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禍起都城----奪宮
同樣的夜,同樣的風雪,京都洛陽城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寂靜與甜蜜。
此時此刻,這座帝王之城再次燃起戰火,並將已是搖搖欲墜的王朝推向了萬丈深淵的最邊緣。
銅駝大街的承露巷中,近千名手持刀槍的軍卒正混戰在一起。刀光血影間,攻守的雙方都在以命相搏,不肯退後半步。
巷子中,長沙王府的大門緊閉,大門後以及院牆下,數百名軍卒與身穿褐色衣衫的墨家子弟正神色凜然,嚴陣以待。
不僅是他們,就連王府中的下人仆役也都手持可抗敵之物,分布在府中的各個角落。大家都在等待,等待那最後一刻的來臨。
七日之前,遠在關中的河間王司馬顒向天下諸王傳布檄文,聲討齊王司馬冏,打出了清君側,振朝綱的口號。
一日前,成都王司馬穎與河間王司馬顒各領大軍,分別從關中與鄴城進發至司州境內的陰盤。
近五萬人的前軍已經抵達新安,距離都城洛陽僅為百餘裏。
對於這一義舉,長沙王司馬乂是知曉的,他也早就答應作為內應,共舉大事。
然而,令司馬乂沒有想到,就在今日傍晚時分,整座洛陽城都在傳聞長沙王府叛亂,作為司馬顒的內應剿殺司馬冏一事。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司馬乂以及整個長沙王府都陷入了極大的被動,也處在了準備不足的境況中。
一番思慮下,司馬乂明白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那些難以預料的爾虞我詐。
棲閣中,一臉冰寒的司馬乂站起身,望著房間內的眾人,口中緩聲道:“本王才是他們的誘餌,一顆皇族的人頭才是他們最好的托辭。”
內史李澈沉默地點著頭,繼而抬頭說道:“明公,既然事已如此,咱們不能固守在府中。董艾就在外邊攻府,如果咱們就這樣守下去,終究是會被攻破的。”
“哼…”
司馬乂冷哼了一聲,微眯了一下雙眼後即刻睜開,冷笑道:“本王豈會坐以待斃?讓他們的詭計得逞?真是天大的笑話。”
略一思忖,司馬乂轉頭對李澈吩咐道:“李內史,你留下與墨家的黎天行一同守住王府。”
李澈聞言,急聲問:“明公,您想要如何做?”
司馬乂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本王要去奪下皇宮,讓天子與我一同剿殺司馬冏。沒有城外的那些人,本王同樣能做到清君側。”
李澈聽聞大駭,趕忙問道:“明公,府中人手不足,您去皇宮,豈不是太過凶險嗎?再說,一旦天子不允,那該如何是好?”
司馬乂踱了一步,轉身道:“黃甫商在宮內,宮中禁軍歸他轄製,他會助我。”
望著李澈,司馬乂繼續道:“另外,我若進入皇宮,司馬冏必會命董艾回撤增援。屆時,你這邊的壓力就會小很多。”
說到這,司馬乂將口中的話語頓了頓,目露寒光地說道:“皇兄若是不答應?哼…天下興亡在此一舉,他若不答應,也就不用再做我大晉天子了。”
說完,司馬乂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轉頭對一名身穿將服的男子吩咐道:“宋洪,你帶近衛隨本王一同前往。”
片刻後,長沙王府後院的大門赫然開啟,一輛砍斷了帷幔的馬車衝了出來。
隨著馬車的衝出,近百名近衛也陸續穿過大門,跟隨馬車一同向皇城的東門殺了過去。
皇宮西牆外,大司馬府的暖閣中,齊王司馬冏正焦急地踱著步。或許是銅爐中的碳火過旺的原因,他的臉上已然有了汗液。
大軍壓境,近三十萬的大軍緊逼洛陽城,而司馬冏所能調配的兵力不足十萬。
三倍之差的兵力不得不讓他焦急,也不得不讓他有些亂了方寸。
司馬冏,晉文帝司馬昭之孫,齊獻王司馬攸之次子,武帝司馬炎之侄,承襲其父之爵位,享齊王之榮。
平趙王司馬倫篡位之亂,迎惠帝複位有功,司馬冏憑此逐步取得了掌控朝堂的大權,也逐步成為了洛陽城中真正發號施令的人。
司馬冏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權力,除了承襲乃父司馬攸的餘蔭外,還與他洞察大勢的敏銳力不無關係。
權勢永遠是錯綜複雜,權勢也永遠是盤根錯節。
在這紛亂的權利鬥爭中,司馬冏平衡了司州境內的門閥勢力,又與都城之外的諸王保持了良好的關係。
如此之下,齊王就如天平秤上的那根指針,在左右平衡的情況下恰好站在了正中,成為了朝廷掌權之人。
然而,這一平衡終於在冊立皇太子的人選上被打破,司馬冏這根指針也因此開始發生了傾斜。
若論皇親關係的遠近,當今天子與成都王司馬穎,長沙王司馬乂有著兄弟之親。
這其中,司馬穎的實力最強,也是儲君的最佳人選。
對於司馬穎成為儲君,司馬冏本是無異議的。
因為他知道,無論是誰坐在了那個寶座上,都不能可能忽視他在司州的力量。也就是說,齊王一族的勢力並不會因天子的更替而改變。
然而,司馬冏所掌控的勢力也僅僅是司州門閥中的一股,其他的權勢家族並不希望一個強權之人成為未來的天子。
所以,在一番權力的較量下,司馬冏最終走向了妥協。
他讚同了司州門閥的主張,選擇了天子司馬衷的侄兒,清河王司馬覃成為了新的皇位繼承人,與成都王司馬穎徹底分裂,成為了敵視之人。
無論是在曆史還是在後世,真正憑實力取得權勢的人,沒有一個是庸才。
他們都有所長之處,也都有過人之能,完全靠阿諛奉承上位的人,少之又少。
然而,他們當中的一些人之所以會被後世所詬病。
一部分是載史之人的客觀記錄,另一部分則是在權勢的鬥爭中選擇了錯誤的方向,成為了失敗者,也就成為了上位者筆下的無道之人。
這種錯誤的選擇,或許是預判的失誤,又或許有著極其不情願的無可奈何。
但無論是哪一種,其結果都是無法彌補的,所付出的代價也將是巨大的。
今日早朝,司馬冏看到了群臣的淡漠,也看出了天子的無奈。他知道在這場權利的再平衡中,自己已然成為了棄子。
這麽多年,司馬冏一直浸**在權勢鬥爭中,是第一次真切地感到無助。
這種無助讓他失去了最後的睿智,決定要殺了長沙王,殺了那個讓他一直有所忌憚的司馬乂。
然而,就在此刻,司馬冏突然地清醒過來。
洛陽城外那三十萬大軍,想要的隻是清君側,讓他交出權利,離開這王權的中心所在,這並非是絕境。
但是,正是自己所下達的命令,徹底把齊王一脈推向了死地。
砍了天子弟弟的人頭,屠殺皇室的血脈,這個罪名與權傾朝野的罪名是不一樣的。
因為那是骨肉相殘,滅絕人倫的罪孽。
這種罪孽不會被原諒,要付出極大代價,而這種代價不是他一個人所能承擔,整個齊王一脈的勢力也會因此而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如此之下,司馬冏想通了一件事,為什麽城中會出現傳聞?而且傳的眾人皆知?
這是一個圈套,一個徹徹底底的圈套。
此刻,皇城上東門,兩扇厚重的大門緊緊地閉合。
城樓上,火把齊明,數千支箭矢正對著門下,隨時準備擊發而出。
“長沙王,宮鎖已下,未得詔命,不得靠近皇城,請速速退去。”
一名禁軍武將望著城門外的司馬乂,口中厲聲地喊著。
隨後,他轉頭對一名副將道:“祖主薄,你速去稟告大司馬,說長沙王已至上東城,請大司馬速帶……”
然而,名為祖逖的主簿不等武將的話說完,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一刀劈在了武將的脖子上。
隨後,祖逖高聲喊道:“奉皇甫參軍命,長沙王有要事奏稟天子,即刻開啟城門。”
一聲令下,厚重的大門緩緩開啟,斷了帷幔的馬車毫不猶豫地衝過城門,領著百餘騎戰馬奔向了北宮的東明門。
東明門前,高牆之下的夾道。
一匹戰馬正立在夾道中,一名手持長戟的武將騎在馬背上,望著遠遠而來的司馬乂。
待到馬車臨近,武將翻身下馬,將手中的長戟立於地麵,單膝跪地,口中高聲道:“王瑚在此恭候長沙王。”
王瑚,皇城禁軍中五千鐵騎的領軍之人,原本從屬於老梁王司馬肜,後因梁王勢散,投靠了齊王司馬冏。
然而,王瑚雖是得了司馬冏的照拂,卻在暗裏與長沙王司馬乂交好,成為了長沙王府在宮中的內應。
“天子在何處?何人在護衛天子?” 長沙王司馬乂急聲地問。
王瑚忙回道:“天子正在北宮的崇德殿,由參軍皇甫商領禁軍護衛。”
司馬乂聞言,心中有了定數,將手中的佩刀收回,問向王瑚:“你能調動的部屬有多少?”
“回稟長沙王,屬下五千鐵騎皆可聽命長沙王。”王瑚幹脆地回答。
“好,本王命你即刻關閉所有宮門,不得放一人出入,便是有天子令也不得開啟宮門,你聽明白了嗎?”
司馬乂的言語果決,沒有一絲猶豫。
“末將遵命。”
王瑚領命,不作任何的拖延,翻身上馬向自己屬軍的所在處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