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無所畏懼的衝擊

李家莊,莊門外。

敵群中,李秀的長槍一直保持著平抬向前,槍柄也始終夾在腋下,原本銀白的槍頭被血漿所覆蓋,早已變成了絳紅色。

身下的戰馬怒嘶長鳴,四蹄飛揚,與主人一同無所畏懼地衝鋒在敵陣中。

護軍李秀如此,三百南夷騎兵也是如此,這是軍騎衝陣的姿態,也是軍騎無法阻擋的威勢。

“再衝,殺...”

“殺...”

李秀親率南夷騎兵出莊迎敵,這一舉動給敵軍主將衙博帶來了恐慌。

說到做到,這是衙博心中對李秀的評判。也正因如此,讓衙博的心中有了不相信。

他開始不相信那個人的話,也開始不相信那個人。

雖然殺出的軍騎並不多,估算也就二三百騎。但瞬間的不可阻擋,瞬間的血肉橫飛,讓督護衙博忽略了這一點。

他是軍伍之人,知道兩軍對陣的打法。

軍騎衝陣,步兵殺伐,這是步驟也是常識。既然南夷軍的軍騎先行,那隨後的便應該是南夷的彎刀步兵。

這一猜測,讓衙博覺得李家莊內應該還有南夷軍,人數也絕不是那人所說的二三百人。

南夷軍善戰,南夷步兵更是驍勇,這些衙博都有耳聞。如果後續有南夷步軍殺出,再加上這些軍騎的衝擊,他手上這三千人是擋不住的,也會被殺光的。

然而,這一切隻是推測,衙博終究是見慣了殺陣,也終究是個常年領兵的人。

他並沒有把這種推測當做事實,隻是命人開始向後退,與李家莊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他需要驗證自己的推論,看看到底會有多少南夷步兵殺出,然後再做其他的打算。

衙博的所思所想,李秀在決定出莊衝擊時就想到了。她需要的就是衙博的猶豫,衙博心中的不確定,以此來達到拖延時間的效果。

李秀沒有給衙博太多的時間觀察,一個回殺後再次撥轉馬頭,率兵騎向逐步後退的軍卒衝去。

“哥,咱們也殺出去吧?不能讓李護軍一直這樣衝下去呀!”

騫文與哥哥騫韜一直站在圍牆上,望著李秀與屬下一遍又一遍的衝擊,他有些擔心。

騫韜雙眉緊縮,並沒有回答弟弟的話,隻是艱難地搖了搖頭。他不敢做出這樣的決定,李秀也不允許他這樣做。

如果領人殺出增援南夷軍騎,能瞬間將敵方擊退還可。若是不能,被對方糾纏住,那莊子的守護就成了大問題。

這是大事,是關係到莊中近千條人命的大事。

然而,此時的南夷騎兵雖是逼退了敵群,但畢竟在人數上差距過大。若是對方有所察覺,列陣困住李秀他們,這三百軍騎會陷入被圍攻的險境。

思忖了片刻,騫韜下了決心,望向身側的弟弟:“騫文,我能給你兩百人,也隻能給你兩百人。”

騫文堅定地點了一下頭,等待兄長接下來的話。

騫韜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堅決地說道:“你出去,我就會再次關閉大門。援兵到來之前,即便是你們不敵,大哥也不會再派人了,更不會開啟莊門,你清楚嗎?”

騫韜一字一句地說著,目光一直望著弟弟的雙眼。

“兄長,弟弟清楚,就算戰死,我也不會死在莊門下。”騫文毫不猶豫地回答。

片刻後,兩百名護衛隊隊員站在了大門前,每個人所持的短刀上都綁著布條,將刀柄牢牢地固定在手中。

“弟兄們,我騫韜是羌人,但更是李家莊眾兄弟中的一員。剛才我與騫文說了,你們出去是要增援李護軍,但不會再有人增援你們。沒有援兵到來,無論你們是生是死,莊門都會就此關閉,不再開啟。”

“兄弟們,你們可願意?”

最後的一句話,騫韜用盡了力氣大聲地吼出來。

此刻,未有任何增援的情況下派出這些人,騫韜知道後果是什麽。

無論多麽勇猛,多麽善戰,人數上的巨大差距會讓這些隊員戰到力竭而死。

沒人能決定他們的生死,而他卻讓他們放棄活著。這個決定是艱難的,也是必須要做的。

“願意...”

“殺...”

“殺...”

隨著一聲聲的怒吼響起,李家莊的大門再次開啟。

兩百名持刀的護衛隊員衝出莊門,以各自熟記於心的陣型,向著不遠處的敵陣殺了過去。

李秀聽到了身後的吼聲,她知道這是騫韜想要幫助南夷軍,也知道這是勉強能派出的最後增援。

誰都有活著的權利,任何人在危險來臨時都想要保住命。留在圍牆內他們能活下來,衝出大門就要拚命了。

這些人依舊衝了出來,李秀為李家莊護衛隊的勇猛而感慨,也為這些人的同袍之情所感動。

李秀回望了一眼正在趕來的護衛隊員,又看了看身側疲憊不堪的屬下。

隨後,她將手中的長槍高舉,繼而又再次平抬向前。

“南夷兒郎...隨我向前...殺...”

“殺...”

話音將落,李秀便如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其屬眾不作半分猶豫,也隨著自己的主帥一同衝殺上前。

此時的李秀,不再有絲毫的女兒態。

她那俏麗的麵容上沾了血紅,一雙秀目中滿是凜寒的殺意。在火光的映射下,濺滿鮮血的青甲呈現出令人心顫的鏽紅色。

李秀在拚命,這是她作為軍伍之人的擔當,也是她對李峻的一種承諾。

李二郎相信她,她就要用命來守諾。李家莊可以破,但必須是踏著她的屍身,否則一條狗也不能踏進莊門半步。

當莊門再次開啟時,衙博否定了自己的一切推測,他懼怕的是南夷步兵,並不是尋常的部曲護院。

那人說李家莊的護衛隊能戰,但衙博並不放在心上。

即便這一兩百人再能戰,在自己的三千兵馬麵前,他們又能戰多久?不過是以卵擊石罷了。

衙博輕蔑地笑了笑,將手中的長刀揮起,在空中猛地一晃。

“圍住兵騎,殺了他們。”

“先不必攻擊莊門,將那些莊民擋住,殺光他們。我倒要看看,李家莊還能派出多少人?”

話語說罷,衙博率眾迎向了衝來的李秀,彼此再次拚殺在了一起。

前衝的軍卒中,有四五百人圍攻向了護衛隊員。這並非是衙博在輕敵,以一倍的兵力對付家丁護院,這已是他最大的重視了。

然而,衙博的重視顯然還是差了太多。

當軍卒們剛剛圍住前衝的護衛隊,卻發現護衛隊即刻變換了行進的陣型。

原是一隊的方陣,突然間分成了兩隊,繼而又迅速地分散,形成了十人一組的小隊。

每組小隊獨立作戰,彼此間卻又相互配合。看似鬆散,整體卻又攻守有序,殺勢淩厲。

一時間,圍攻上來的軍卒竟有些束手無策,無法找到有效的攻擊點,反倒將自己處在了被動中,死傷不斷。

騎兵與步兵的相互配合,這在護衛隊的日常中訓練中多有操演。上攻下防,這是配合的要點,也能將步騎的戰力發揮到極致。

當隊員們憑借步兵陣衝進包圍圈,與李秀的南夷軍騎匯合後,這一戰法被有效地實施了起來。

雖然南夷軍沒有經過這樣的訓練,但每個護衛隊員卻知道自己該如何做。

轉瞬間,一匹戰馬與兩名隊員便組成了一個戰鬥體,一百個如此的戰鬥體形成了一座方陣,一座無法攻破的圍牆。

這座圍牆擋下了所有的進攻,也將滿身染血的李秀護在了其中。

雖然有了防護,但李秀並未隻停留在方陣中。

隨著方陣的移動,她不時地尋找著包圍圈的薄弱處,率領餘下的軍騎攻擊並殺死那裏的軍卒,以此消耗掉衙博軍的戰力。

局麵有了僵持,這種僵持讓衙博大為惱火。

三千兵馬拿不下一個李家莊,多出五倍的兵馬殺不光這五六百人。如此的戰況,讓他覺得比敗於李**還要顏麵無光。

衙博惱怒地將長刀揮起,向著剛剛脫離方陣的李秀殺了過去。

然而,就在衙博的戰騎剛剛奔跑起來,尚未趕上李秀之際,其軍陣的後側卻發生了混亂。

舉目回望,衙博發現一群盔甲齊備的步兵正如猛獸般衝殺而來,瞬間便將圍攻李秀的大陣衝開了一個口子。

江霸與其屬下趕來的時間很是及時。

他們的到來不僅緩解了李秀與騫文等人的壓力,也大大增強了南夷軍和隊員們的信心。

江霸的返回,意味著郭家塢的被襲已經結束,郭家中隊很快就會趕來支援。

由於兵力上的差距,江霸所部的到來並不能徹底改變當下的戰況。

然而,在李家莊人信心增強的同時,衙博卻是有了怯意。

衙博不知道誰是江霸,但對於這些武備齊全的步兵,他原本是有所應對。

圍攻郭家塢的流民有近兩千人,再加上留在大市中的三百軍卒,兩千三百人的兵力足可以滅掉這些步兵。即便滅不掉,也是可以攔下他們,阻止他們回援李家莊。

可現在,自己那兩千三百人不見了蹤跡,這六七百的步兵卻是殺了回來。這是一個怎樣的戰力?衙博有些不敢想象了。

衙博轉變了戰馬奔跑的方向,將自己留在了大陣的外圍。之所以如此,是他想做一些打算。

衙博知道,還會有救援的隊伍返回,他在這裏浪費太多的時間了。再糾纏下去,強弱的對比就會發生轉變,他會逃不掉的。

兵力還有,流民也還能聚集,如果死在這裏,那就什麽都沒有了。自己從葭萌逃到這裏,就是為了活著,沒必要為了一時的勝負而丟了性命。

如此思慮下,衙博不動聲色地調出了一些兵力,守在了大陣的外圍。

果然,一切事情都如衙博所料。

片刻後,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在了夜空中。

在李峻的率領下,李家莊的騎隊風馳電掣般地趕了回來,更有極速奔行的郭家中隊緊隨其後。

不僅如此,秀水北岸的山嶺間,如同雷鳴般的馬蹄聲也在響起,兩千南夷輕騎正穿過山路,向李家莊增援而來。

增援的到來,徹底打散了早已鬆動的包圍圈。

沒有了主將指揮的軍卒先是各自為戰,繼而又放下兵刃乞活,乞活無果下想要再次反抗,卻被刀槍穿透了身體,被戰馬踏碎了頭顱。

實力,必然是碾壓一切的根本。

屠殺,也必然是對施暴者的最好饋贈。

對於這些軍卒,這些施暴、劫掠的軍卒,李峻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殺光他們是李峻毫無表情的命令。

望著李秀一身血汙卻行動正常,李峻放心地笑了笑。他的笑中有著歉意,更多的則是因李秀的拚命而感激。

望著笑過來的李峻,李秀也揚頭笑了起來,少女的嬌憨再次回到了她的臉上。

今夜,李秀見到了縱馬殺敵的牙門將,也見到了殺伐果斷的李家二郎。這是少女一直仰慕與想象的,也是她一直都喜歡的。

然而,此時此刻,少女覺得自己喜歡的不隻是這樣的李峻。

侃侃而談的他、烹煮飯食的他,與人說笑的他,以及與瓔兒姐姐情真意切時的他,自己也都喜歡的要命。

兩情相悅,並非一定要日久生情。

雖然與李峻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在李秀的心裏,李二郎是一直存在的,一直以英傑的形象存在於少女的情愫中。

喜歡一個人便是如此,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願意付出。

那麽,今夜的拚命是不是也因為喜歡呢?

想到這,揚著笑臉的李秀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臉頰也有些發燙。

少女趕忙轉過頭,避開了李峻的視線,將羞澀的目光望向了別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