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一曲煙汀雪
“宋姑娘,在下李釗李世康有禮了。”
李釗以年長的微弱優勢,先於他人穩定了心神。
自我介紹後,李釗向宋褘拱手道:“早就聽聞宋姑娘的笛藝非凡,卻從未能一飽耳福。不知今日能否借世回兄弟的情麵,讓宋姑娘為我等演奏一曲,也好讓大家了卻這番心願呢?”
李峻聞言,連連點頭讚同,並向依舊目不轉睛的李瑰輕咳了一聲。
“世康大哥說笑了,宋褘在笛藝上不過是略懂些皮毛,哪裏稱得上非凡二字?若是不嫌棄,宋褘自當演奏一曲為大家助興。”
說著,宋褘解下懸掛在腰間的一個錦袋,從裏麵取出了一支翠玉短笛。
笑望了李峻一眼,宋褘輕啟朱唇,吹奏起翠玉笛。
下一秒,笛子獨特的音色響起在房間內。
清脆與柔和相應,婉轉與清亮並存。一時如遊子歸故鄉,輕吟淺唱,一時又如漁舟泊柳岸,漸緩漸平。
在一起一伏、或抑或揚中,悠揚的笛聲輕飄過耳際,漫溢於心間。
從玉笛的第一個音符響起,李峻便沉醉在這笛聲中。直到最後的悠揚落盡,他才睜開微閉的雙眼,輕輕地鼓起掌來。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此間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
李峻不知道自己從曲音中的感觸對不對,但他所能記起的也隻有詩仙的這首詩了。
一句隨意的吟誦,並非是李峻想要炫耀什麽,隻是他的有感而發。
但就是這隨意的有感而發,卻讓李釗驚歎,更讓宋褘微紅了眼眶。
李釗是在驚歎李峻的才學,因為這份才學與眾不同。宋褘則是在讚同這份才學的同時,更是能為遇上一個真正的知音而感動。
相識滿天下,知心能幾人。
人生在世,要做到廣交天下朋友並非是什麽難事。
但在這些朋友中,有幾個會懂你?又有幾個才能讓你不設防,做到真正的敞開心扉。
伯牙為子期絕弦,為的就是此生再無知音。
宋褘的一曲奏罷,李峻便聽懂了她的曲音,看透了她的心聲,這不是難求的知音,又會是什麽呢?
另外,像宋褘這樣身如浮萍的人,世人看到的隻有她的美貌,她的笛藝。
真正能了解她,懂得她所思所想的人,宋褘還真沒有遇到過。
雖然屋中的人都在讚歎宋褘的笛藝,但她並沒有顧忌別人的感受,隻是對李峻道:“李大哥,不管別人怎樣誇讚小妹,小妹隻覺得能得李大哥這句話就足夠了,也算是小妹沒有枉費這些年習練。”
李峻覺察出宋褘的感動,趕忙擺手道:“我哪裏敢評價呀?宋姑娘的笛藝豈是我這一知半解的人評價?隻是隨性一說罷了。”
宋褘輕拭了一下眼角,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因為那樣會過於矯情,也會破壞了原本的氣氛。
“李大哥,既然您能聽懂小妹的心聲,想必也是善於笛藝,不如您也吹奏一曲送給小妹如何?”
宋褘的話算是一語雙關,既是誇讚了李峻在音律方麵的修為,也是在說明自己吹奏的曲子隻是獻與李峻。
“啊?我不太會呀!”
李峻先是擺了擺手,但又覺得嚐試一下也沒什麽,就答應道:“好吧,試一試。”
接過樂姬遞來的竹笛,李峻望著眾人笑道:“我可是胡亂來的,若是不好聽,你們可不許捂耳朵。”
大家聽李峻如此說,都是笑了起來,紛紛表示會洗耳恭聽。
對於笛子的演奏,李峻不能說是門外漢,隻能說是不熟,不像古琴的技法,那是他經過了長期的練習。
此刻,因為宋褘的到來,不少憑欄聽雪中的其他歌舞姬都聚到了房門口。
她們既是來欣賞宋褘的笛藝,也是為這一房中的客人感到新奇。
讓她們獻歌舞,陪酒作樂的客人見過,像這種相互玩鬧,一同飲酒閑聊卻無非禮之舉的客人,歌舞姬們卻是從未見過。
這些歌舞姬並非人人都是大牌,她們每日陪伺過客人後常常是身心俱疲,能得到少些的刁難與責罰都是幸事。
此刻,見到房間內的幾個姐妹不僅沒有受到刁難,還能歡愉地與客人一起聽宋褘吹奏,一起無所顧忌地說說笑笑,這讓門口處的歌舞姬們很是羨慕,更有幾分妒忌。
在眾人的注視下,李峻所吹奏的笛聲響了起來。
李峻的笛藝如何呢?
從歌舞姬們的抿嘴偷笑就能得知,他的笛藝與宋褘相比簡直是天地之差。
然而,李峻所吹奏的曲調卻是獨特,與世間所傳頌的曲譜截然不同。
說不好聽也並非完全如此,總感覺是哪裏不對,又有著新穎的韻味。
起初,宋褘也是悄悄地蹙眉,但聽著聽著卻是眉頭舒展,口中不自覺地輕哼起已經過耳的旋律。
一曲作罷,李峻用竹笛輕敲了一下頭,笑道:“說過胡亂吹的,你們想笑就笑嘛,忍著多難受呀!”
眾人聞言,不由地都笑了起來,大家並非是在嘲笑李峻的笛藝,而是被他的話所逗笑。
宋褘並沒有笑,而是真誠地問向李峻:“李大哥,您所吹奏的曲子,小妹從未聽過,可否將曲譜給小妹一閱,讓小妹以後也能嚐試一下。”
李峻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回道:“我也沒有譜子,我隻是將一首琴曲借來吹奏,再說我也不識曲譜。”
談到曲譜,若說五線譜、簡譜,李峻都認識,就連古琴的減字譜也能知道個大概。
然而,這些曲譜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即便是減字譜也要在唐末才會被曹柔所創立。
因此,說自己不識曲譜,並非是李峻在謙虛,而是他真的不認識當下的曲譜。
“李大哥,您還會撫琴?”
宋褘驚異地問,繼而臉色略帶羞紅地解釋道:“小妹是說李大哥真是多才多藝。”
不等李峻回答,此前與李峻一同研究過琴技的樂姬搶著說道:“姐姐,客人真的會撫琴,而且琴技應該還很好的。”
宋褘聞言,眉梢微挑,笑著說道:“李大哥,能為小妹撫上一曲嗎?”
“哈哈...”
這一請求讓李峻笑了起來,他轉頭問向李釗。
“世康兄,是不是該讓柳姑姑付銀錢給咱們呀?我這又要吹奏笛子,又要彈奏古琴,我看她們才是客人嘛!”
說著,李峻抬手指了指房內房外的歌舞姬。
李峻的話讓在場的歌舞姬都捂嘴偷笑,就連宋褘也笑著說道:“李大哥,您若為小妹撫琴一曲,今天就算小妹答謝李大哥了,所有的花費都算在小妹的賬上。”
宋褘原本就沒想讓李峻等人花費,說出這話也是為了湊趣。
李峻也是玩笑地一拱手道:“還是我妹妹仗義,那哥哥就獻醜了。”
若說李峻吹奏笛子不在行,在古琴上他可是下過功夫,自然也就沒有什麽可怯場的。
短暫的安靜過後,剛剛是笛音的曲調從李峻修長的雙手間流淌而出。
相同的曲調,這次卻有了不同的意境。
古樸的琴音中,李峻仿佛將一幅水墨山水呈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那山水畫中有岩壁處飛濺的溪流,有密林中穿枝而過的清風,也有青草裏時隱時現的蟲鳴,轉音之處又似那屋外簌簌的落雪聲。
琴音低緩時,宋褘憑借剛才對曲調的記憶,吹玉笛為琴曲配上了副音。
在兩種不同音色的相配下,整首曲子被演繹得更加唯美動聽。
餘音停了良久,房間內外的掌聲才響了起來。
遲來的讚歎並非是大家吝嗇,而是大家都沒有從那副山水畫中走出來。
宋褘將玉笛握在胸前,久久地望著李峻。
這份沉穩與那日禪房裏抱起她的時候一樣,這份俊逸也與臨別送行時相差無二。
從離開坪鄉時,宋褘就將李峻記在了心裏,即便這份恩情或許隻是李峻的無心之舉,宋褘還是將李峻記在了心裏。
此刻,心中的李峻與眼前的李峻重合在了一起,宋褘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以自己現在的身份,該說些什麽呢?
隔了良久,直到李峻望著宋褘,輕聲地喚了一聲,宋褘才從恍惚間回過神。
宋褘笑著問道:“李大哥,這曲子是您做的吧?有曲名嗎?”
“曲名?”
李峻一時間還真記不得這首古琴曲的名字,略做思索後笑道:“能在這裏再遇到宋姑娘,而且恰逢外間輕雪飛揚,就叫煙汀雪,如何?”
“煙汀雪...”
宋褘望向李峻,口中輕聲地念著曲名,臉頰處略微地飛起了紅暈。
後世的一首歌中有這樣的一句話,“女人的心思你別猜,你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的確,除了家中的女人以外,李峻很少去猜其他女人的心思。
沒必要,也沒義務。
李峻覺得自己有時連裴瓔的心思都猜不透,何苦還在其他女人的身上浪費腦細胞呢?
因此,李峻不知道宋褘此時此刻的心思,隻覺得這次的演奏很成功,很圓滿,也很有古人風範。
即便他已經當了這麽長時間的古代人,但隻有此時才真正覺得自己有了文人雅士的古風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