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探出的獠牙
裴城遠是在劇烈的疼痛中蘇醒,見是李峻在給他查看傷口,老人虛弱地搖了搖頭。
“二郎,我...等到你啦。”
“嶽父,二郎來了,是二郎不孝,讓嶽父遭此大難。”
李峻的話說得沉重,因為他看到了裴城遠的傷。
老人腹部的傷勢很嚴重,觸目驚心的傷口處已然看到了破裂的髒器。
這種創傷,即便是有著後世的現代醫療條件,也需要複雜的醫治才能撿回一條命。
而如今,在各種設施都不具備的情況下,老人受如此重的傷,無論怎樣都是回天乏術了。
裴城遠知道自己的傷勢,聽到李峻如此說,他那灰白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二...郎,這...這是...裴家的劫難,是...我的固執造……”
裴城遠似乎想要懺悔,但並沒有將話說下去,隻是艱難地搖了搖頭。
隨後,老人的眼中突然有了以往的光彩,他緊緊地握住了李峻的手。
“二郎,答應我,護好瓔兒。”
“您放心,世回一輩子都會對瓔兒好。”
“一輩...子...好...”
老人眼中的光彩消失了,目光也渙散了起來。
“幫...幫裴家,護...好...裴......”
裴城遠的話沒能再繼續下去,當他閉上雙眼時,兩行渾濁的淚滴留在了臉頰處。
哭聲,悲痛欲絕的哭泣聲響起在了裴家的祖祠裏。
她們在為家主的逝去而悲傷,為世道的不公而痛哭,也在為自己的親人慘遭殺戮哀傷不已。
在已逝的裴城遠身前,李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隨後,李峻站起身,對著守在院中的陳大河命令道:“陳大河,留下一個支隊的步戰隊員,你與他們一同守護祖祠。若有差池,你便不用見我了。”
李峻的話語中不帶有一絲情感,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然而,每個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殺意,一股寒冰刺骨的殺意。
“世回,二郎,你要當心呀!”莒夫人踉蹌地站起身,拉住了李峻的手,淚流滿麵地叮囑。
“嶽母,您放心,二郎不會再讓裴家人受到傷害,永遠都不會。”李峻扶住莒夫人的雙臂,滿眼通紅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莒夫人哭泣地點著頭。
“世...回,你...你可見到鬆明了嗎?”梁氏哽咽地問向李峻,卻又有些不敢聽到李峻的回答。
“姨娘,鬆明沒事,我救下他了,他現在和我的人在一起。”
“謝...謝世回,姨娘謝謝你啦!”說著,梁氏跪在了李峻的身前。
李峻見狀,趕忙跪下攙扶起梁氏。
梁氏是裴瓔的生母,若以後世的社會關係而論,她才是李峻真正的嶽母。
讓嶽母跪向自己,這是李峻無論如何都不敢接受的。
另外,梁氏的這一跪是一份慈母之愛,是一份舔犢之情,是一個母親為子獲救而跪,李峻不敢接受這樣的感激。
此刻,裴家堡內。
因為李家莊護衛隊的到來,單方麵的殺戮發生了徹底的逆轉。
原本四處躲藏的莊中男丁也從藏身處走了出來,加入到了複仇的隊伍中。
每一處房舍,每一條街路,每一個角落,那些殘暴的軍卒都在被圍殺。
沒有一個軍卒能夠活命。
即便他們放下了兵刃,跪地求饒,刀槍依舊會刺穿他們的身體。哪怕是他們咽下最後一口氣,複仇的恨也不曾停止。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裴家堡中的廝殺依舊在進行,熊熊的大火也依舊在吞噬著莊中的房舍。
火光衝天,燒紅了裴家堡的夜空。濃濃的煙霧混雜在黑夜中,遮蔽了如鉤的月。
坪鄉,李家莊。
此刻,李家莊的月色依舊,隻是這月色下的寂靜卻有些超乎尋常。
在坪鄉,李家莊的防禦措施是最穩妥的。
經過李峻一係列的堅固化,合理化,實用化的改造,李家莊在整體上形成了攻守兼備,易守難攻的防禦格局。
為了防止外敵對莊子圍牆的攻取,李峻加強了圍牆的厚度與高度。
不僅如此,入冬後,李峻又命人將水潑在圍牆外層,使圍牆的外立麵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光滑的冰牆讓攀爬成為了難事。
當李峻率隊離開莊子後,李秀便站在了莊門旁的箭樓上,目光一直望向黑夜中的前方。
這些時日,李秀對李家莊有些了解,李家莊的各處要地,她也是略知一二。在騫韜騫文的協助下,李秀合理地安排好了人手。
另外,她還從所帶的屬軍中分出一百騎兵留在瞭望塔樓下,這些騎兵聽從塔樓的調度,隨時增援各處的守衛。
眼前的安靜並沒有讓李秀心安,這是一份不應該有的安靜。
郭家塢被襲,裴家堡被襲,李家莊為何會如此得寂靜無聲?
“騫韜,出李家莊到平春城,還有別的路嗎?”
這種寂靜,讓久經戰陣的李秀有了不詳之感,她要調動兵馬。
“哎呀,這我還真不清楚,二楞哥,你知道嗎?” 騫韜皺了一下眉頭,轉頭問向身邊人。
劉二楞不是正式的護衛隊隊員,但他也經常參與訓練,算是預備隊員。每次護莊迎敵,像劉二楞這樣的預備隊員也都會被召集起來。
“有一條,就是從演武場的角門出去,過河就有一條小路。”
劉二楞久居坪鄉,對道路很是熟悉。
“能騎馬嗎?”李秀問了一句。
“能,騎馬更快,不用半個時辰就能到平春城南門。”劉二楞肯定地回答。
李秀聞言,思忖了一下,轉頭向一名近衛吩咐道:“季淑,你立刻帶人從小路回平春大營,讓大營全員戒備,守護好糧草。做好安排後,你領兩千輕騎趕來增援,務必要快。”
女近衛領了將命,快步走下箭樓,縱馬向演武場方向奔去。
“李護軍,您覺得......”騫韜見李秀要調兵前來,心中略有疑惑。
“我覺得不對,不該如此安靜的。”李秀依舊望著前方,似乎想要從黑夜中搜尋出一些蛛絲馬跡。
坪鄉,裴家堡。
從裴家祖祠出來後,李峻一直守在裴家堡的穀場中。
晾穀場位於裴家堡的西南,此處地勢高於其他,站在穀場上便可縱觀裴家堡全貌。
另外,晾穀場的一側便是裴家堡的穀倉。
糧食是讓人活下來的根本,若是穀倉被燒或是被搶,這個冬天將是裴家堡最難熬的一個寒冬。
“莊主,郭誦與郭方帶人來了。”
李瑰一直在裴家堡中領兵殺敵,此刻他縱馬來到了李峻的近前。
見李瑰的身上染滿了血紅,長槍的槍頭處也有血水在滴落,李峻點了一下頭,詢問道:“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李瑰抹了一把身上的血跡,搖了搖頭:“我沒事,不是我的血。”
李瑰的年歲並不大,原本就有些武藝在身,再加上護衛隊的嚴格訓練,使這個以往略顯莽撞的少年人,逐漸成為了勇猛善戰的騎隊隊長。
“二郎,我們來了,裴家怎麽樣了?”郭誦來至近前,勒緊手中的韁繩,甩了一下長刀上的血水。
“我嶽父他......”李峻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搖了搖頭。
“娘的...”郭誦聞言,緊皺眉頭,恨恨地罵了一聲。
“唉...我怎麽和裴瓔說呀?”
李峻歎了一口氣,冷峻的臉上有了些愁苦之色,繼而又問道:“郭誦,你家那邊是什麽情況?”
郭誦正不知該如何安慰李峻,見問起郭家的情況,趕忙回道:“攻擊郭家的大約有一千五六百人,有些是軍卒,但很少,多數都是些流民。我們殺了一些,後來江霸領人過來,那些人就被打退了。”
“退了?退向哪裏?”李峻問了一句。
郭誦不太確定地回道:“現在還不知道,郭方派人跟了,能查出來。不過聽他們的口音,有些像是蜀地一帶,也有些像是雍州北涼的人。”
“蜀地?北涼?怪事。”李峻望著前方的火光,心中有些疑惑。
“奇怪什麽?”郭誦不解地問。
李峻轉頭望著郭誦:“如果他們是蜀地的潰兵,或是北涼的流民,那對坪鄉應該是不熟悉的。”
“應該是的。”郭誦應了一句。
李峻再次望向前方:“他們打郭家,又同時屠殺了裴家堡,卻偏偏沒有先去攻擊李家莊,這是為什麽?”
“你...你是說他們熟悉坪鄉?知道咱們三家的強弱?”郭誦驚訝地問。
“沒錯,他們應該清楚,就算他們不清楚,也定是有人告知了他們。”
說到這,李峻突然想到了什麽,轉頭望向遠處,那個方向是隱沒在月夜中的李家莊。
李家莊,大市。
黑夜中,大市的一處有了火光,繼而有更多的店鋪陸續地燃起了大火。
“著火啦,快來人救火呀!”
“救命呀!孩子,你在哪呀?”
“娘,娘,嗚嗚...”
大市離莊子有些距離,有許多人並沒有撤到李家莊。當大火燒起時,呼救與哭喊聲在黑夜裏響起,打破了原有的寂靜。
“報李護軍,大市火起,是否要去救火?”
李家莊的人看到了火光,一名護衛隊隊員跑上箭樓,向站在箭樓裏的李秀稟報。
“是呀,李護軍,咱們是不是該去救火呀?”
聽著呼救聲與漫延起來的火光,騫韜有些著急地問。
“不行,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開啟莊門,不得擅離防守之地。”李秀望著遠處的火光,口中的話異常堅決。
夜寂靜的異常,火起的莫名其妙。
多年的軍伍生涯以及女人的直覺,讓李秀判定這一切隻是假象。
在這一假象的背後,應該有一副獠牙正隱藏其中。李秀不知道這副獠牙有多鋒利,但她清楚自己的兵力不足。
此刻,李家莊中的可戰兵力並不多,為了救援裴家堡與郭家塢,李峻和江霸帶走了大部分的護衛隊。
當下若是固守,莊子裏的力量尚且可以。
然而,若要再分兵出莊,李秀不敢冒這個險,她不能將李家莊陷入危境之中。
隨著火勢的擴大,殺戮出現在了大市中,並且緩慢地向李家莊推進。
李秀知道,那副隱藏的獠牙已經探出,血盆大口也正在張開。
此刻,對於大市中的殺戮,李秀並非是不想救援,而是她清楚了對手的想法。
“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徹底調離李家莊的力量,繼而攻破李家莊,這是對手想要做的事。
李秀想到這個,也就明白了郭裴兩家被襲的原因,李家莊才是他們最終想要攻擊的目標。
“點烽火示警。”聽著火光中傳來的慘叫,李秀大聲地命令。
終於,伴隨著漫延而來的大火與慘叫,近三千人的軍卒躍起於秀水的冰麵,狂喊地衝向了李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