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積善有餘慶
為了朋友能做到這一步,李峻也算是看清了李釗的為人,看來兄妹都是一個性格,都是以命應諾的脾性。
救下何裕夫婦的命難不難呢?
真的很難,誅殺叛逆三族的命令是司馬乂下達的,當下洛陽城中誰敢違逆長沙王府令?
然而,若要說救下那二人的命簡不簡單呢?
也簡單,李峻覺得隻要與李澈暗下商量一下,留住那兩人的命還是可以的。
人的生死隻存在於別人的一念間,這是個悲劇,也真是一個莫大的笑話。
不管是悲劇還是笑話,李峻都叫住了想要離去的李釗。
望著李釗,李峻無奈地笑道:“兄長,你這是要去哪裏呀?是不打算管了?還是想去同生共死呀?你這樣走了,你妹妹可是要罵我忘恩負義的。”
有轉機,李釗確定自己聽到的話中有轉機,他有些激動。
激動之下的李釗返回到李峻的身前,竟然雙膝一彎,想要跪在李峻的麵前。
君子膝下有千金,但李釗答應何裕要救他夫妻的命,這就是承諾。
為了這個承諾,李釗願意跪求李峻。
“兄長,你這是幹什麽?”李峻一把扶住了李釗。
李峻能做出幫忙的決定,與還李秀的人情有關,也是被李釗的重情義所打動,但更多的卻是對這個世界的無奈。
在這個世界裏,罪大惡極的人有很多,他們是死有餘辜,李峻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有許多人是不該死的,誅滅三族,誅滅九族甚至誅滅十族,那些族人真的是罪該萬死嗎?其中無辜的人有多少?冤屈的人又有多少?
對於這種事情,李峻改變不了什麽。
然而,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若是能救下兩條無辜的命,也就算是積德了。
李峻問李釗:“他們還在蓽門巷嗎?”
城中為什麽會嚴查?李峻知道原因,那是在搜查與今日行刺司馬乂相關的人。
若是何裕夫婦還留在蓽門巷,恐怕會被波及到,反正都是叛逆的餘孽,抓了也算立功。
“不在...”
李釗搖了搖頭,對李峻繼續道:“我不敢將他們留下那裏,所以就讓他們待在馬車裏。”
“馬車?是外麵的那輛馬車嗎?你都把人帶過來了?”李峻好氣地問。
就沒聽說誰會把欽犯拉著滿街跑的,也就李秀的哥哥能做出這樣的事。
“啊,就是那輛馬車。”李釗極其肯定地回答。
“唉...”
李峻歎了一口氣,轉頭對李瑰道:“去,把人帶進來,小心點,別讓人注意到了。”
繼而,李峻又對郭誦道:“明天咱倆再去找一下我叔父,和他老人家商量一下,看看怎麽把這個事處理掉。”
李釗聽李峻如此說,趕忙問:“世回,你說的可是李澈李內史?”
“嗯,沒錯。”李峻點點頭,略有遲疑地問:“你與家叔相識?”
李釗連忙擺手道:“不相識,我哪裏有那個機緣呀?我就想說,若是李內史能給說句話,那何裕夫婦的命就保下了,絕對沒問題。”
李峻聞言也點了點頭。
李釗說的沒錯,以李澈現如今在長沙王府的地位,想要留下何裕夫婦這樣無關緊要的人,根本算不上難事。
不到片刻的時間,就見李瑰帶著兩名衣衫破舊的人走進了正堂。
看到何裕夫婦二人,李峻覺得怕人瞧見的擔心有些多餘。
這兩人髒亂的穿著與滿麵菜色,要說是大災逃荒來的難民有人信,說他們是曾經的權貴何勖家的親眷,任誰都不會相信。
李峻轉頭望了望一臉激動的李釗,真想問問他是怎麽藏的人?是不是扔在那兒就不管了?
李釗看出了李峻的疑問,趕忙解釋道:“不敢送東西呀!蓽門巷是個亂地,連衙門的人都懶的管,所以才送那裏。要是吃的好穿的暖,早就活不成了。”
“不打緊,現在好了。”
說到這,李釗拉著何裕夫婦來到李峻的身前,興奮地說道:“子衡,這位便是我說的東明亭侯,他答應救你們。隻要他答應,你們夫妻就一定會沒事,快來謝謝東明亭侯。”
何裕的年紀與李峻相仿,身量上要比李峻瘦弱了許多。
在他身旁的女子看不太清楚麵貌,不知是生活所迫還是故意為之,女子的臉上很髒,還有幾處塗了黑汙。
“何子衡與妻何鄭氏謝東明亭侯救命之恩,此等大恩我夫妻無以為報,甘願餘生都為東明亭侯差使。”
何裕將話說完,夫婦二人攜手站在李峻的麵前。
何裕略整理了一下身上破舊的衣衫,恭敬地向李峻作長揖,而他身旁的何鄭氏則雙膝跪地,斂目叩謝。
何為差使?李峻明白這話意,眼前的夫妻是想要作李峻的家奴,以此來報答救命之恩。
若在幾個月前,錦衣玉食的何裕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也根本不會去想。
然而,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的人生就跌落雲端,變得如此不堪,這種境遇還真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李峻覺得何裕有些文人風骨,至少沒有為了能保住命而感激涕零,也沒有因能活下來而伏地乞憐。
恩情,銘記於心就好,人終歸是人,應該站著活下去。
李峻拱了拱手,又探手虛扶了一下跪地的何鄭氏,笑著說道:“你們要謝的不是我,你們應該謝世康兄,是他救了你們。”
李峻沒有說錯,更不是在謙遜,若沒有李釗不顧生死的照料,沒有李釗不顧顏麵的堅持,何裕夫婦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他們真的要感謝李釗。
李峻的話音剛落,何裕轉身望向一直都處於興奮中的李釗,竟然直直地跪在了李釗的麵前,其妻何鄭氏也隨之跪在了一旁。
這一舉動讓李峻感到意外,但轉念也就明白了。
何裕的這一跪不是為了乞活,也不完全是為了感恩。
應該是兄友弟恭的表現,是將李釗看作自己真正的兄長,也是將這個摯友視做了最後的親人。
這一跪,何裕早已淚流滿麵,頭抵在李釗的腳下失聲痛哭。
這哭聲似乎是壓抑了許久,仿佛要把幾個月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不哭,子衡不哭,沒事了,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
李釗也跪坐在了地上,兄長般地撫摸著何裕的頭,口中不停說著寬慰的話。
既然要幫何裕夫婦,李峻就讓二人先留在家中,等與李澈商量後再做決定。
這個宅子是安全的。
從李峻等人到來,李澈就在某些方麵做了交代,就算是洛陽城中王侯將相的府邸被查,也不會有人查到這裏。
何裕夫婦與李釗三人感傷了好一陣子才作罷,李峻讓李瑰和翠煙帶著何裕夫婦去洗漱一番,又換了新的衣衫才重回到正堂。
走進堂內,夫妻二人正儀肅容地向李峻再次執禮,李峻這才確切地看清了兩個人的容貌。
何裕消瘦的臉上帶著幾分曾經的禮度委蛇,一身幹淨的藍袍讓他略微恢複了些神采,掩飾不住的文人氣質在舉手投足間都會展露無遺。
何裕的妻子,淨了麵的何鄭氏也露出了本來的麵貌。
女子的年歲不大,估計也就十八九的樣子,應該和裴瓔的年紀相仿。
身材並不高挑卻也適中,麵容算不上什麽國色天香,倒是個秀麗端莊的樣子。
李峻看了一眼何鄭氏,覺得有幾分熟悉,但他又確定自己沒有見過這個女子,就是這臉龐這眉眼很像一個人。
至於像誰呢?李峻一時間還真想不起來,唯有在心中感到新奇。
拋開心中的疑惑,李峻轉頭問向李釗:“兄長,想必你也應該知曉了,我或許會到滎陽去,你有什麽打算嗎?”
李峻之所以會問李釗,是因為李秀曾希望李釗能到滎陽去,李秀實在不放心她這個耿直的兄長,想要李峻幫忙照看一下。
“哦,哈哈...”
李釗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
“我是知道的,秀兒在信裏告訴我了,說讓我跟著世回,我尋思會不會...就是...讓世回為難呀!”
李峻笑著擺了擺手,略作思忖道:“若是兄長想留在洛陽,我會幫兄長走動一下,換個位置也是可以的。若是不想,那就跟我去滎陽。”
李釗搖頭道:“我不想留在洛陽了,這裏的局勢太亂,保不齊哪天就會有無妄之災落在頭上,能去滎陽最好。”
李釗說著望向何裕夫婦,感歎道:“子衡夫婦不就是如此嗎?真可謂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嗯...”
李峻應了一聲,點頭道:“那就去滎陽吧,反正滎陽我不熟,過去了也需要幫手,多些自己人總是好的。”
此時,李峻願意將李釗看作自己人。
這裏麵有李秀的關係,也有李釗的人品讓人敬佩的原故。李釗的能力有多少?李峻眼下無法確定,但有個好人品是李峻想要用他的主要原因。
既然說到了滎陽,李峻對何裕夫婦說道:“我看京都也不是你們的可留之地,若是離開洛陽,你們有什麽打算?”
不等何裕開口,李峻又說道:“別再說什麽差使,你們不是我的家奴,說說你們的真實打算。”
何裕沒有即刻回答,他望著李峻,又轉頭看了看李釗,苦笑地搖了搖頭。
若不跟著李峻,他依舊是個需要逃亡的餘犯,而自己又能逃到哪裏呢?
這時,一直都默不作聲的何鄭氏小心地問道:“東明亭侯,我們夫妻能跟您與李釗大哥一起去滎陽嗎?”
說完,何鄭氏又將目光望向自己的郎君,征求何裕的意見。
“唉...”
何裕輕歎了一聲,麵帶歉意地望著妻子何鄭氏,搖頭輕聲道:“都是我連累了你,敏兒,我知道你的心意,可鄭家不會容我們的。”
滎陽?鄭家?何鄭氏?
兩夫妻的輕語讓李峻又想到了之前的心疑,那個究竟像誰的問題似乎有了幾分眉目。
雖然越看越像,但李峻不敢肯定,遲疑地問道:“何夫人,你是滎陽人嗎?你是滎陽鄭氏家族的?”
不知李峻為何會提到滎陽鄭氏?也不知這個東明亭侯與鄭氏有何恩怨?
何鄭氏有些猶豫地望著李峻,小心地點了一下頭。
何裕倒是坦然,向李峻拱手回道:“恩公,我夫人的娘家在滎陽,子衡的嶽丈是滎陽督將鄭豫。”
“鄭豫?原來如此。”
李峻點了點頭,繼而又急聲問道:“你的娘親可是李茱?”
李峻的問話讓在場的人都吃了一驚,郭誦等人知曉李茱是誰。
那是李峻的二姐,郭誦的二姨,李家莊原本的二姑娘。
然而,何裕夫妻包括李釗在內的三人卻是不知。尤其是何鄭氏,更奇怪東明亭侯為何能說出她母親的名字。
看著何鄭氏驚異的神色,李峻就知曉了答案。
都說積善有餘慶,都說予人玫瑰手有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