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意難忘

總有一些事情,有一些人,讓你念念不忘。

心頭的那一池死水,一旦被激起漣漪,那就是風起雲湧,再也難以平複。

夕陽從西麵照來,落滿了樓頭,也落滿了衣襟,丁香坐在二樓的窗前,手托著腮幫,呆呆地望著遠方的天空發呆。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丁香看著天邊的夕陽,如癡如醉。

人海茫茫,那個萍水相逢,願意為她“殺人”的風一般的奇男子,他到底去那裏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此刻在想念著他?

不自覺地,想起了她那個曾經的未婚夫,因害怕她和李守備的死有瓜葛牽連到他,而和自己退婚的男人,丁香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這樣沒有擔當的無恥之徒,幸虧自己沒有提前嫁給他,要不然,她這一輩子,可真就毀了。

父親舊病複發,於月前撒手人寰,兄長依然在獄中服刑,家裏隻剩下了她一人。

漫漫長夜,孤獨和寂寞,又向何人訴說?

現在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呢!

人海茫茫,那個男子又沒給她留下地址,即便她想找個借口去看看對方,也隻是癡人說夢。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落日餘暉,天空雁聲陣陣,天色慢慢暗了下來,丁香嘴裏輕輕念著幾句詞,不由得癡了。

街對麵的酒樓熱鬧了起來,門口進進出出的食客多了起來,小二殷勤招呼,往來歡聲笑語,嘈雜不斷,丁香站起身子,憎惡地皺起眉頭。

這可不是普通的酒樓,這裏除了吃飯,還有賭博,她的兄長就是因為賭博,輸光了家裏的錢不說,還打架傷人,以至於鋃鐺入獄,父親也因此一病不起。

可以說,她的家境敗壞到如此地步,完全是因為這該死的賭博。

目光正要從酒樓門口收回,街上兩個年輕的漢子走了過來,丁香漫不經心地一瞥,正要離開的腳步,牢牢定住。

她慢慢站起身來,手抓住窗沿,死死盯住了兩個年輕漢子中的一人。

這不就是那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奇男子嗎?

“公子,這就是“天下樓”,前麵是吃飯的,後院就是賭坊。”

王泰站在“天下樓”斜對麵的屋簷下,董士元在一旁輕聲介紹。

趙應貴看了一眼正在端詳的王泰,大著膽子上前勸慰。

“公子,“天下樓”賭徒非富即貴,雖然銀子夠多,十萬兩或許都不成問題,但賭坊處在西安城中,四衛之地,又有巡撫孫傳庭親自坐鎮,公子還是小心從事。”

董士元也是心事重重,忐忑不安。

“趙大哥說的不錯! 西安城龍潭虎穴,公子不要為了十來萬兩銀子,而把自己搭進去。這太不值得! 這些事情,讓小人們來做就行,公子作壁上觀,出了事,也牽連不到公子。”

王泰點了點頭,微微思慮片刻,忽然問道:“你們說,要是賭坊被劫,官府會不會搜掠城中,誓不罷休?”

以孫傳庭的個性,必然對這些賭博之事深惡痛絕,但他卻無法將之鏟除。一旦搶劫的事情發生,官府必然不會窮追猛打,一查到底。

以王泰的推測,至少,孫傳庭不會這樣。

王泰相信自己的判斷,這位有道德潔癖的猛人,一旦事情發生,不但不會追究,沒準會拍手稱快。

“這……”

董士元和趙應貴都是無語,不知道王泰是什麽意思。

“你們兩個不必勸了,就是“天下樓”!”

王泰輕輕拍了拍手,目光堅定。

秦王府的民脂民膏還養活不了他們,還要設賭場巧取豪奪,敲骨吸髓,不搞他們搞誰?

要是秦王府的人敢造次,他這一次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家夥都運進來了吧?”

“公子放心,家夥都跟隨運送的糧食進的城,弟兄們也都是生麵孔,不會有人注意。”

“一旦得手,銀子怎麽運出去?”

“到時候跟隨裝載糧食的大車,應該不會有問題。”

“放銀子的地方,安全嗎?”

“絕對安全,公子大可以放心!”

王泰點了點頭。董士元和趙應貴做事謹慎,考慮周全,倒是不錯的幫手。

“做了這次,咱們的大事就可以起步,以後就沒有這麽艱難了。這一次,就辛苦弟兄們了。”

他才不管什麽龍潭虎穴,他倒要見識一番。秦郡王處處找他的麻煩,他這次要好好的幹一票大的,處處惡氣再說。

不管是誰,想要擋他的路,他一定會痛下殺手,毫不留情!

大事!

董士元和趙應貴心頭一顫,一起低聲稱是。

早知道王泰是做大事的人,今日聽其言語,果然是雄心勃勃。

有野心就好,這也不枉他們跟隨王泰一場。要是王泰是碌碌無為、混吃等死之輩,他們反而會覺得失望,覺得跟錯了人。

“讓開! 讓開!”

一輛四匹駿馬拉拽的豪華馬車緩緩而來,惡奴在側,手持利刃,氣勢洶洶,百姓紛紛躲讓,唯恐避之而不及。

董士元和趙應貴拉著王泰,趕緊退到一旁。這個時候,他們可不想節外生枝。

馬車鏤空窗格,紅緯覆壁,上麵鳥獸圖案逼真,轎子銀頂黃蓋,富麗堂皇,所乘之人身份非同一般。

馬車在“天下樓”門口停下,門口的打手和夥計紛紛點頭哈腰,趕緊迎了上去。

轎簾打開,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錦袍的年輕人鑽了出來,他站在轎子上,四處打量了一下,然後在一眾打手和夥計的簇擁下,大踏步進了酒樓。

王泰看年輕人年紀輕輕,似乎還未成年,雖然俊俏,卻是油頭粉麵,一臉的輕浮和無知,不由得冷冷哼了一聲。

“公子,這是秦王府的轎子。秦王三兄弟都已成年,卻不知這人是那個,如此囂張?”

董士元也是憤憤不平。這些個皇親國戚,除了花天酒地、吃喝嫖賭,似乎不會幹正事。

“秦王府,來的正好!”

王泰冷聲道:“到時候若是有秦王府的子弟做人質,弟兄們撤離,也要方便的多!”

他看著進出的各色人等,許多人衣袋鼓鼓囊囊,更有一些貴客下人所攜箱袋沉重異常,微微冷笑了一聲。

“你們下去準備,後半夜動手。如有負隅頑抗者,殺無赦!”

王泰吩咐下去,董士元和趙應貴各自離開,王泰觀望“天下樓”片刻,正要邁步進去,旁邊有人叫住了他。

“公子,真的是你?”

王泰心頭一驚,轉過頭去,一個腰身俱佳的年輕女子含羞帶笑,正在看著自己。

女子一身麻衣,皮膚白裏透紅,細眉細眼,似鄰家女孩,但強在身材修長,風姿雅然,讓人看著,說不出的舒服。

“姑娘,你是……”

王泰覺得年輕女子熟悉,卻又不知在哪裏見過。

“公子,“醉春閣”那晚,是小女子奏的琵琶。”

丁香滿臉通紅,趕緊解釋道,生怕對方記不起自己。

“抱歉,抱歉! 原來你是丁香姑娘。”

王泰恍然大悟,也是喜出望外,壓低了聲音。

“丁香姑娘,那個李守備死後,再沒有人找你的麻煩吧?”

丁香喜上眉梢,連連點頭,她機警地看了看周圍,也是低聲回道。

“沒有沒有! 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王泰看到她歡喜的眼神,也是高興。

“丁香姑娘,你到這裏來,是……”

丁香臉上一紅,輕聲道:“公子,我家就在這賭坊附近,無意中看到你,所以過來。你要是沒事,可以到我家中坐坐。”

什麽禮教大防,什麽守孝期間,丁香看到眼前的王泰,什麽都顧不得了。

“你家就在這附近?”

王泰看了看天色,周圍已經模糊不清,輕輕點了點頭。

“姑娘頭前帶路。”

丁香臉上泛紅,都是喜色,趕緊向前走去。

進了大門,看到正堂的靈位,王泰趕緊施了一禮。

透過院門,看到院中的幾口棺材,王泰不由得一愣,丁香趕緊解釋。

“公子,家父生前經營的壽材鋪子,家父過世後,沒有人來打理,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王泰輕輕點了點頭,寬慰道:

“令尊駕鶴西去,你還是節哀順變,日子還是要繼續的。對了,你家裏其他人呢?”

“家裏隻有我一個,我還有一個大哥。”

丁香的表情,一下子黯然起來。

“丁香姑娘,那天的那個年輕男子是……”

王泰的話,讓丁香臉上一紅,趕緊解釋道:“那人是我的未婚夫婿,不過我已經退婚了。”

王泰尷尬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多好的一對!”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不喜歡的!”

王泰的話,讓丁香一下子急了起來,不自覺聲音高了幾度。

“丁香姑娘,你能不能給我說說,你哥哥是怎麽坐牢的。”

看天色尚早,王泰也不急躁,耐心問道。

不知道為什麽,眼前楚楚可憐的姑娘,總有一種讓他保護的衝動。

“這麽說,你哥是因為打傷了人,才被抓進大牢的。”

聽完丁香的介紹,王泰也是明白了幾分。

“公子,那人隻是擦破點皮,要不是他勾通官府,我哥也許早就放出來了!”

王泰點了點頭,卻沒有許諾什麽。事後,他可以讓孫枝秀問問此事,但沒有定論前,他可不想說大話。

“丁香姑娘,你孤身一人,再苦再難,也要好好生活下去。”

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一個人強顏歡笑,生活何其不易!

“丁香,我可以到二樓看看嘛?”

丁香滿臉通紅,二樓是她的閨房,但她還是鬼使神差點了點頭。

從二樓看去,“天下樓”的正麵和南側麵隱隱在目,飛橋雕欄、珠簾繡幕,燈燭晃耀,歡聲笑語,一片燈紅酒綠的紙醉金迷。

丁香站在王泰身後,看著他凝神觀望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愛慕和忐忑。

也不知道,這位神秘的“俠客”,是不是又要杳然離去,一去又不返?

“丁香姑娘,你這房子有後巷嗎?”

王泰看了半晌,終於轉過了頭來。

“公子,有後巷,你要去看看嗎?”

二人來到後巷,看到黑漆漆一片,寂靜無聲,王泰輕輕點了點頭。

“丁香姑娘,我能借用你的屋子幾天嗎?”

“隻要不是殺人放火,我同意!”

丁香臉上,浮起一絲興奮之色。

“那如果要殺人呢?”

“隻要殺的是壞人!”

丁香的表情依然堅定。

“丁香姑娘,你就這麽相信我嗎?”

王泰心裏感動,一個小姑娘,為了他這樣一個外人,滴水之恩,竟然要鋌而走險。

“我相信你!”

丁香想起“醉春閣”那個晚上的事情,看到王泰臉上的笑容,再次義無反顧。

“你為了我,殺了李守備,這樣的大恩,我自然要報答!”

王泰目瞪口呆,趕緊搖頭道:“丁香姑娘,你誤會了,不是我殺的李守備幾個!”

丁香一愣,搖頭道:“不可能,不是你殺,那又能是誰?”

“真的不是我做的,是我的兄弟們做的。不過,那個時候,他們還不是我的兄弟!”

王泰的解釋,反而讓丁香弄得一頭霧水,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斷。

“公子,是你的兄弟殺的,就是你殺的,你還否認什麽?還有,我相信你,你是個好人!”

快意恩仇的“俠客”,懂琴的雅客,儀表堂堂,年少多金,沒有理由是壞人。

王泰微微歎息一聲。好個傻白甜,這要是在後世,早已經成了那些渣男歡場上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