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複仇姑射山

日暮時分,一直在外忙碌的郭方為李峻帶來了探明的消息。

“莊主,他們藏身於姑射山,兵力不到二千人。”

“具體的地點查明了嗎?”

“清楚了,軍卒在姑射山的豁都峪落帳,帥營則在半山處的照天池,那是一座古刹,又叫雲霧寺。”

“好,通知下去,除了留守裴家堡的人外,其餘人全部回李家莊。”

離開裴家堡前,李峻一直守在裴瓔的身旁。

此時的裴家人不僅陷入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中,而且每個人的神態裏還有著惶恐無措,更多的則是萬念俱灰。

裴家家主身亡,裴家堡的大部分產業付之一炬,就連像樣的屋舍,偌大的裴府裏也沒剩下多少。

一夜之間,富甲一方的裴家淪落到如此境地,這讓裴家的眾人無法麵對,也不知該如何麵對這一切,每個人都對未來失去了希望。

裴家的財富,是經過幾代人的累積才有了今日的規模。

如今什麽都沒有了,再加上時局如此得混亂動**,裴家人哪個有信心能將裴家堡重振輝煌呢?他們都沒有這個信心,就連一點想法都沒有,每個人都頹喪到了極點。

“唉...”

望著同樣是水米未進的妻子,李峻心疼地歎了口氣。

“瓔兒,我知道你難過,稍吃點東西吧,哪怕喝口水也行,好嗎?”

見裴瓔無力地搖著頭,李峻繼續地勸慰。

“瓔兒,你不能這樣下去,裴家堡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做,需要你去幫他們,幫助他們振作起來。我們都會幫裴家,你要帶著李家莊來幫裴家,你不能就此垮了身子。你這樣,我真的很心疼!”

聽著李峻的話,裴瓔流淚地望著自己的郎君。

她想要對郎君擠出一點笑,想讓郎君寬心,可怎麽也笑不出來。

“二郎,妾身是不是不孝呀?連父親的命都護不住,連裴家堡都護不住。”

裴瓔望著李峻,滿眼都是哀痛無助的神色。

“父親一直都疼我,從小到大都護著我,可我卻什麽都做不了。就連父親最危險的時候,我都是躲在房中,不能守在父親的身邊,妾身...妾身...對不起父親...妾身...”

裴瓔的哭聲悲涼,更有著說不盡的心痛。

李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妻子的話。

裴城遠的死並非是裴瓔的過錯,她也根本沒有能力去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另外,李峻從裴瓔的話語中聽出了某些怨意。

這份怨意中,有著對施暴之人的怨恨,也有著某些無法說出的責怪。

對於這種可能的責怪,李峻能夠理解。

李峻知道裴瓔並不是真的在責怪他,隻是在極度悲傷下所產生的一種心態,終究也不過是在找一個目標,將心中無法宣泄的悲痛發泄出來。

理解了裴瓔,李峻就不想讓妻子把這份心痛壓抑在心裏,更不想由此在兩人的心間留下心結。

“瓔兒,不要這樣說,這不是你的錯,是我沒有護好裴家,更是我沒有護好嶽父。”

“都是二郎的錯,你要怪,就怪我吧。我知道你心裏麵難受,要是想泄恨,你就打我幾下吧!”

說著,李峻拿起了裴瓔的手,毫不猶豫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李峻是用了力氣,而裴瓔也是在毫無意識下被帶著打在了李峻的臉上。

“啪”的一聲,突兀的巴掌聲響起在了正堂裏。

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僅嚇住了裴瓔,就連正堂內所有的人都嚇傻在了當場。

李峻,李世回。

是曾經闖敵營殺叛匪的悍將,是領兵鎮守平陽郡的督護,是李家莊的莊主,是三千護衛隊的執鞭之人。

這樣的人沒有誰願意去招惹他,也沒有誰敢給他這樣的侮辱,當下的裴家更是不敢。

另外,當今的禮俗下,嫁為人婦的女子對郎君精心伺候尚且不夠,又哪裏敢有如此的舉動?

更何況,李峻是裴家的恩人。

沒有李峻的救援,裴家將不會有人活著,裴家堡也將真的不複存在。

“瓔兒,你是魔障了嗎?你怎敢如此對待世回?”

深陷悲痛的莒夫人被這一聲響嚇失了心神,大聲地斥責裴瓔。

“二郎,我給你賠不是。你別怪瓔姑娘,她是太過傷心了,姨娘給你賠罪。”

梁氏也被驚嚇到,跪行到李峻的身前,不停地磕頭致歉。

“我...郎君...妾身不是...”

裴瓔也被剛才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也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真心打了二郎。

若說心中有沒有些怨氣,裴瓔知道自己是有的,但這怨氣隻是一點點的心怨,一點失去至親的怨。

然而,裴瓔也清楚這怨不該放到郎君的身上。

郎君拚了命來救裴家,郎君沒有半分的錯,自己隻是一時無法控製情緒。

要說怨恨到去打郎君,裴瓔沒有失去理智,知道自己不會這樣做。

因此,裴瓔能想明白李峻的用意,郎君是想讓她發泄,讓她心中所有的痛都能發泄出來。

“姨娘,您起來。”

李峻阻止了梁氏,轉頭望向了莒夫人。

“嶽母,不是瓔兒的錯,您莫要責怪她,是我用瓔兒的手打了自己。沒能護住裴家,護住我妻子的父親,二郎是該被妻子責怪的。”

裴瓔放聲痛哭,伸手去摸李峻那有些發紅的臉龐:“郎君,妾身沒有責怪你,沒有啊...”

李峻望著裴瓔,心疼地笑了一下,握住了裴瓔伸來的手。

“我答應嶽父一輩子都愛待裴瓔,也答應嶽父要幫助裴家,護好裴家,這是我李峻的承諾,我一定會信守諾言。”

“裴家遭此大難,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難過,都心痛,身為瓔兒的夫君,我又何嚐不是傷心欲絕呢?”

“但我們不能就如此下去,大家更是要為了裴家振作起來。如果連你們自己都不能振作起來,那裴家怎麽辦?裴家堡怎麽辦?我又要怎麽幫你們呀?”

“嶽父不在了,但這個仇我會繼續報下去,我要用衙博的人頭來祭奠嶽父,祭奠裴家堡所有死去的人。二郎隻想請大家能振作,能與二郎一起來護住裴家,不辜負嶽父的在天之靈。”

李峻的這一番話讓正堂內的哭聲小了下去,裴家的所有人都流著淚,無聲地望向李峻。

“兄長,你們裴家人還在,裴家堡也還在。我們可以重新把房子蓋起來,重新種田,重新織錦,重新把失去的找回來,重新再建起裴家堡。”

家主裴城遠已故,未來裴家堡的主事人是裴家長子裴鬆華,李峻將目光望向了裴鬆華。

“兄長,你現在要擔起這個重任,你要站起身做事情啊!這才是嶽父希望看到的,也是對他老人家最好的告慰。”

“二郎,我...我知道。”

裴鬆華強忍著淚水,原本跪伏的身子挺直了起來,聲音哽咽地回答。

此刻,裴瓔聽著李峻的話,也是漸漸地收起了哭聲,雙手顫抖地捧起身側的湯碗,大口地喝了起來。

但她的淚水卻未止住,一滴滴地滾落在了湯碗中。

姑射山屬呂梁山脈,相傳為堯王夫人鹿仙女誕生之地,因莊子的《逍遙遊》中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之語而出名。

入夜,雲霧寺的正殿中燈火通明,不時有酒肉的香氣飄出殿外,混進寒冷的夜風中。

“督護,衙博辜負了您的企望,這碗酒算是衙博向您賠罪了。”

大殿內,莊嚴肅穆的三身佛下,長桌一側的衙博舉酒碗敬向對麵之人。

李家莊外的一戰,因為李秀的出擊拖延了時間,導致衙博的計劃被徹底打亂。這讓他不僅沒能攻破李家莊,還被隨後趕來的援兵打得大敗,損失了大半的軍卒。

衙博並沒有與趕來的李峻等人交手,當奔襲而來的馬蹄聲響起時,他就帶嫡係兵馬離開了李家莊,悄然地逃回了姑射山。

衙博手下的兵眾混雜,其中一部分是跟隨他潰逃的陰平屬軍,算是他的嫡係。但這部分的人數並不多,隻有兩千餘人。

另一些則是他在逃亡中收攏的流民與散兵,這些人本就鬆散,跟隨他也不過是為了吃口飯,根本沒有什麽忠心可言。

衙博在意的是自己的屬軍,至於那些流民與散兵的死活,他根本不放在心上,所以也就將他們留在了坪鄉任人宰殺。

“言過了,能有這樣的效果也很不錯。”平陽郡督護吳畿擺了擺手,將酒碗與衙博碰了一下。

“李家莊是強些,那些南夷軍也還在,想一舉滅了李家莊與郭家塢?嗯...不是件易事。不過,等南夷軍全部離開,到那時,咱們再打李家莊,難道還是個難事嗎?”

吳畿的神情很隨意,他不在意衙博的大敗,更將未來拿下李家莊視為探囊取物。

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吳畿覺得自己就是個有心人,所以沒有什麽難事是他做不到的。

上次平春城中的計劃本來是完美的,但李秀的突然出現讓計劃落到了空處。

吳畿是有些遺憾,但他並不氣餒。

在之後的時間裏,吳畿一直都在等待與尋找。他不想貿然行事,他想找到最佳的機會以及最佳的人選來實施自己的新計劃。

衙博,是一頭自己送上門的惡犬,也是吳畿覺得能夠拿捏住的惡犬。

因為河間王的盛怒與朝廷的緝拿,沒有人敢輕易收留衙博,這讓衙博成為了無處安身之人。

衙博逃至平陽郡,身為平陽郡督護的吳畿本應該是領兵緝拿,但他卻沒有那樣做,反倒是留下了衙博。

吳畿之所以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衙博藏在姑射山中,他不僅僅是為了對付李峻,還想要有自己的私兵。

謀反,吳畿是不敢的。但行劫掠之事,他卻無所顧忌。

平陽乃至周邊地區的商賈富戶眾多,而且途徑平陽的商旅也是絡繹不絕,這些人在吳畿的眼中都是財富,都是可伸手拿來的財富。

去拿便要伸手,伸手就要有人。

動用平陽軍去搶掠不太現實,也極易被人察覺,這就需要一些見不得天日的人,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做這樣的事。

自從衙博藏在了姑射山,平陽郡以及周邊地區經常會有劫掠的事情發生。大莊與富戶之家時常會遭受攻擊,有的被搶走了財物,有的連家中的女人也被劫去。

治安不穩,這是當下時局的常態。有能力的可以組織人手自保,沒有的則隻能無奈地向天祈禱了。

既然轄境有事發生,身為平陽郡督護的吳畿也要做些事情。

在收取了一定的財物後,吳畿會抓些流民頂罪,並將這些流民斬首示眾,以彰顯自己緝拿亂匪的功績。

然而,此次攻擊坪鄉,吳畿不是為了求財,他隻是要實施自己的新計劃。

吳畿清楚坪鄉三家的實力,也知道不可能一舉攻下李家莊。因此,他將重點放在了裴家堡,他要徹底摧毀裴家堡,將心中積聚已久的怨恨發泄出來。

吳畿覺得,裴家既然不願將女兒嫁給他,卻嫁給了李峻,那裴家堡就沒有存在的必要,裴家的所有人也沒有活著的必要。

至於李家莊,雖然暫時打不下來,讓其受些損失還是可以的。

正向剛才所說的,吳畿覺得打不下隻是暫時的。隻怕有心人嘛!他有這個心,也有等待幾日的耐心。

“督護說的是,等那李秀的南夷軍走了,衙博定為督護拿下李家莊。”

衙博之前也是督護一職,與吳畿相比並沒有高低之分。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已是逃犯,更是成為了亂匪,這樣的身份讓衙博不得不對吳畿言聽必從。

不為別的,衙博隻為了活下去。

隻有活下去才能有別的想法,衙博不會將那些想法告訴吳畿,他需要吳畿的幫助來壯大兵力,他也想成為李特那樣的人。

“我來時又帶了些馬匹,還有些軍械。這段時間你不要做別的事情,重新召集些人手,多操練操練。”

吳畿說著,喝了一口酒,眼神透過大殿的殿門,望向了黑夜裏的側殿方向。

“督護,時間也不早了,要不您就在這休息一晚?秦家的那幾個小娘子就在偏殿。”衙博注意到了吳畿的眼神,也清楚他的心思。

“嗯...”

“時間也不早了,明日還真有些事情,那我就先睡下了。”

吳畿衝著衙博滿意地一笑,站起身快步地走出了殿門。

望著吳畿的背影,衙博漸漸收起了諂媚的笑容,漠無表情地拿起酒碗,獨自一人喝起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