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狗子爹的野望

萬曆三十六年五月,當其時,狗子正帶領著老娘在家瘋狂的偷製私鹽,做著發財美夢。

遠在千裏之外的朝鮮國京都碼頭,狗子爹趙仲平正站立在棧橋上,盯著朝鮮勞工卸貨。放眼望去,船帆林立,人聲鼎沸,大半都是明人的商船,間或有朝鮮的小型飛舟穿行期間,軍兵們吆喝著蹩腳的大明官話維持秩序。

狗子爹的東家姓周,名懷仁,山東登州府人士,有海蒼船一艘,常年往來於登州京都。北販茶葉,瓷器,絲綢;南販人參,皮毛,高麗美女,家資頗豐。

話說此老兒也是奇怪,船員從不在登州本地招募,每次都從遼東東海岸雇傭,自己的親信隻有船頭以及六個護衛。

此刻所在的港口,東家說是朝鮮京都港,我信了你的鬼!這明明是個島。

到得夜晚,勞工們在岸邊的草棚裏鼾聲如雷,狗子爹難得有了空閑,在岸邊撿了一片開闊地,鋪上席子,一邊喝著小酒,一邊同好友閑聊。

“東家為啥從不在登州本地招人?還有這是哪啊,四處不見燈火,說是京都,我信個鬼哩。”

李仲平看著左右無人,向狗子爹靠了靠,小聲的說道“春哥,你才跑兩次海,好多事情我之前也沒有同你講過。你說為啥東家都不在當地招人?本地人都拖家帶口,有著戶籍,又人多嘴雜,難免容易告到官府,畢竟都是見不得光的買賣。又或者萬一海上出了事情,孤兒寡母的在你家門口鬧,你管是不管?咱就簡單的多,都是逃籍,死了也就死了,東家是一點風險也無。”

“就是咱的命不值錢唄!俺懂。那這是哪裏?到處烏漆嘛黑,一點人氣也無。”狗子爹抬頭四處張望一下,唉聲歎氣問道。

“此處名曰彌法島,沿著漢江逆行百裏,也就到了朝鮮國的京都了。這些年朝鮮也亂的狠,別的咱不知道,你看白天那些朝鮮兵丁,都隸屬一個水軍虞侯,往來的大明商人都得給那虞侯孝敬,甚至於那些朝鮮商人也是如此,官商勾搭在一起,以此牟利。

之所以都在這裏交易,一則省了朝廷的稅收,二則方便逃走。”李仲平躺在席子上,慢條斯理的講著。

“哎,這年頭,做正經人就是沒個活路,果然是人無外財不富,馬無尾草不肥!仲平,你說咱啥時候也能有條船,自己跑個來回,想必也就餘日無憂了。”狗子爹滿眼都是小星星,拳頭攥得嘎巴嘎巴響。

“發你的春秋大夢吧,一艘跑海的船,少說也要千把銀子,還有你認識哪位參將,哪個遊擊?要人沒人,要錢沒錢,搞個屁。有那閑工夫,還是想想兜裏的三兩銀子能給家裏的婆娘娃娃添點啥~~驢球的,但願回程別再遇見倭人了……”李仲平說著說著已然入睡。

狗子爹卻是個不安分的,心理煩躁,無心睡眠。看遠處幾十個朝鮮行腳商人圍在一堆篝火四周,三三兩兩的聊天。便拎起酒葫蘆,迤迤然的走了過去。

狗子爹是知道這些行腳商的,朝鮮的行腳商尤其淒苦,早年遼東還算安穩時,便背著籮筐,往來於遼陽和朝鮮之間,但近年來女真越來越不安分,時有劫掠。這些行腳商幾乎都是手無寸鐵之流,被女真盯上,就是人財兩失。由此陸上的行商漸漸減少,倒是海上的生意逐漸繁榮。

每每商船卸貨完畢,這些行腳商就會一擁而上,同船員隨意攀談。

跑老了海的船員都清楚,這些行腳商精通大明官話,但財力有限,隻能收一些針頭線腦,胭脂水粉之類的生活用品。所以船員在啟程前,往往也帶了一些,打個包袱。船東家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自己吃肉喝湯,總得讓別人舔舔骨頭。

狗子爹擠在了一個樸姓商人旁邊,笑著打了聲招呼,將酒葫蘆遞了過去。此樸姓商人正是白天從他手裏收貨的那個,算是相識。那商人也不矯情,接過酒葫蘆,狠狠灌了一口,並長長的吐了口濁氣。

“好酒!實不相瞞,某已年餘未曾飲酒,果真回味無窮啊!”樸姓商人砸了砸嘴,不無讚賞的說道。

“聽聞貴國也盛產美酒,看兄台衣裝,也還周正。怎的如此?”狗子爹很困惑。

“哎~~前些年倭亂,我朝耕農十去其三,倭亂之後,農稅不減反增,糊口尚且艱難,何來米糧釀酒?”頓了頓,樸姓商人繼續道“也是有的,不過都被兩班貴族,中人把持,我等賤籍卻是碰不得。”

“兄台如此奔波,想必家中是有富餘的,該享的福還是要享,不然如此奔波,何苦來哉?”

“富餘個甚,我等賤籍也是隨波浮萍,且苟活著吧。你看那邊商社裏,都是兩班勳貴們的生意,一應事務有人操持,又不需擔心稅吏盤剝,翻手間就是兩三倍的利!”樸姓商人不無羨慕的說道。

“小弟我不日就要折返大明,秋收之前估摸著還能再來一趟,兄台看著需要哪些?我好提前備下!金貴物就不必講,俺也弄不來。”狗子爹也不再繞來繞去,直接問道。

“哪些?”樸姓商人思索了片刻,坦言道“如今獲利最大者,無外乎食鹽。你是知道的,倭人雖然戰敗,但倭寇一直未曾剪除,這些年來屢屢犯境,沿岸的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的鹽廠更是倭寇侵襲的目標。而今,鹽價騰貴,已是每斤七十餘文……”

聊天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狗子爹和樸姓商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天說地中,半葫蘆酒很快就見了底,狗子爹拎著空空的酒葫蘆返回船艙。

周掌櫃帶著幾個護衛,在別處吃酒,隻留下李船頭在船中高坐,其餘船員或躺或臥,鼾聲如雷。

“李頭怎的還沒有睡?”狗子爹奇怪的問道。

“如何得睡?還有半船貨物沒有交收,你們一個個都睡得如死豬一樣,遭了賊寇怎辦?”李船頭抖著山羊胡,憤憤的說道。

“嘿嘿,能者多勞,俺們就是出力氣賣命的,比不得李頭。”說罷,倒在草鋪上就睡。

“這群醃臢貨,沒一個像樣的!”

……

第二日未時許,錢貨終於交割完畢,船上的補給也已齊備。

周掌櫃看著半倉的人參,貂皮,以及窩在船艙的三十多個朝鮮女人,滿意的點點頭,然後扯著嗓子吼道“諸位辛苦了,還是老規矩,船到遼南,此次的工錢立馬結訖,隻多不少!但這三十幾個女子誰也碰不得,包括我。手碰剁手,腳碰剁腳,然後丟海裏喂魚!”

話畢,便揚帆起航,向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