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怪的郎中

直到跑出兩裏多地,朱國瑞才逐漸放慢馬速,從馬背上直起了身。

投奔朱元璋的計劃暫時泡湯,讓他覺得鬱悶無比。

這幫人也太小心眼了。明明是自己不小心掉進糞坑,為什麽非要怪我?朱國瑞氣得直拍大腿。

不聽解釋,還動手傷人,就這素質也能當開國功臣?等我再投朱元璋的時候,一定得想辦法避開這三個混蛋。他衝著身後豎起了中指。

等冷靜下來,他又覺得這三個混蛋有點奇怪。花雲的名字聽著有點耳熟,好像是淮西二十四將裏的人。拿馬槊刺自己的人,目前還不知道是誰。不過,他們好像都聽那個叫鄭世的,還口口聲聲叫他“上位”。他又會是誰呢?我怎麽不記得朱元璋手下有這麽一員大將?莫非他在曆史上也是個打醬油的角色,早早就掛了?要是這樣,我投朱元璋的事還有點緩。

“老大,俺們在這裏!”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時,路邊的林子裏躥出一匹戰馬,趙德勝興奮地朝他揮舞著手臂。

算了!管他是誰,反正今天的誤會一時半會也說不清。還是等以後有機會見到朱元璋再說吧。收起亂七八槽的念頭,他焦急地問向趙德勝:“‘圓規’和‘娃娃’怎麽樣了?”

“不太好,都在那躺著呢。”聽老大提起受傷的弟兄,趙德勝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擔心弟兄們傷勢的朱國瑞趕緊隨他進入林中。

林子裏,仇成和張德勝並排躺在地上,傷口已經被人草草包紮過。殷紅的血液透過包傷口的破布滲了出來,看著挺嚇人。兩個人俱是臉色蒼白、雙目緊閉,處在昏迷之中。

“老大,俺剛給他們上了點金創藥。不過,俺覺得最好還是找個郎中給他們瞧瞧。”守在兩人身邊的茅成一臉擔憂的匯報了一下情況。

鄭世,你個大大!

朱國瑞咬了咬牙,蹲下來摸了一下兩個人的額頭。

入手滾燙。

這是傷口感染了。朱國瑞急得直嘬牙花子。

他雖然會外傷急救,但手頭一沒用具,二沒藥物,也隻能望傷興歎。

“前麵是哪?”他忽然抬頭問向茅成。

“是俺老家定遠。城裏就有駐軍,咱們可以去找他們。”茅成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找駐軍就隻能回歸董摶宵的隊伍了。不過,眼下救人要緊,也隻好如此。大不了就過一段時間再找機會去投朱元璋。

想好了對策,朱國瑞果斷命令道:“大黑,帶你弟去找駐軍。我們就在這裏等著醫官。”

“放心吧,老大!”趙德勝二話不說,帶著弟弟上馬而去……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趙家兄弟狼狽地趕了回來。

“郎中呢?”

見他們身後無人跟來,仇成焦急地詢問起來。

“別提了!”

趙德勝沮喪地擺了擺手道:“城裏的官軍得到徹裏不花的命令,抓捕所有不成建製的新附軍逃兵。俺們是拚了老命才跑回來的。”

“那董將軍他們呢?”

沒辦法進定遠找醫官,朱國瑞隻能寄希望於找到大部隊。

“跑了!”趙端氣哼哼地下了馬。

“跑了?”茅成驚訝地張大了嘴。

趙德勝在一旁補充道:“俺找人打聽過了。說是大批新附軍繞城而走,奔和州方向去了。”

環眼圓睜,茅成一拍大腿道:“狗日的,跑得比兔子還快!”

“都別急!”關鍵時刻,還是朱國瑞比較鎮定。

他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冷靜:“既然找不到醫官,我就進城去請個郎中。茅成,你跟我辛苦一趟。”

“還是俺跟你去吧,俺道熟。”趙德勝湊過來主動請纓。

“不用。守城的士卒既然已經見過你們,再去會有風險。”略一思索,朱國瑞果斷地否定了他的建議。

他又對茅成吩咐道:“去找兩件日常的衣服來,咱們裝成百姓混入城中。”

茅成趕緊解開隨身的包袱,取了兩身常服出來。

“老大,路上……”趙德勝欲言又止,一張黑臉憋得通紅。

“怎麽了,路上有危險?”朱國瑞疑惑不解地看著他。

趙德勝搓著雙手,猶豫半晌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危險倒是沒有。隻是……到時你自己看吧!”

見對方不願多說,朱國瑞倒也沒有追問,趕緊換好衣裳準備出發。怕騎馬太紮眼,他們索性步行趕往定遠。

走出四、五裏地,朱國瑞驚異地發現,路上竟然沒有一個行人。他不禁問向茅成:“這條路上一直沒什麽行人嗎?”

茅成其實早發現了這個問題,隻是沒好意思說出口。

聽老大問起此事,他趕緊回答:“以前這條路上人挺多的。可能是因為打仗的原因,都躲起來了。不過,流民總應該是有的。也許……也許咱們還沒碰上。”

茅成的話說得有些含糊,朱國瑞不置可否地點點頭,一聲不吭地繼續趕路。又走了一裏多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隨風飄來。他趕緊招呼茅成加快腳步。

走出幾百步,他突然發現前麵的地上全是死屍。鮮血染紅了整條道路,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

朱國瑞帶著茅成快步走到屍體旁,仔細觀察起現場來。

地上的屍體有男有女,路邊竟然還有死去的孩童。這些人明顯遭受過利刃的襲擊,許多人胸口還插著箭枝。更可怕的是,凡是著男裝的屍體都被人割去了頭顱!

“老大,這是探馬赤軍的箭!”茅成撥下一支羽箭遞了過來。

軍中的製式武器很好分辨,朱國瑞一眼就認出了箭的歸屬。

“老大,這有把漢軍的斷刀!”茅成又有了新發現。

殺良冒功!朱國瑞腦海裏蹦出了這個古老而又可怕的詞匯。他茫然地站起身來,心中百味雜陳。

指揮使有沒有參加屠殺?他有沒有出麵製止殺戮?

突然間,董摶宵的話回響在他耳邊:“某也不是一文不收,隻是不該拿的錢一律不拿罷了。”

是了,他也不敢挑戰官場的規則。朱國瑞痛苦地閉上眼。

應該不是他幹的,肯定是徹裏不花帶著鄭興祖他們幹的!他隻是不敢攔阻而已。

“老大……”

茅成神情尷尬地遞過一麵手盾。上麵清楚地刻著“新附軍”字樣。

怎麽會這樣?指揮使竟然也是同謀!朱國瑞瞬間崩潰,抱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我可怎麽辦?投朱元璋不成,現在董摶宵又成了‘殺良冒功’的凶手……我的命咋這苦嘞!朱國瑞痛苦地捶打著腦袋。

“老大,別難過。這種事俺見多了。打不過紅巾,就拿流民和百姓的人頭回去領賞……”

“你說什麽?”朱國瑞霍然起身,一把揪住茅成的衣領:“我有幹過這種事嗎?”

“你沒有!俺也沒有!”看著對方吃人般的眼神,茅成趕緊搖頭否認。

朱國瑞雙目失神,緩緩放開了手,一言不發地跨過屍骸,繼續趕路。一路上,心情沉重的兩個人,誰也沒再開口說話。

等到了定遠縣城,兩人被守城的兵丁擋在門外。

“想進城,每人交兩文進城稅!”

橫起長槍的士卒向旁邊的竹筐一努嘴。

竹筐裏放著大半筐銅錢,看得茅成直咽口水。

“好,我交。”

朱國瑞神情麻木地掏出四文錢扔到筐裏。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城門。

“閃開,閃開!”

剛進城門,幾個衙役揮舞著戒尺衝了過來。朱國瑞下意識地拉著仇成躲到路邊。

前麵行來兩乘大轎。一眾衙役擁簇著轎子匆匆趕往城門。

“狗官!比指揮使架子都大!”茅成不屑地撇撇嘴。

“少說話!”終於冷靜下來的朱國瑞拉著他轉身就走。

等到了茅成推薦的醫館,他們失望地發現,那裏已經人去屋空。

茅成難為情地搓搓手說:“俺都離家三年了,這……”

“沒事,咱們在附近找找。說不定,原來的醫館換地方了。”朱國瑞出言寬慰著他。

兩個人又順著街道繼續尋找。不遠處,一扇院門打開,一個穿綢裹緞的人在幾個隨從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孫公子,你這傷不重。不過,某還是給你開了些人參,好加速傷口愈合。”

門裏走出一個清瘦的中年人。此人刀條子臉,狗油胡,一雙小眼透著狡詐。

“那就多謝胡神醫了。”孫公子滿意地一笑,“三兒,給神醫雙倍診金!”

叫“三兒”的隨從趕緊取出一錠官銀雙手奉上。

“得嘞,謝公子賞!”胡神醫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等孫公子走遠,胡神醫漸漸收起笑容,惡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道:“呸!沒事吃人參,燒不死你個王八蛋!”

說完,他挺起腰板進了院。

“嘭”的一聲,院門被重重關上。

這個郎中有點意思。朱國瑞覺得對方的行為有些古怪。

“就這家吧,我倒想拜訪一下這個沒事開人參的神醫。”

時間緊迫,對方又正好是外科郎中。朱國瑞決定試著請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