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予人玫瑰,留有餘香

在洛陽城中,再世為人的李峻並沒有什麽相識之人,也就沒有四處拜訪的必要。

他與郭誦沿路閑逛了一會兒,兩人便乘坐馬車返回了住處。

剛到大門口,李峻就看見丫鬟翠煙正站在門外左右張望,等馬車將一停穩,她便跑了過來。

“姑爺,家中來客人了,李瑰正陪著客人在堂中等著姑爺呢。”翠煙一邊說話,一邊伸手扶著下車的李峻。

“客人?是誰呀?”李峻有些疑惑,轉頭與同樣不解的郭誦對視了一眼。

眾人到洛陽不過兩天的時間,除了這邊商鋪裏的掌櫃與夥計,也就長沙王府知曉此事,而他與郭誦剛從王府返回,又哪裏來的客人呢?

“婢子奉茶時,聽客人說他是李護軍的兄長,是特意來拜會姑爺您的。應該是來了一段時間,我們逛街回來時,他就等在大門外了。”

翠煙緊跟著李峻的腳步,口中說著來人的情況。

聽著翠煙的話,李峻不由地停下了腳步,轉頭望向門前不遠處的一輛馬車。

馬車停在對麵道邊的一顆老樹下,厚實的門簾將車廂內遮擋個嚴實,一個中年的車夫正搓手跺腳地守在車身旁,不時地將目光投向院門處。

“李秀的兄長?那應該就是李釗吧?李護軍就這麽一個哥哥吧?他怎麽知道咱們來洛陽了?又怎麽知道咱們住在這呀?”

郭誦一邊走,一邊將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可惜,郭誦的疑惑沒人能解答,丫鬟翠煙不能,李峻也正一頭霧水,就更不能為郭誦解惑了。

“二郎,李釗不是有官職在身嗎?再說也有他父親李毅的照應,何必要走咱們的門路?”

對於李釗的突然拜訪,郭誦確實有些不解。

李毅身為南夷校尉,雖不能說是大權大勢,但也是主政一方的要員,在朝中還是有些人脈的,他的兒子真沒必要來攀附李峻。

“具體的來意不清楚,但說到門路...”

李峻笑了笑,略感無奈。

“李釗是有官職,但也不過是個接人待物的謁者,並無什麽權勢可言。要說走門路,咱們哪裏有什麽門路?他不過是想借個梯子搭上長沙王罷了。”

李峻說這話並非是反感,他也是通過李澈才上了長沙王的這條船。

借勢得勢並沒有錯,李峻是怕李釗看不清得到的勢會有多危險,若以後真有什麽不測,反倒是對不起李秀了。

李峻與郭誦剛入正堂,一直在待客的李瑰趕忙起身向李峻介紹:“莊主,這位是李秀李護軍的兄長。”

李瑰剛做完介紹,隨他一同站起的男子便向李峻拱手道:“在下李釗李世康,是李秀的哥哥,此次貿然來訪,還望東明亭侯見諒。”

李釗的年紀要大於李峻,而立之年的他一身儒生打扮,舉手投足間帶著幽雅從容的風度。

“世康兄莫要見外,喚我世回便可。讓世康兄久等了,還望見諒。”

李峻抬手請李釗落座,笑著繼續道:“本想擇日到兄長的府上拜望,卻沒想兄長能找到這裏來,世回失禮了。”

因為李秀的關係,李峻對李釗十分客氣。

但客氣也就到此而已,李峻不會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親近,即便這個人是李秀的哥哥。

李峻沒有再說話,隻是微笑地望著李釗,等待他說出前來拜訪的原因,以及解答之前郭誦所提的各種疑問。

如此一來,正堂中有了片刻的沉默,也有了幾分尷尬的氣氛。

“咳...”李釗輕咳了一聲,試圖打破眼下的尷尬。

隨後,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口解釋。

“世回,是秀兒有書信給我,說你要到洛陽城。我怕聯係不上你,便讓人一直守在你家的鋪子旁,也因此才知曉了你下榻之處,還望世回能見諒我的冒犯之舉。”

李釗本是一副儒雅的風範,此刻的一番解釋,卻讓高人雅致的他尷尬地紅了整張臉。

李峻笑了笑,想想也該是如此,若是李釗與長沙王府相熟,也不會說出“怕聯係不上”的話。

“世康兄,你如此急著見我,是有什麽難事嗎?”

既然李釗如此急於來訪,應該是有事相求,礙於李秀的情麵,李峻想直接問問是何事?

若是能幫上忙就幫一下,若是超出能力所及,那也是愛莫能助。畢竟自己欠的是李秀的人情,與李釗沒有半點關係。

李釗見李峻問的如此直白,臉上剛剛有些消退的愧色再次浮了滿麵。

“啊...是有...”李釗的話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是在難為情,又似乎是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李峻望著李釗,笑道:“世康兄,若有事但說無妨,我要是能幫上忙,自是不會推脫。我欠李護軍的,說過會還她人情。”

李峻的這幾句話本無敲打之意,卻讓李釗覺得更加尷尬不堪。

他將雙手交叉地握在一起,用力之下,指肚處已然泛白。

李秀的信中談及了李家莊的事,李釗對此也知曉了個大概。

但李釗清楚那是妹妹的積善,是妹妹與李家莊的情分,他自己與李峻沒有交集,根本談不上什麽情誼。

今日前來,李釗就是想憑借妹妹與李家莊的那點情分,企望李峻能幫忙解決他眼前的大麻煩。

李釗原本就因倚仗妹妹而感到羞慚不已,此刻見李峻把話說破,讓他一時間更加難以啟齒了。

然而,即便再難說出口,李釗還是想要試一試。他真的找不到能解決此事的人,若是要再耽擱下去,那可就真的來不及了。

因此,李釗再也顧不上臉麵,站起身向李峻作長揖。

“世回,我此番前來並非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的摯友,我想求世回救下他們夫妻二人的命。若是世回能施以援手,或許他們就能活下來。如若不能,那...那也就是他們的命運使然了。”

李釗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極其艱難,顯然他不想將那兩個人的生死看作命運的安排。

聽著李釗口中的話,李峻的雙眉緊鎖,他沒有想到李釗會求這樣的事。

在這洛陽城中,各種的能人比比皆是,能救人命的達官顯貴更是數不勝數,他隻是一個剛到洛陽城的小民,如何能讓李釗來此喊救命呢?

然而,轉念之下,李峻有些明白了,想要人命的應該是長沙王府,能讓人活命的也是長沙王府。

因為隻有如此,李釗才會來求他,李釗知道他與長沙王府的關係。

“你要救的是齊王府的人?”李峻的臉上沒有了表情,問出的話也淡漠如水。

不管李釗是不是為了自己,還是說真的為了他口中的摯友,李峻都不想與齊王府的事情扯上關係。

他剛到洛陽,也剛剛得到長沙王府的信任,沒必要此時去犯了大忌。

“啊...”李峻的問話讓李釗一噎,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釗看不懂李峻的態度,如果說出來,他不清楚李峻會不會同別人一樣向官府舉報,又或是親自命人即刻抓捕。

他更不清楚李峻是否會不顧及與妹妹的情分,將他也抓起來交與長沙王府。

如此的猜忌下,李釗沒有繼續回答,隻是愣愣地望著李峻,神情上有了恐慌,也有了幾分哀傷之意。

“唉...”

李峻看出了李釗的心思,歎了一口氣,原本的冷淡臉色也轉好了一些。

“世康兄,李秀與我,與李家莊都有大恩情。按理說,你是李秀的兄長,你有事求我,我李峻是該幫忙的。但我想問問世康兄,你為什麽要趟這渾水?值得嗎?”

李峻是第一次與李釗打交道,他不清楚李釗的為人,但這人初次見麵就求這種掉腦袋的事情,屬實是有些莽撞了。

但這份莽撞,若不是真的為了情義而奮不顧身,那這李釗就應該是個腐朽的書呆子。

李峻不願意同書呆子交往,卻是極為欣賞重情重義的人。因此,他想聽聽李釗的說辭。

李釗不清楚李峻是什麽樣的人,但妹妹在信中說隻要有麻煩就可以找李峻幫忙,也說李峻一定會幫忙。

李釗信服妹妹的眼光,也相信妹妹不會哄騙他這個兄長。

因此,短暫的猶豫後,李釗還是將事情的原委說給了李峻。

原來,李釗想要救的是中領軍何勛的侄子何裕。

李釗與何裕真可算為至交,在他剛到洛陽之時便與何裕相識,兩人都屬儒雅好學之人,相同的習性又讓二人的交往甚佳,逐漸地也就成為了摯友。

何裕在年歲上要小於李釗,卻是個好古博學之人,在其叔叔何勖的庇佑下謀了個史令的差事。

這個差事談不上有多少權勢,也就是個做做學問,辯古論今的官職。

倒不是何勖不愛護這個侄子,實在是何裕就喜歡做這些事情,再加上何家子弟眾多,何家也就不勉強何裕了。

雖說何裕沒有什麽權利,但其身後的家族卻有背景。

故此,每每李釗有難,何裕都能及時地幫李釗化解,這讓李釗很是感激,也將這份情義常記於心。

齊王府勢敗,身為齊王司馬冏心腹愛將的何勖雖已身死,但其家族依舊沒有逃過誅滅三族的命運,何裕是何勖的親侄子,理所當然也在誅殺之列。

至於為何能會活到現在?是李釗將何裕夫婦藏了起來。

李釗從不敢想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風險,因為李家必定會因此而被滅門。

李釗更不能想自己到底該不該如此做,因為他真的怕自己挺不過心中的恐慌,會出賣摯友。

直到收到了妹妹李秀的書信,李釗想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

“世回,事情便是如此。若說權利紛爭,何家是有人參與了,但何裕沒有。他就是個文人,就是個讀書人,他從沒有參與過齊王府的事情。”

李釗在為何裕爭辯,他也不是真的要向李峻爭辯什麽,隻是想要說出事實。

“嗯...”

李峻應了一聲,隨即問道:“你既然已經藏了,那就繼續藏下去,為何還要求我?”

李釗雖然說出了緣由,但這個緣由與李峻沒有關係,也沒有讓李峻想要出手相助的必要。

見李峻如此說,李釗的心涼了半截,但他依舊想爭取一下。

“藏不下去了,今日城中不知為何又開始了大肆追捕。我原本將他們夫婦藏在城東的蓽門巷,那裏都是窮苦之人的寄居所,少有人去盤查,現在也開始挨戶搜尋了。”

李釗說完,將乞求的目光再次望向了李峻。

“哈哈...”

李峻笑了一聲,這讓李釗深感疑慮。

並非是李釗說了什麽好笑之事,而是李峻覺得李釗真是心急了。

還什麽都沒有答應,李釗就把何裕的藏身地說了出來,也不知是真的不見外,還是迂腐。

笑罷,李峻正色道:“世康兄,你說了這麽多,你覺得我會因此就去求長沙王嗎?或者說,你覺得我有必要為了一個不相關的人去違背長沙王的意願嗎?”

聽著李峻的話,李釗的心徹底涼了下來,也為摯友即將到來的命運而深感悲痛。

紅了眼眶的李釗緊咬牙關,向李峻再次長揖至地,起身便欲離開,此刻的他竟有種不懼一同赴死的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