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兩年後

萬曆三十八年初春,狗子盤腿坐在自家炕上,正伏在四角方桌上寫寫算算。

老爹,李伯,連同薑福圍坐四周,每個人都如同鬥雞一般,盯著狗子,想要催促,又怕打擾到狗子,憋得滿頭是汗,大冷的天,屋內卻猶如蒸籠。

“咳咳~~爹,李伯,福伯,你們眼睛累不?我頭皮都被你們瞪的發麻,搞得我心煩意亂,這樣我如何做事?外屋爐子上有水,您三人幾杯茶的時間,我也就做完了。”狗子放下筆,哀求著幾位大爺趕緊消失。

“我說狗子,怎麽跟你爹說話呢?俺們又沒說話,你要是算賬用心,能發現我們盯著你?趕緊的~~~”老爹氣呼呼的說道。

狗子翻了個白眼,不再理會幾個傻憨,算盤珠子劈裏啪啦作響,終於在老爹排放第三個悶屁之前,把賬理了出來。

“爹,兩位叔伯,目下賬上的餘銀共計四千五百二十六兩。”

“上次從朝鮮回來,不是有一萬餘兩麽?怎的少了這麽多,小子你不會算錯了吧?”老爹砸吧著嘴,斜眼看著狗子。

“就知道您肯定會問,咱們也不是貔貅,隻進不出,我一一給你們列出來。第一,去年第一次跑海,把江華島上剩下的二十餘口人都接了回來,在咱和李伯家門前蓋了兩溜青磚瓦房,又重修了兩家宅子,材料人工總計五百七十八兩;第二,春節的年禮,吃喝,總計花費一百八十二兩;第三,船隻的維修費用,前後維修了三次,花費一百二十六兩;還有鹽場那邊的修造,騾馬,掛車……”這就停不下來,狗子直說的嘴泛白沫。

“停,停,停!”李仲平打斷了狗子的絮叨。

“狗子,你也別再讀了,賬目清楚就好。你不說,俺們也知道這些,攤子大開銷也大,現在屯子裏幾乎家家靠我們吃飯,能有這些富餘已經不錯了。”

狗子爹也沒再說話,下炕穿了鞋子,幾個人就跑到外屋喝酒吃肉去了。

是的,狗子的家業變大了,不是大了一點,是大了很多。

兩年前,狗子爹順利回家,著實把狗子驚掉了下巴,老爹能幹啊,不但賣掉了鹽,竟然還能貸款買船,而且還拉了一票熟練工,這已經不能再好了。

去年跑了兩次海,賺了萬把兩銀子。在狗子的建議下,把江華剩餘的大明傷殘人士也都帶了回來,總要落葉歸根不是,就當建養老院了…..

好吧,其實狗子沒這麽善良,真正的原因是這些人好用,忠誠,你給個笑臉,他們就敢把性命交給你。既是水手又是打手,即便不能上船的也能在鹽場做工,怎麽算都是賺的。

生意做大了,麻煩自然上門,也不知是怎麽泄露的消息,將近春節的時候,一封拜帖送上府門,望海堡的陳把總帶著十幾個人來了。

老爹好吃好喝伺候著,臨走又送了紋銀一百兩,相約以後年年有孝敬,加之靠山屯的鹽貨也沒有在遼地發售,這才沒有為難。

老爹幾人認為錢通神路,花錢買個平安也就是了,狗子卻深深的憂慮著。無他,總有幾個陌生麵孔在靠山屯裏鬼鬼祟祟,探頭探腦的,擺明是陳把總留下的人手,現在陳把總還不知道趙家的深淺,要是真知道的透徹,老早就想辦法把生意搶奪過去,自己發財不香嗎?到那時,整個靠山屯還有人能不能活得性命也是未可知。

玩大了,沒想到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要想辦法自救,由著這些粗憨繼續搞下去,遲早被狗官吊到樹上風幹。

狗子走到幾人圍著喝酒吃肉的磚爐旁,拉個小凳坐下,說道“爹,兩位叔伯,我們再不想辦法,禍事怕是要來了。”

老爹剛要嗬斥,卻被福伯攔了下來“小少爺怎的說?願聞其詳。”

“屯子裏那幾個地老鼠,伯伯們也是看見了,不能攔著,也不能把他們弄死,如此下去,遲早把我們查個清楚。那陳把總為人貪婪狠厲,倘若知曉我們獲利如此巨大,安能善罷甘休?得想個法子將陳把總的覬覦之心按下去。”

如今的薑福等人,說是趙氏的部曲也不為過,薑福憂心道“小少爺,我也曾經在軍中廝混過幾年,這些衛所裏的把總,千總們,都是世襲的官,作威作福,手段狠厲,貪婪成性,手下的軍戶實則為他們的佃農,甚至還有所不如。

他們弄死人的手段多如牛毛,更不要說我們這樣的逃籍,就是屠了整個靠山屯也就屠了,誰還能去追究麽?

現下看這陳把總的意思是想獨吞好處,才沒有上報上官,我們還能周旋一些時日,可若是等他下刀子之時,說什麽也就晚了,還需早做準備。”

“那怎的是好?”趙春哥和李仲平也是慌了神,齊齊看向狗子。

“我倒是有個想法,就是有些冒險,然則值得一試。”狗子故作高深道。

“有屁快放,你這是要急死老子~~”

狗子爹不願意了,跟你老子裝大拿,這是找抽呢,還是找抽呢?

狗子白了老爹一眼,說道“諸位都知道新山集的鄭琳鄭礦使吧?這閹貨自從四年前來到遼南,不僅霸占了新山礦,奪了衛所的財源,這兩年又陸續從衛所裏搶下了兩處林場,三個集市的稅收,更是養著一幫潑皮無賴,將附近的富戶敲詐個遍。

這閹貨雖是惡了本地的富戶和衛所,但仗著是天子家奴,也是無人敢惹。

我們何不學那礦主一樣,每年固定的抽頭給鄭太監,來個驅虎吞狼之計?

鄭太監雖然貪婪,但卻不會搶奪我等的生意,一則這海貿非比礦山林場,有勞力沒手段也是做不得,二則海貿獲利雖巨,但風險也大,隻要咱們銀錢給的足夠,他也不會平白冒那風險。三則憑他手底下那些潑皮也奈何不得我等,他又無權調動衛所的兵丁,我們安全也有了保障。”

眾人沉思,都覺得狗子說的有道理,但需要跟一個閹人經常打交道,心中也是膩歪。但誰讓沒有更好的辦法呢,於是便七嘴八舌的討論起出多少份子合適,爭論半天,才確定下來千五百兩一年的孝敬是底線,怎麽談都不能高過這個數。

“爹,其實我們接觸鄭礦使還有個好處,鄭礦使既擔著稅監的職責,大家別忘了他還兼領著皇帝宮中的采辦一職,每年從他手中進入宮中的皮毛,山貨,東珠不計其數。我們何不從中也分一杯羹?每次都是從朝鮮空船回來,多大的浪費!”狗子一手拿著雞腿,邊吃邊笑著對老爹說道。

“嗯~~我兒說的有理,那就這麽辦,明日我就起身,拜訪一下這位礦使大人!”

其他人亦頷首表示讚成。

狗子不再多說,幾年的風雨闖**,老爹也是曆練了出來,相信老爹足夠能處理好這件事,總之不能一個八歲的孩子出去瞎晃悠,牙都沒換,誰聽你的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