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相遇煙汀閣

對於京都洛陽,當下的李峻並不熟悉,城中也沒有幾個認識的人。

雖然從記憶裏能找出一些人的影像,但李峻覺得自己不會留在洛陽,沒有必要去尋找或是拜訪那些不相關的人。

洛陽城對於李峻來說是陌生的,但對於居住了七八年的李釗來說卻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李釗在朝中的官職是謁者,原本是掌賓禮司儀,傳宣詔命以及奉命出使等職責。

就權利而言,算是個微不足道的七品官,再加之當前的朝廷紛亂不斷,他這七品官更是個閑職了。

雖說是個閑職,但終究也是個吃官飯的。

再加上有父親寧州刺史李毅的打點,李釗在洛陽城中也算是個交友眾多,八麵見光的官二代。

在何裕的事情上,李釗的確是束手無策,但那也不能徹底否定了他的能力,誰都有個無能為力的時候。

當李釗最大的心病消除後,數月都未曾想起的醇酒美人再次湧入腦海。

他要請李峻喝酒,請李峻到煙汀閣狂歡。

請李峻喝酒的理由很簡單,李釗要答謝李峻的出手相救。即便李峻救下的人是他自己的外甥女,但那也是先給了李釗的情麵。

煙汀閣是一處風月之所,位於洛陽城的東外郭城,臨近芙蕖台,再遠些就到金穀園了。

雖說是風月之地,但與後世所定義的性質完全不同。

這裏有美酒,也有善歌舞絲竹的女子為飲者助興。城中的官宦豪門子弟多願來此相聚,把酒言歡下常常是徹夜不眠。

對於這樣的地方,李峻似乎能在記憶裏找到點印象,但可能是太久遠,記憶過於碎片,拚湊不起來了。

煙汀閣並非是一棟獨樓,而是一座多建築多景致的庭院。

雖說比不上由此向北七裏處的金穀園,但每當春意盎然,風和日暖的時候,煙汀閣中也是桃花灼灼、柳絲嫋嫋,樓閣亭樹交輝掩映,蝴蝶蹁躚飛舞於花間。

今日,李釗的宴請設在煙汀閣的憑欄聽雪中。

何裕夫婦已經隨陳大河離開了洛陽,此刻的憑欄聽雪裏也就李釗,李峻,郭誦以及李瑰四人。

飲酒有美人相伴才更有情趣,憑欄聽雪中也不例外。琴樂聲起,舞姿曼妙,聲色之下的四人也是飲的暢然,喝的有味。

“二郎,聽說此處有個姓宋的姑娘擅長笛子,人也長得極美。我讓人去請了,就是不知道那宋姑娘是否能賞光。”

李釗與大家相處了幾日,再加上以後要跟隨李峻,自然就要熟絡起來,言語上也就隨意了許多。

李釗口中的“請”並非是真的去邀請,李峻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在煙汀閣裏,尋常的歌姬舞姬並不難請,隻要花了錢,總會有人來陪。但有些卻是不同,不是花再多的錢就能請到。

來煙汀閣的人很多,其中不乏達官顯貴。

與這些人相比,花錢的多少就要退其次了,即便掏出再多的金銀也不能隨心所欲。

李釗的官職不高,即便是花了錢,也要看有沒有其他的權貴點了那位宋姑娘。因此,他才會說出不確定的話。

“哎...”

李峻一擺手,笑著說道:“世康兄,咱們就是來喝酒閑談的,不必尋求那麽多。”

說到這,李峻想起些事,放下手中的酒盞,問向李釗:“對了,世康兄,李秀給你的信中有沒有提及蜀中戰況呀?”

李釗先是一怔,不知李峻為何問起蜀中之事。

回想了一下,李釗點頭道:“提及不多,隻是說李特軍在各土堡部曲的合擊下大敗。李特與其長子李**都死了,其子李雄也退逃到了赤祖。”

“敗了?”

李峻先是略有遲疑,隨後了然地點頭道:“果然,合擊一策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繼而,李峻又問道:“那李護軍回寧州了嗎?”

李釗點了點頭:“回去了,大敗了李特後,李秀以寧州多亂為由向羅都督請辭,領兵返回了寧州。”

兩人正說著話,一名穿著華麗,略帶姿容的中年女子走進房內。

一進門,中年女子滿麵堆笑地說道:“李郎呀,今兒呀!可真真的不巧,褘姑娘真的是身子不妥,不能來給李郎獻上一曲,李郎可千萬別怪罪呀!”

這一情況早就在李釗的意料中,他自然不會去怪罪什麽,隻是調笑地問向來人。

“柳姑姑,你這李郎叫的,我都不敢應了。我們四人中三個姓李,也不知道柳姑姑喊的是哪個李郎?”

柳姑姑聞言,笑著挪步上前,在李峻等人的酒盞中添滿酒。

隨後,她又給自己倒了一盞,盈盈一笑。

“我喚的自然就是三位李郎呀,既然褘丫頭對不住各位,我便替她向大家倒個歉,祈盼各位不要有怪罪的心。”

說著,柳姑姑以袖顏麵,將盞中酒一飲而盡。

李釗本就豁達,更是個識趣之人,沒有必要去為難柳姑姑。

李峻與郭誦、李瑰三人更是無所謂,四人紛紛舉起酒盞,一同將體麵給了柳姑姑。

此刻,時節也不過臨近二月初,寒意尚未退去,天空中又洋洋灑灑地飄落起雪花。

大家又喝了幾盞酒,見窗外飄起了小雪花,李峻提議道:“這裏既然叫憑欄聽雪,那不如咱們就到外邊看看雪中的煙汀閣,聽聽雪落的聲音,如何?”

房間裏,包括幾名樂舞姬在內的眾人都覺得這個提議很新穎,紛紛表示讚同,各自穿好了保暖的外袍後,陸續地走出了房門。

這些人中,隻有李釗的年歲要大些。

像李峻與郭誦、李瑰三人不過是在二十上下,而那幾名樂舞姬的歲數則更小,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有著孩童的玩性。

煙汀閣中的景致本就不錯,再加上飛雪將一切都裹上了銀白,轉眼就讓各式的亭雨樓台,假山石橋呈現出簡樸的素白之美。

一行人在園景中隨意地走著,李峻不時地搓個雪團投擲在幾名樂舞姬的身上,惹得幾名少女左右躲閃。

少女們先是小心翼翼躲避,見主客是在玩鬧,也便不甘示弱地進行反擊,雪球落在了李峻的身上,郭誦與李瑰也自然沒能逃過。

一時間,大家玩心大起,相互打起雪仗來,嬉笑聲伴著飄落的飛雪響起在煙汀閣中。

這種場景很少見,至少在煙汀閣中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來到這裏的人,求的多是與情愛有關的事。

這種情愛是一種別樣的私欲,欲望之下的人不會有如此的雅致,更不會有這樣純若孩童般的嬉鬧。

許多途徑的客人看到了這番光景,有的駐足觀瞧,心中自有羨慕。有的則是側目前行,臉上一幅好笑的神情。

煙汀閣中,也有其他人看到了李峻等人的嬉鬧。

一棟木樓的二層臨窗處,一雙眼波如水的明眸正望向樓下不遠處的李峻,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女子辨認了片刻,喚過身後的小丫鬟,吩咐道:“春桃,你去打聽一下,看看下邊的那些人是哪裏的客人?另外,那個...”

女子抬手指了指,繼續道:“就那個正在笑的,高一些穿黑裘的那個人,你去打聽打聽是不是姓李?”

小丫鬟狐疑地點著頭 一溜小跑地下了樓。不一會兒,又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女子聽了春桃的回話,臉上原本的驚訝變成了驚喜,隨即坐在梳妝台前略做打扮,披上鬥篷向樓下走去。

“姑娘,姑娘...”

春桃一邊喊,一邊緊跟其後地問道:“您這要去哪裏呀?等會兒王將軍不是要來嗎?您不等他嗎?”

女子暫停腳步,轉頭對春桃道:“你去跟姑姑說,今日我不舒服,讓姑姑幫我推了王將軍。”說完,快步走向憑欄聽雪。

在園中玩了好一陣子,李峻等人才返回到憑欄聽雪中。

一番戲耍下,大家玩的極是盡興,這讓幾名樂舞姬與李峻等人沒有了距離感,言語上也不似最初的那樣拘束了。

回到房間中,李峻讓幾名歌舞姬無需演奏,大家一同坐下喝酒閑聊。

真的也就是喝酒閑聊,聊聊坊間的一些趣聞,說說洛陽城中的一些傳聞。

期間,李峻起身在一張七弦琴上撥弄了幾下,並與一名樂姬研討起古琴的彈奏。

古琴的彈奏不難,但若想彈好卻不容易,需要演奏者有著一定的人生閱曆,才能將曲譜中的意境完全地展現出來。

其實,李峻學過古琴,當然不是原主的李峻。

生在後世的兒童有幾個沒學過樂器?

即便是你再不願意,父母的威嚴也會讓你老老實實地坐在琴前,滿心不情願地一遍一遍練習。

未來的成名成家都不重要,有個文化修養才是最主要的,這是後世的家長所追求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讓你練,你就得練。

李峻也經曆過這樣的童年,正是這樣的童年讓他會彈古琴,也會幾樣其他的樂器。

“二郎,你何時又會彈這七弦琴了?”

見李峻很快就能熟練地彈奏,郭誦很是驚異。

自打李峻病愈後,發生在他身上的奇異事真是太多了。

“這不是剛學會嘛!我隻是有這天賦,教一遍就熟了。”李峻大言不慚地回答,說得極其坦然。

不這樣說還能怎麽說?

說老子小時候被爹媽強迫練過?那話說出來就是癔症,就是精神病。

郭誦與李瑰相信這回答,因為他們早就見怪不怪了。李釗是半信半疑,他是個文人,也通曉些音律,不太敢相信這樣的天賦。

李峻身旁的樂姬是不相信的。

她從李峻彈奏的神態與指法,以及每個空靈的泛音響起,樂姬都知道這不是天賦,而是經過長期習練才能做到的。

就在李峻隨意地彈奏時,房門被輕輕開啟,一名身披赭紅短絨長鬥篷的女子走了進來。

房間內的幾名樂舞姬見女子走入,趕忙起身相迎,口中有的喚“宋褘姐姐”,也有的稱“褘姐姐”。

李釗沒有見過宋褘,隻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李峻等三人就更不知曉了。

之前,柳姑姑已經委婉地說了宋褘的拒絕,還為此道歉敬酒。她這時又突然到來,確實讓屋內的眾人感到奇怪。

宋褘並沒有在意眾人投來的目光,而是將解下的鬥篷遞給一名上前的舞姬。

隨後,她來至李峻身前,盈盈下拜道:“宋褘不知恩人到此,也不知是恩人相邀,是宋褘失禮,請恩公責罰。”

這一番請罪的話語,不僅讓在場的人詫然,就連受拜的李峻也是一頭霧水。

從醒來到現在,李峻覺得自己沒有救過多少人。

最多的是坪鄉的人,最近的是他的外甥女,眼前的這個感恩女子,李峻真的是沒有半分印象。

“姑娘,你認錯人了吧?你我好像從未相識,又哪裏來的恩人一說?”

李峻說著,向旁邊側了半身,讓過了宋褘的拜謝。

宋褘並沒起身,隻是抬頭望著李峻,笑道:“看來恩公真的忘了,恩公可還記得姑射山雲霧寺的那間禪房?”

話到此時,李峻這才想起了眼前之人,仔細地看了看,笑道:“原來是你呀!咱們這也算他鄉遇故人了吧。”

這時,郭誦與李瑰也想起了那日雲霧寺的經過。

那個時候,眼前的這個女子因雙腿麻木而不能行走,被李峻抱在懷中,還是郭誦從李峻的手中接過去的。

大半年的時間,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裏遇見,還是一個想請卻請不到的樂姬。

“自然要算故人呀!宋褘要不把恩公當作故人,那宋褘豈不是要枉為人。”

宋褘說著,在李峻的虛扶下站起身,又向郭誦執禮致謝。

大家重新落座後,宋褘說起了自己那時的經過。

原來,宋褘少時便拜綠珠為師習練笛藝,一直跟隨綠珠住在洛陽城東金穀澗處的金穀園。

綠珠,原姓梁,生在白州境內的雙角山下,其容貌絕豔為世間難尋。

越地民俗以珠為上寶,生女稱為珠娘,生男稱作珠兒,綠珠的名字便由此而來。

當年,石崇為交趾采訪使,偶然見過綠珠一麵,便以珍珠十斛買下了綠珠,將其帶回了金穀園。

後因石崇得罪了權臣孫秀,被趙王司馬倫誅殺,其家財被全部充公,綠珠也落了個墜樓而死。

綠珠死後,宋褘逃離了金宮園,輾轉之下想要回到家鄉荊州。

可她一個弱女子,身上又沒有多少錢財,世道艱難下隻能憑借學到的笛藝謀些路資,不成想卻在途中被衙博搶了去。

若不是那日被李峻救下,恐怕再也不會有今時的宋褘了。

聽了宋褘的講述,幾名樂舞姬感同身受地流了幾行傷心淚。像她們這些人,哪一個人的身世不坎坷?又有誰不是曆經辛苦?

“你為什麽又回到了洛陽?”李峻其實想問宋褘為何會到這煙汀閣,隻是礙於麵子沒有問出。

宋褘嫣然一笑道:“那日離開李家莊時,李大哥您送了我路上用的銀錢。我想著要回荊州的話路途太遠,還不知道再會發生什麽不測,便又回到了洛陽城,留在這煙汀閣中。”

傳聞中,石崇的寵妾綠珠貌美絕倫,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美?李峻沒有見識過,但他覺得眼前的宋褘就很漂亮。

不對,一念之下,李峻覺得用漂亮來形容宋褘似乎有些不貼切,漂亮的前麵應該加上嬌媚一詞。

宋褘的言談音色無不給人一種嬌滴滴的感覺,雖然她說的話很正常,但在別人聽來就仿佛是在撒嬌。

她的容貌與舉止則在嬌柔的同時又帶著一種媚,這種媚不是做作,而是由內向外地自然散發,讓人極難抗拒。

另外,宋褘與人相談時,明若秋水的雙眼會含笑望著對方,下一瞬卻將眼簾下垂避過對方的視線,似在嬌羞的躲避,繼而又會將帶笑的目光再次迎向對方。

如此的欲語還羞之態,總能不知不覺地撩動對方的心弦,讓人欲罷不能。

李峻感受到了這種嬌媚,李釗與郭誦也感受到了。

李瑰的年紀小些,不知道會不會感受到,李峻隻看到李瑰一直在望著宋褘,視線不曾離開過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