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有人失眠了
夏夜,天上綴滿了閃閃發光的星星,像細碎的流沙鋪成的銀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月光下落,地上的剪影略顯斑駁。
蹇怡璿端著木盤,盤上一個景德鎮官窯花瓷碗,走過幾道走廊,跨進門去,隻見房中點著蠟燭,照得室內通明,一位身著便衣儒服的中年男子愁眉不展著坐於案後,見她進來,剛剛放下手中一卷書卷。
“是怡璿啊,怎麽這麽晚還沒休息?”蹇義慈愛的道。
“我見書房還亮著燈,就叫廚房做了碗蓮子羹,爹爹公務繁忙,要調養好身子。明日早朝,爹爹還不將歇,有什麽煩心事呢?”
早朝是製度,不請假擅自不朝的,或者撒謊的,一經發現按大不敬論處。而且是每日必行之禮!皇帝上不上是另一回事,發大事了可以臨時取消.
官員一般三點鍾起床。打整儀容,吃早點,到三點半或四點。
然後出門,有的走路,有的坐轎,目的地是朝庭。
大約五點鍾,開始上朝,或者在門口等著上朝。
排隊,行禮,上朝。
有事就說,沒事就退,回到各自的衙門辦公,所以每逢朝會,官員都要睡得特別早,明天要朝會,蹇義遲遲不睡,蹇怡璿蕙質蘭心,來到書房見父親。
蹇義望著女兒,深深一歎。
“爹爹,與女兒有關麽?”
蹇義歎息良久,才道:“今日詩會,陛下也在。”
“什麽?”蹇怡璿驚得紅唇微微張開。陛下要是在的話,那麽今日的一舉一動,不是都被陛下知曉了嗎。
他對著女兒,又是慈愛又是責怪:“你啊,不知道說你什麽好,與外族爭端,許多才子在場,你湊什麽熱鬧?”
蹇怡璿不解道:“班昭續寫漢書,李秀寧鎮守娘子關,都是女中豪傑,女兒身為大明子民,自然不能坐視被異族輕辱。”
蹇義苦笑:“你是知道她們才華橫溢,但卻哪裏知道她們顛沛流離的一生。”
蹇怡璿怔住,望見父親滿臉擔憂。
“陛下見了你的表現,有意讓你入宮,去陪伴皇太孫。”
蹇怡璿聞言,臉白了白,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性子恬淡,實際眼高於頂,傲然示人,唯獨不願入宮。韶華青春,到了宮裏,就剩下淒淒婉婉,基本沒有出頭之日。
“爹爹,你……”
蹇義深深歎氣道:“你的性子,太過好強,皇太孫自信有主見,到了宮中,你也得不到他的喜歡。你現在也不小了,要是有什麽喜歡的,爹爹就給你做主吧。”蹇義性子恬淡,不爭不鬧,待人和氣,對自家的人,也很開明的。
他這樣說,也是給了蹇怡璿路,要想不進宮,那就先婚配。他哪裏知道,朱瞻基壓根沒喜歡她女兒,要不然,他也不用愁得半夜睡不著。
談到自己的婚事,蹇怡璿耳根發燙,呐呐道:“爹爹,女兒不嫁,一直陪著爹爹。”
她忙伺候爹爹喝蓮子羹,轉移心裏一絲慌亂。
蹇義知道女兒害羞,笑道:“你有這個孝心,爹爹就知足了,你總不能陪爹爹一輩子吧,我看那個李騏不錯,文才相貌都是一等一的,與你倒也合適。”
蹇怡璿腦海裏浮現李騏風度翩翩的模樣,總覺得少了點什麽,輕輕道:“李公子人品文采屈指可數,可是總與女兒心中的男子少了點什麽。”
蹇義好氣又好笑:“這些年,來府上提親的也不少,東裏兄的兒子,還有好多同僚都來說項,你這也不想,那也不合,那就進宮算了。”
蹇怡璿剛才隻是初聽到消息,有些慌亂,現在反應過來了,道:“爹爹莫要擔心,太孫殿下已經有了太孫妃和太孫嬪,感情深厚,自然不會在意女兒的,爹爹無需煩惱。爹爹煩心的,是另有其事吧。”
蹇義搖頭苦笑,本想借機哄哄自己女兒,讓她早點答應婚事,了卻一樁心事,哪知三言兩語,又被她看破了,隻有深歎:“你啊你。”
“好了,瞞不過你,我是在想這個陳遠。”
“陳公子?”蹇怡璿驚訝,奇道,“說來我也有些好奇,他救了荃弟,父親為何突然給他表字,另眼相待。”
“你知道嗎,今天陛下把你們的一言一行看在眼裏,最後離開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蹇義麵色古怪。
“什麽?”
“陛下說,這個陳遠,是個人才。”
蹇怡璿驚訝道:“陛下這話,讓女兒摸不著頭腦。”
蹇義苦笑道:“不說你,東裏和我都摸不著頭腦呢。東裏的性子,不喜歡陳遠這樣樸實無華的人,認為他隻是拚小聰明,所以他稱讚了李騏,於謙,唯獨不理他。”
“陛下要知道我和東裏都反對他的說法,必然無法解釋。於公,我要安撫陳遠,於私,他救了荃兒,我都該感謝他。”
蹇怡璿點頭,同意父親的說法。
“怡璿,你給為父要的東西,為父可是厚著臉皮,找了好幾個同僚,才得到那一籃子,你都送給陳遠了,說起來,你們好像認識。”
“是的,爹爹。”蹇怡璿把第一次遇到陳遠和後麵陳遠找李時勉的事說了一遍。第一次見麵的尷尬,蹇怡璿幾乎笑出來,“我還從沒見過有男子哭天搶地喊奶奶,絲毫不講風度,就為了要幾個吃的東西呢。”
說到陳遠闖南京大獄,她又讚歎:“一個平頭百姓,能為自己有婚約的女子奔走,不顧自己的性命,倒是有情有義,利用錦衣衛和太孫殿下,最後竟然安然帶出一個死刑犯。換作女兒,決然是做不到的。”
蹇義把女兒的表情一一看在眼裏,皺起了眉頭:“時勉這次做事太衝動,都不與我商量,陛下罰俸半年,他不冤。”
“舅舅有他的考慮,怡璿也不同意。至於陳公子無意之中救了荃弟,女兒是不知道的,他要的叫紅薯的東西,女兒想了很久,都看不出什麽稀奇來。”
“麵對價值連城的寶石,轉手送人,麵對我的時候,不疾不徐,此子的沉穩,比我不遜色多少,他是做什麽?還是要圖謀什麽呢?正是這點,讓我一直想不通啊,怡璿啊,希望我是多想了。”
“陛下向來不輕易稱讚人,這個陳遠,到底何許人也。”
蹇怡璿想到那顆寶石,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莫非是對自己?可是,他不是有了婚約,才出生入死嗎?難道他也同那些俗男子一樣?她越想,腦裏越亂。
“好了,夜深了,為父要歇了。怡璿,快去睡吧。”
“是。”蹇怡璿回答,她回到閨房,輾轉反側,有史以來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