

“煮成這樣,可惜了裏麵的維生素,都被破壞了。”陳平心中暗想。

再看旁邊的一樣菜品,倒使陳平的眼睛一亮。

那是陳伯剛剛交給鄭女的,摘回來的豆子,已經用水煮好,兩千年後,仍是民間著名的小吃——水煮毛豆。

三個人坐下來。

陳平接過陳伯給他盛好的粟米飯碗,端起來剛要吃,發現鄭女正杏眼含怒地斜瞄著陳伯。

陳平恍然,趕緊將米飯呈給鄭女:“嫂嫂您先。”

鄭女瞥了一眼正在盛第二碗飯的陳伯,推辭著:“不用,你先吃,我自己來。”

說著,不顧陳伯遞過來盛好的米飯,自己在陶缶裏又盛滿了碗。

陳伯看了鄭女一眼,沒說話,轉向弟弟道:“走了幾十裏路,累了吧,快吃飯。”

說罷,埋頭幹飯。

陳平調動了一下腦中的記憶,原來這嫂嫂對於自己這個小叔子,一向看不慣。

這也難怪,原主陳平整天不務農事,遊手好閑,除了玩就是吃,偶爾躲在屋裏,翻看那堆竹簡。

貪玩,好吃,還不算,關鍵是原主還仗著他哥嗬護,整天懟天懟地懟空氣,時常大放厥詞,滿嘴一些驚世駭俗的話,與這鄉裏小民的身份,極不相稱。

這也就罷了,可偏偏原主與他哥哥典型的莊稼漢身材不同,天生一副大長腿歐巴相,又不合時宜的白白淨淨,不時引得附近的女孩,三兩成伴地從門前過,分明是想看看這陋土巷裏,傳說的頂級帥哥,到底長得什麽樣。

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炫帥耍酷,關鍵還沒錢,典型的“窮屌絲”,這樣的陳平,讓他的嫂子怎麽能喜歡。

剛嫁過來那陣兒,鄭女還能以禮相待,時間一長,鄭女對這個小叔子的怨氣,就不自覺流露出來。

對於一個嫁為農人婦的鄭女,自認為做得夠可以的了。鄰裏鄉親,誰家會白養著這麽大的一個後生,幹吃飯不幹活呢?

陳平腦海裏讀完了以上訊息,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好拾起筷子,往嘴裏扒拉粟米飯。

到底是原生態,純天然的,粟米飯特有的香味,使陳平不由得心底讚歎。

若不是有些幹硬,可以給這飯打滿分。

不過,僅憑灶台上那個陶罐,上麵的蓋又不嚴實,要想煮爛米飯,要費不少柴火,想必也隻能煮到這個火候。

嗯,看來,家裏需要一口鍋。

咽下一口米飯,陳平將筷箸伸向水煮豆苗,加了一筷,送到口裏。

“唔”,陳平口中發出聲音。

陳伯咀嚼著食物,看向弟弟,問:“怎麽啦?”

陳平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陳平強忍著,咽下嘴裏的豆苗,趕緊扒拉了一口飯壓了壓。

剛才豆苗入口,他差點沒吐出來。

水煮豆苗,真正的清水煮,沒有一點鹹淡,略帶豆秧的腥澀,那種怪怪的味道,令陳平有些作嘔。

若不是早有準備,陳平無論如何接受不了這味道。

他疑惑地抬起頭,問嫂嫂:“怎麽沒放鹽?”

鄭女嘴一撇,拉長了音調衝著陳伯道:“你弟問你,為什麽不放鹽?”

陳伯尬笑,一副極慚愧的表情:“這陣子時常打仗,道路不通,鹽又貴了許多,家裏存的鹽不多,留作過年過節和接待客人用,家裏平時隔幾日吃一次鹽。”

陳平知道,陽武位於黃河北岸,周圍不產鹽。何況,即使在鹽產區,采鹽也被官府控製,普通人是沒辦法采到鹽的,而私自販鹽是違法的重罪,老百姓隻能通過官方的鹽坊購買,而且價格奇高。

陳伯轉過頭對旁邊的鄭女道:“去屋裏捏一點,放到弟碗裏。”

鄭女好像沒聽見,頭轉向一旁,屁股沒動。

陳伯剛想瞪眼,陳平一見,連忙攔住陳伯道:“兄長,不用,不用,我在山上和師尊天天吃鹽,我不缺鹽。”

“倒是兄長每天下田勞作,應該補充體力,不吃鹽,身體沒勁,幹起活來怎麽受得了呢?”

陳伯扒拉了一口飯,看著弟弟道:“我渾身有的是力氣,隻要早上吃飽了,幹起活來就不累,就是收工回來的路上,肚子會不停地叫。”

說著,臉上露出笑來,顯然在極力活躍餐桌上的氣氛。

像陳平這樣的農家,都是一日兩餐,早晚各一餐,晚餐吃的比較早一些,一般在申時前後用完晚餐。

目的是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將一切收拾停當。

因為點不起油燈,又沒有其他照明,一伺天黑,每家每戶就都各自安息就寢。所謂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典型的農耕社會習俗。

這樣的夜晚,除了偶爾的犬吠,就是好事的夫妻之間,此起彼伏地進行著“造小人”的工程。

陳平見哥哥開始吃飯,打開桌上的布包,將那隻雁腿放進哥哥碗裏,道:“兄長,我不喜歡吃雁腿,我喜歡水煮毛豆。你幹了一天活,給你。”

說著,趕緊抓起一把毛豆,用手剝開來吃。

見陳伯又將雁腿夾回到陳平碗裏,鄭女瞪大了眼睛,看著陳伯問道:“這雁腿哪來的?”

沒等陳伯說話,鄭女恍然大悟:“噢,原來昨天夾給你的雁腿,我說你怎麽半天不吃,什麽時候給揣回來了,你可真行啊。”

陳平見說,將雁腿夾到鄭女碗裏說道:“嫂嫂吃,我真的不喜歡吃雁腿。”

鄭女連忙將雁腿又送回陳平碗裏,“你還不喜歡吃雁腿,咱家的雁腿、兔腿、雞腿什麽的,哪次不都是放在你碗裏,你吃吧,我和你兄長都不會吃的。”

說著,使勁往嘴裏扒拉了幾口飯。

鄭女說的是實話,家裏有這麽個弟弟,也是獨寵。

陳伯默不作聲,努力幹飯。

陳平隻好將雁腿上的肉,拆開來,分別送到哥嫂兩個人的碗裏,自己啃著雁腿上剩下的肉。

陳伯沒再推辭,嫂嫂鄭女心裏納悶:這小叔子什麽時候開始懂事起來,去了寧北山半年,好像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