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心意相通

萬曆三十六年六月,院子裏的糜子高已一尺有餘,各種蔬果也是競相爭綠,院子正中的桃樹今年總算是結了果,狗子流著口水,幻想著口吃仙桃的猴子。

同老娘折騰了月餘,做出了兩百斤左右的雪花鹽,狗子決定今天給自己放個假,因為他發現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鹽,賣給誰?

兜售給衛所是不成的,你在搶人家生意,砸人家盤子,知道了馬上就會弄死你;遼東內陸的地主富戶們也是不可,沒有渠道,總不能自己背個籮筐四處售賣,這也很容易被衛所查知,到時候死的不能再死。

把方法獻給貴人,賞我個三百,五百兩?就別搞笑了,這個製鹽方法古已有之,隻是耗時費力,食用這種鹽的非富即貴而已。

海貿無船呐~~~狗子拖著腮幫子,怎麽樣也想不出一個風險小獲利高的道道。

窮極無聊的狗子剛想跳到隔壁逗弄丫蛋玩,隱約看到兩個魁梧的身影慢慢向自己走來。

是了,算算時間,老爹也該回來了!

狗子大叫一聲,兩條小短腿飛快的擺動,撲進自己老爹的懷裏。

“嘔~~~老爹,你好臭啊,嘔~~~”

被熏的暈暈乎乎的狗子無比後悔,掙紮著想下來。想想也是,在船上半月有餘,味道能好了才怪。

老爹抱著狗兒子哈哈大笑,大手在狗子的屁股上啪啪作響。

哎~~老趙家表達親熱的方式很奇特,狗子默默流淚。

老娘則淡定的多,看了一眼丈夫,便如常的在灶台前忙碌。托狗子的福,家裏不再為鹽發愁,趙楊氏將丈夫獵的肉食重新用鹵水煮了一遍,再塗抹一層鹽暴曬。現在麽?這些肉都變成了石頭,想腐爛都難。於是娘倆每餐飯裏也就都有了那麽點肉星~~。

見丈夫歸來,話雖未說,但心裏高興的緊,將後屋的一條麅子肉摘下,準備給丈夫下酒。

狗子看著老娘的神態微微撇嘴,哎,晚上又沒得睡覺了!

飯桌上一盤麅子肉,一盤時蔬,一盤炒豆芽,三碗糜子飯,以及半碗白酒。老爹也洗漱完畢,心中暢快,道一聲“秀兒辛苦了!”便夾了豆芽塞進嘴裏。

“咦?怎地恁的好吃?”又嚐了嚐時蔬和麅子肉,時蔬味道亦佳,隻麅子肉鹹的很。“秀這是得了誰的指點,不足兩月,連味道都變了?”

“吃你的吧,老娘自己的本事,怎地了?不好吃可以不吃!真要是有人指點,那也是你這寶貝兒子。”老娘傲嬌的看著兒子,越發得意。

老爹狐疑的看著狗子,狗兒也不說話,跑到灶台將鹽罐子抱了過來,在自家老爹麵前,抓了一把鹽,任由細小的鹽粒順著小手指的空隙流回陶罐。

“我的個乖乖,恁好的鹽,你們娘倆是去偷了,還是去搶了?”老爹搶過鹽罐,摩挲著細小的鹽粒,眼睛凸起,青筋暴露。

狗子實在是怕自己老爹爆血管,於是將製鹽的前前後後同老爹講了一遍。

趙春哥目瞪口呆,“這是我教你的?我怎的不記得何時同你李伯談過?”

狗子搖頭,表示也不記得了,反正是從你那裏聽來的~~狗子一口咬定。

“這鹽怕是山東也得賣五百文左右吧?就不是給人吃的。娘子,這事緊要的很,除了咱們一家,其他人一概保密,官府要是知道了,就是掉腦袋的事啊。”老爹不無擔心的說。

“曉得,曉得,兒子已經叮囑我多次了。我原本是想拉隔壁的李嫂一起做的,沒得你的同意,也便沒有說項。家裏的一口缸都裝了鹽,你抽空去一下新山集,再買口缸,罐子碗碟也添置些……”老娘轉移話題的本事天下第一,說著說著就跑到鍋碗瓢盆上去了。

看老爹圍著鹽缸轉圈,狗子挺了挺肚子,慢悠悠的說道“爹,這麽多鹽,得想個法子賣掉啊,放在家裏結坨也不是個事。”

其實老爹早已經在琢磨如何把鹽販運到朝鮮,樸姓商人的話如同一盞明燈,妻兒又給了自己及時雨,真正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這樣的錢自己要是賺不到,是要遭天譴的。老祖宗顯靈啊,給了我這麽個寶貝兒子。

不過這事自己也不成,了不起帶個百十斤,得再拉攏幾個人……老爹在心裏默默盤算著,準備晚上再找李仲平聊一下,仲平跑海多年,畢竟人脈廣些。

趙春哥正在胡思亂想間,就看到狗子背著麻布小包迤迤然的走出家門,便順嘴問了下“你去作甚?”

“讀書!”狗子硬邦邦的回了句。

老爹的嘴張合了半天,不知所措,隻好慢慢轉頭,看向妻子,滿腦袋都是問號。

“別看我,這是你兒子自己要讀的,每月十斤米,一條醃肉,村頭的劉昌劉老頭做咱家兒子先生了。每日酉時一個時辰都要去學。”老娘眯著眼睛,將狗子求學的過程講給丈夫。

“那,那丫蛋也去?”

“兒子說一個人上課無聊,就帶上了丫蛋。丫蛋手腳勤快,端茶送水的,很得劉先生喜歡,也就默許了。”

“秀兒,年末回山東祭祖吧?咱兒子這是早慧啊,六歲就有這麽多道道,長大了還了得?肯定是祖宗降福了!”

趙春哥實在想不出六歲的兒子為何如此多的想法,隻能歸結為祖宗顯靈。

……

夜風徐徐,趙春哥和李仲平坐在院子裏的石墩上,中間擺放著一罐雪花鹽。李仲平從剛開始的驚歎,不敢置信,待看到滿滿一缸的雪花鹽後,目瞪口呆。

“我跟你有聊過製鹽的事麽?狗子啥時候聽過的?”李仲平反複重複這個問題。

這不是重點,左右鹽就在眼前,隻能目帶羨慕的讚歎一句“狗子了不起啊,這是早慧,放在讀書人家,就是神童,將來一個舉人是跑不了的。”

“想那麽多作甚,也是運氣,碰巧被他鼓搗出來了。目下鹽是有,我想著下次出海,帶著百十斤鹽過去朝鮮。這事要是做成了,咱哥倆的好日子也就來了。”趙春哥已經被驚過一次,平靜的說道。

“怕是周掌櫃不同意吧?咱們帶些雜物販賣也就罷了,私鹽這種勾當,尤其是這麽好的鹽,周掌櫃看到就敢殺人!”

“怕甚,聽說朝鮮國今年兩道歉收,咱們賣幾石糜子過去沒問題吧?把鹽包好了塞在糜子中間,誰還能說出來什麽?”狗子爹很有自信,就是要賭一下自己的運氣。

李仲平看著狗子爹,舉棋不定。他是見過周掌櫃的凶狠,偌大的活人,說砍就砍。這事要是被發現了,也免不了丟到海裏喂魚的下場。

“李伯,您仔細看看,咱這鹽到朝鮮能賣多少?”不知何時,狗子已經站在了老爹身後,輕聲問道。

“怕不是要賣到五六百文?這還是說的有些低了。”

“好,咱們算算賬,您和老爹弄一百六十斤鹽過去,五百文一斤,也就是八萬文整,也就是八十七兩銀子。您家占三成的份子,淨得將近三十兩。”

狗子的話剛剛說完,春哥和仲平就開始數手指頭,兩個人嘟嘟囔囔,比劃了約有一刻鍾,終於長長的出了口氣。

“狗子算的沒錯!”

狗子被氣的翻了個白眼,看著兩個傻大粗憨,很是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