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雙峰嶺奪人(二)

大黑刀是江霸交給騫韜的,黑刀的刀口鋒利且刀身沉重,能夠輕易劈開騫文等人身上的枷栲。

望著一片混亂的胡奴人群,蒙了麵的騫韜緊皺眉頭,一邊擊退殺來的官兵,一邊努力地尋找自己的弟弟與族人。

然而,在這相互擠壓的數百人中,饒是騫韜費盡了眼力,也無法一時分辨出哪個是他的弟弟?哪個又是他的族人?

“騫文,二弟,你在哪裏?我是大哥,你在哪裏呀?” 心急之下,騫韜用本族的語言大聲地吼著。

“大哥,我在這裏,我在這裏。”

“頭人,我們在這裏。”

騫韜大喊數遍後,終於有幾個聲音從混亂的人群中傳了出來。

順著傳來的聲音望去,騫韜看見弟弟以及四名族人都跪在地上,沉重的木枷正套在他們的脖頸處,粗大的繩索將他們與其他人牽綁在一起。

與騫文同栲在一個木枷中的是個二十幾歲的胡人,那人正在努力地想要站起來,可沉重的木枷與捆綁的繩索使他怎麽也無法起身。

騫韜翻身下馬,一刀逼退了近身的軍卒,踩著倒地不起的胡奴身體來到了弟弟的身前。

黑刀劈過,三指厚的木枷應聲而開,騫文身上的長繩也被割開。沒了束縛的騫文從地上迅速爬起,提著哥哥遞來黑刀,將四名族人從胡奴群中救了出來。

一直在抵擋官兵的郭方見人已救出,即刻命人前來接應。

因為馬匹沒有富餘,隻能是兩人共騎。騫韜上馬後將手伸向了弟弟騫文,想要將他拉上馬背。

騫文正欲上馬離開,卻見原本與他栲在一起的那名胡奴正跪在地上,大聲地哀求:“好兄弟,能帶我一起走嗎?求求你啦,求求你們啦。”

匐勒乞盼這些蒙麵人能將他帶走,無論這些蒙麵人是誰,也不管他們是做什麽的,隻要能將自己帶離就可以。

因為他知道,一旦這些蒙麵人離開,僅憑自己的雙腳是逃不掉的。

如果逃不掉,那副木枷便會再一次戴在他的身上,也將再一次如同豬羊般被捆綁到買家的手中。

這是唯一能逃走的機會,匐勒想要把握住這次機會,擺脫這個非人之境。

騫文望著跪在地上不住磕頭的匐勒,心下不忍,想要返身過去帶上他。

騫韜卻一把拽住了弟弟,口中焦急地催促:“走,走,快走,咱們沒有多餘的馬匹,快走。”

並非是騫韜心狠,而是他真的不想再多耽擱一分鍾。為了救弟弟與族人,李家莊的人已經在冒險,是在冒著滅族的危險。

另外,隻要在這裏多耽擱一分鍾,參與救援的人就會有可能受傷甚至丟掉性命。這是騫韜不願看到的,他的心也無法承受。

騫文知道情況緊急,他隻好無奈地翻身上馬,回望了一眼依舊在磕頭的匐勒,與哥哥一起向著坪鄉的方向奔去。

聽著遠去的馬蹄聲,匐勒絕望地抬起頭,他的雙眼呆滯地望著馬匹遠去的方向,額頭處早已鮮血淋漓,幹裂的嘴唇也在無聲地顫抖。

下一秒,深陷絕望的匐勒再次將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喉嚨裏發出了淒厲的嚎叫。

張毅聽到身後喊殺聲大起時,他與李峻之間僅剩下不到一箭之隔。

然而,就是這一點點距離讓張毅不得不勒緊韁繩,將追趕的腳步停了下來。

因為,此刻的張毅從自大中清醒過來,知道自己中計了。

身後的數百名胡奴是他立下的軍令狀,也是他取得更高權利的階梯,沒有什麽會比那些胡奴更重要。

張毅開始後悔自己太過粗心,也後悔自己太在意那些戰馬。

如果因為那些戰馬而丟失了胡奴,不僅是取得更高地位的夢會破碎,就連當下的權力也會被剝得幹幹淨淨。

沒有了權勢,就什麽都沒有了,錢財也真就成為了身外之物。

清醒下的張毅憤然地撥轉馬頭,催促趕來的軍卒返身救援,他想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然而,張毅沒有想到,就在他剛一轉身還未催馬之時,原本一直在逃的蒙麵劫匪竟然也調轉了方向,徑直地向他衝殺而來。

這個時代沒有迅捷的通信設備,若說要有,八百裏快馬加急算一個,飛鴿傳書也能算一個,再就是烽火示警了。

在雙峰嶺的這條官道上,沒有迅捷的通信手段,李峻無法快速知曉郭誦他們營救的情況。

在沒有得到準確的消息前,李峻這邊要做的事情就是拖住張毅,不讓他折返救援,為郭誦他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故此,李峻見張毅放棄了追趕,想要回援,就與李秀一起向張毅展開了攻擊。

李峻等人的突然反擊,讓虎牙將軍張毅有些犯難,也將他心中的憤怒激到了極點。

怒極之下,張毅將手中的蟒紋镔鐵槍猛地一揮,再次調轉方向,迎著李峻與李秀又殺了回去。

就在此時,在張毅軍卒身後的山路兩側,突然有近百匹戰馬衝殺了出來。

縱馬之人皆是黑巾遮麵,手中揮舞的也都是南夷軍用於步戰的半月彎刀,而南夷軍用於衝陣的鐵木亮銀槍則掛在了馬鞍旁。

李秀的這些近衛早就隱蔽在山路的兩側。

按照李峻的吩咐,隻有當張毅放棄追趕想要回援時,他們才能殺出密林,阻攔與減緩張毅的回援速度。

因此,這些近衛見到張毅調轉馬頭,想要返身救援時,便立刻衝出了密林。雖然張毅又轉了方向,但既已殺出,近衛們也就順勢衝殺了過去。

張毅所率之兵多為步卒,人數雖是占優,但在騎兵的瞬間衝擊下,一時間也有些招架不住。

終究是經曆過戰陣廝殺,兩軍對敵的策略還是有。

張毅見狀不妙,高聲吼道:“槍卒在外,刀兵內防,騎軍策應,布陣。”

軍騎的衝擊力是猛烈的,但這種猛烈並非是不可阻擋。

軍陣分進攻型與防禦型兩種,防禦型的軍陣多以大盾與長槍為外圍,能有效阻止騎兵的衝擊。若是想要攻破這樣的軍陣,便是重甲騎兵也要付出代價。

此時,張毅軍並沒有什麽大盾,但他用槍卒做盾,刀兵為矛,暫時也算組成了防禦陣。

南夷近衛騎兵不過百人,也沒有什麽重甲護身,要想就此衝垮張毅的軍陣,勢必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布陣,這是張毅當下唯一能做的應對。

他不僅要用軍陣來抵住騎兵的衝擊,也要用軍陣消耗掉這百餘名騎兵。隻要能消耗掉對方幾十人,他便可以散陣搏殺,將這些劫匪盡數剿滅。

然而,張毅沒有想到他此刻所做出的決定,正是李峻所預料與希望的決定。

對於軍陣的運用,李峻有所了解,在他的求學生涯中也有過研究。

曆史上諸多有名的戰役中,常常都會有不同的陣法運用,這些陣法的運用,或多或少地決定了戰役的最終勝負。

對於張毅的個人經曆,李峻在曲沃城中就向趙固做過問詢。

張毅之所以能有現在的官職,憑借的是他一身的武技與殺敵的悍勇,多年的征戰使他熟識兩軍對壘中的戰術運用。

因此,李峻判斷張毅在被騎兵突襲的狀況下,必然會采用槍陣的方式作以應對。

今日之舉,並非是什麽兩軍對敵,沒有任何拚死搏殺的必要。所求的隻是時間,利用的也是時間差。

既然一切都在按預想的方式進行,李峻也就沒有讓人去激烈地衝擊,而是圍著方陣不停地尋找薄弱之處,進行必要的偷襲,從而達到拖住張毅的目的。

李峻的心思,張毅暫時是無法猜透。他此時除了滿腔怒意外,心中更是急如火燒。

想要即刻回援已成難事,如果散陣強行衝殺,自己這邊的損失將會大的可怕。

然而,如果再這樣僵持下去,要是胡奴全部被劫走,那他也就不用回晉陽了。

兩難之下,張毅暴躁地揮舞著手中的鐵槍,指揮屬下軍卒防禦與抵擋不時的來襲。

間歇處,張毅望著陣外的這些劫匪,心中不免起了疑問。

這些人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竟然敢在此地明目張膽地劫掠官兵?他們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戰馬?為何要蒙麵劫掠?又為何會使用蠻夷之人的兵刃?

諸多的疑問,讓虎牙將軍張毅的心緒紛亂起來,口中也不停地咒罵。

這時,一縷濃煙從不遠處的高坡上升起。

煙柱不是很大,但黑色的煙霧在寒風的吹動下,幾裏外都能看的分明。

張毅看到了升起的黑煙,知道這應該是某種信號,但這個信號讓他心慌不已。

自己這方不會有什麽援兵,即便是侯馬的城防得知消息趕來增援,也不會在那處點什麽黑煙來告知。

張毅知道那是對方的信號,他不清楚那個信號意味著什麽,但隻要對方再殺出五十名騎兵,他的這個防禦陣就無法再堅守了。

“是該拚命了,即便是丟掉了一切,自己的這條命還是要保住的,”張毅如此想,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然而,令張毅沒有想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一次發生。

當濃煙升起後,一直試圖攻破槍陣的劫匪突然停止了攻擊,迅速回撤到一起,丟下一臉迷茫的張毅以及惶恐不安的軍卒,朝著並州的方向急馳而去。

望著遠離的劫匪,張毅在陣中茫然了許久。

他沒有即刻撤陣回援,因為無法確定這是否又是一個陷阱,他不想再犯錯。

今天的意外太多了,今天的不知所措也太多了。

張毅這顆起起伏伏的心,直到再也看不見一絲劫匪來襲的跡象後,才平穩地領兵回到了身後的那一片混亂中。

胡奴隊伍的混亂沒有停止,郭誦與江霸臨走前劈開了許多胡奴身上的枷栲,這讓那些想要逃離的胡奴有了機會。

即便是劫匪已經遠離,但那些沒有了束縛的胡奴們替代了劫匪,與押解的官兵廝打在了一起。

當張毅領兵返回後,鎮壓的時間縮短了許多,死亡的胡奴卻是多了一大批。

雖然同樣是沒有了木枷與繩索的束縛,但匐勒卻沒有逃走,也沒有參與任何反抗,他隻是跪伏在路邊人不多的地方,一動也不動。

匐勒的頭始終抵在地麵上,直到所有的混亂停止,他也沒有將頭抬起過。

當一名軍卒將他拽起拉回到胡奴隊伍中時,匐勒順從得如同一隻羔羊。

當人一無所有的隻剩下一條命時,或許會鋌而走險,用那最後一點屬於自己的東西去博個未來。

但匐勒卻不想,雖然也隻剩下了這條賤命,但他卻不想在此時此地去博,他想要留住自己的這條命,他不想如此地輕易舍去。

匐勒知道,隻要現在去博,他一定會死,那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鞭子再次抽打在匐勒的身上,那些尚未結痂的傷痕也再次流出了鮮血。

這次,匐勒沒有哀嚎與求饒,他隻是神情木然地忍受,一直低著的頭也依舊沒有抬起。

張毅沒有聽到他想要的慘叫聲,這讓他心中的怨恨無法得以釋放。正想要再次鞭打匐勒,軍卒將一枚腰牌遞了過來。

“這是哪裏得來的?” 望著腰牌上的匈奴文,張毅的嘴角抖了一下,眼中現出狠毒的神色。

軍卒應聲回道:“稟將軍,是屬下在路邊發現的,應該是那群劫匪無意間丟失的。”

“離石五部,定是那離石五部。”

張毅口中的話已然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這一枚腰牌完全解答了他此前所有的心疑。

蒙麵?戰馬?彎刀?這一係列的疑問,張毅此刻想了個透徹。

隻有離石五部的匈奴胡人會這樣做,隻有他們才會有如此精良的馬匹與兵刃,也隻有他們才會搶走那幾個羌人,因為在五部中就有古羌一族。

想明白了緣由,張毅即刻命令隊伍啟程。

張毅並不打算直接回晉陽,他要去一趟左國城,他要去那裏抓人,抓更多的匈奴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