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雙峰嶺奪人

冬日的正午,對於路上的行人來說根本談不上什麽美好。

呼嘯的北風肆無忌憚地吹著,毫不留情地將冰寒透進人們的衣衫,刺入他們的骨髓之中。

匐勒的衣衫早就破了,那是他在逃跑被抓回來後就破了,是被一個叫張毅的將軍用皮鞭抽破的。

皮鞭不僅抽破了匐勒的衣衫,也在他的身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這些血痕讓他每走一步都會痛的流汗,而那些汗水又會很快結成冰,讓他冷得渾身顫栗。

二十幾歲的匐勒已經被賣過多次。

作為出逃的胡奴,他流浪於四處,不知道自己該留在哪裏?也不清楚自己該要做什麽?他隻想活著,最好能吃飽飯地活著。

如果這次能將那些人賣到蜀地,匐勒想要找個人少的地方住下來。

他沒有過高的要求,能有間遮風避雨的木屋,能有度過這個寒冬的糧食,再能有個女人,日子也便就這樣了。

然而,事與願違,匐勒還是被綁在了繩索上,是與被他騙的人一起綁在了繩索上。

沉重的枷鎖早已磨破了他的脖子與手腕,每轉動一下頭,匐勒都痛的牙關緊咬,鮮血布滿了他的牙齒。

自己會被賣到哪裏?匐勒想不出。

自己會不會死?匐勒也不敢想,但他還是想活下來。

此刻,匐勒每走一步都在心中發下誓願。

如果這次能活下來,他就要活得好些。

要有好的房子,好的吃食,好的女人,沒有人再敢喊他一聲胡奴。

雙峰嶺是霍泰山西向的支脈,其東南是曲沃,正西則便是侯馬。

若要由侯馬入並州,雙峰嶺則是必經之路,通向並州的官道也就在雙峰嶺中。

此時,張毅所率領的千餘名軍卒正分為前後兩隊,押送著三四百名胡奴緩慢地行進在雙峰嶺中。

對於這些胡奴,張毅沒有半點憐憫之心。

他覺得這些人天生就是一條賤命,除了為奴賣錢,張毅都不知道這些人還有什麽用處。

原本抓到的胡奴還要多些,可有些竟然想要反抗,張毅便殺了幾個。隻有這樣,胡奴才會知道反抗是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

張毅知曉押送的胡奴中有五個羌人,那是他在曲沃城外的台神村中抓到的。

五個羌人的反抗也很激烈,但張毅卻沒有殺他們。

並非是張毅心慈手軟,而是他覺得這五個羌人年輕力壯,應該會賣個更好的價錢,也就留了他們的性命。

至於那個叫匐勒的胡奴,張毅也是知曉的。這個胡奴逃過一次,但張毅為了賣錢還是饒了他的命。

但從那以後,雖然匐勒再也沒有反抗過,張毅卻不知原因地極其厭惡他。

每次見到匐勒的那張臉,張毅都要用手中的皮鞭狠狠地抽他,隻有聽到匐勒那淒厲的慘叫,張毅才會覺得渾身舒暢。

此刻,行於最前的張毅回首望了望身後的隊伍,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些胡奴會賣個大價錢,雖然他不會分到一毫一厘,但東瀛公會記住他的這份功勞。

張毅現在想要的不是什麽錢財,他想要更高的官職,更大的權利。他覺得錢財真的是身外之物,隻要有了權力,身外之物自然就會越來越多。

前行的隊伍拐過一段狹長的山路,眼前的視野開闊了起來。

雖說開闊,但終究還是行於山嶺中,道路的兩側依舊是山巒疊嶂,冷冽的山風沒有減緩半分,反倒更加地呼嘯起來。

又行了一會,張毅隱約望見前方有幾十匹馬立在山路上,騎在馬上的人似乎還蒙著麵。

“哼,真是不知死活。”

這一狀況並沒有驚到張毅,他隻是在口中冷哼一聲,抬起了手中的長槍。

從張毅開始抓胡奴起,他就經曆過幾次劫掠之事。

多數的劫匪發現是官兵後,也都一哄而散。

僅有的一次交手是與從西邊逃來的潰軍,在被張毅率兵暴打了一頓後,那些人便向東逃去。

因此,張毅這次也同以往一樣,沒有叫停身後的隊伍,而是領著前隊的軍卒加了些速度,向對麵劫路之人迎了上去。

此刻,李秀所騎的戰馬就在李峻的身側,原本的一身官服早已換成了黑衣,秀麗的麵容也蒙上了一塊黑布,隻有一雙明眸露在外邊。

李峻也是如此,黑布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一雙眼睛微眯地望著前方,長柄的大黑刀正橫在馬鞍上。

昨日,李峻從曲沃城出來後,就在城外的山口處做好了安排。

隨後,他便與李秀率領百餘名南夷近衛軍一同來至雙峰嶺,等在了此處。

這條路是張毅返回並州晉陽的必經之路,腳下所處的地方正是這條路的中段,也是山嶺中最為荒無處。

李峻決定在這裏攔下張毅,救出騫韜的弟弟與族人。

李秀轉頭望了李峻一眼,將她的大黑刀也橫放在馬鞍上,打趣道:“牙門將,我一直都想象和你並肩迎敵是個什麽樣子?即便不是衝殺於萬人之中,也該是斬敵首於軍陣之內。”

“唉...”

李秀長歎了一聲,口中繼續道:“沒想到呀,第一次和你並肩作戰竟然是當個劫匪,還是個一戰即潰的劫匪。我李秀這一世英名呀,皆是毀在你的手裏了。”

聽了這話,李峻笑道:“你才多大呀!也敢說什麽一世英名?咱們是劫匪嗎?咱們是正義的使者。”

李峻說著話,將頭偏向李秀,繼續道:“再說了,咱們的戰法也不是一戰即潰,應該叫戰略性撤退。隻有實施了戰略性撤退,才能獲得最終的勝利。”

李峻在笑,雖然臉上蒙著黑布,李秀也能感覺出李峻的笑。

李秀對於戰略性撤退一詞不太理解,但她清楚李峻的全盤計劃。

她不想去猜測結果,她要做的就是幫助李峻完成這個計劃,把李峻完完整整地帶回李家莊,這是她對裴瓔的承諾。

望著前方催馬而來的武將,李秀將大黑刀提在手中,問向李峻:“李二郎,我打還是你打?”

李峻舉目前望,想了一下,回道:“我來吧,毀英名的事還是讓我來。”

見李秀白了他一眼,李峻又笑道:“你演技不行,別一刀給人家打回去了,咱們的計劃可就落空了。”

話一說完,李峻腳下的雙鐙猛磕馬腹,提刀催馬迎了上去。

張毅並沒有將迎上了的蒙麵劫匪放在眼裏,隻是他的心中感覺有些奇怪。

既然要行劫掠之事,心中自然也就沒有了官家法度。

無所顧忌之下,這些人蒙個麵做什麽呢?難道占山為王,打家劫舍之輩還要留個臉麵不成?又或是日後怕被人認出來?

疑慮之下,張毅沒有即刻動手,而是冷聲地問:“你等是何人?竟敢劫掠官家?是嫌命活的太久了嗎?”

李峻沒有回答張毅的問話,隻是將手中的黑刀一揚,自顧自地說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這幾句話常見於後世的話本小說,書中的山匪路霸多用此話作為開場白。

然而,這種文筆的話本小說在當下的朝代並沒有,當今的世人也自然不會知曉。

身為虎牙將軍的張毅見過諸多的山匪惡霸,也與那些人有過交集,但像這種說辭,他同樣也是聞所未聞。

張毅不知道對麵之人在胡扯些什麽,不耐煩地撇了一眼李峻,冷哼道:“將死之人,話倒也囉嗦。”

本想耐著性子探一下對方的來曆與虛實,沒想到卻是個瘋言瘋語的人。

張毅不願再多做耽擱,催馬上前,一槍便向李峻的胸膛刺去。

張毅所使的槍不同尋常,乃是其祖上傳下來的蟒紋镔鐵槍。

整杆大槍分量極重,如同一條巨蟒握在手中,鋒利的槍頭好似巨蟒的長舌,舞動間帶著攝人心魄的寒芒。鐵槍前襲,竟發出了怪異的呼嘯之聲。

望著刺來的長槍,李峻急忙側身避開槍尖,手中的黑刀也隨即向上掄起,將臨近的長槍猛地**開。

張毅見自己的蟒紋槍被對方擋開,即刻變幻招式。借著槍身上揚之際,他雙臂發力,以槍代棍砸向了李峻的頭頂。

李峻見狀,趕忙用雙手持刀,身子略偏後,將黑刀的刀身迎向了砸來的槍身。

下一秒,刀槍相撞,震耳的金鐵交擊聲響徹在山巒之間。

見蟒紋槍被架住,張毅並沒有變幻招式,而是將身子略有前傾,雙臂再次發力,將手中的鐵槍如泰山般壓向了李峻。

張毅的臂力的確了得,李峻從刀身傳來的力道上感受了重壓。

在冷兵器的對抗中,無論有怎樣的花式絕學,力道都是不可缺少的必要因素,千鈞之力抵得上萬般招式。

重壓之下,李峻不敢大意。

他將腳鐙狠磕馬腹,戰馬因吃痛猛地向一側前竄。李峻借勢將身子後仰,卸下壓在刀身上的力道,繼而又將手中的刀身外推,把張毅的蟒紋槍擋在了身側。

李峻的這一動作使的流暢,如行雲流水。使的也是極為精巧,借勢下輕易化解了張毅的壓頂之力。這讓張毅心生警惕,不由地收起了輕視之心。

然而,令張毅沒有想到,閃到一側的李峻並沒有展開反擊,而是大喊:“點子紮手,扯乎。” 隨後便撥轉馬頭,向來時的方向逃去。

張毅不懂李峻喊的是什麽,但望著李峻帶著一群人轉身而逃,卻讓他覺得有些意外,剛起的警覺之心也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娘的,還以為有些本事,沒想到也是一群慫蛋。”

張毅口中譏笑,向後招了一下手,對上前的副將道:“那些賊人的馬匹不錯,隨我追上去殺了他們,奪了那些馬。”

李秀也不明白李峻喊的是什麽,她隻知道這是個暗號,隻要此話一出,她便要帶著三十幾名近衛向後撤。

李峻在後撤隊伍的末端,他始終將戰馬的奔跑速度控製在一定的範圍內,與追趕而來的張毅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猶如掛了魚餌的鉤子一般,不停地逗引著張毅向前追趕。

如此之下,不到片刻的功夫,張毅的前軍便與後麵押解胡奴的隊伍拉開了長長的距離。

張毅之所以敢如此地大膽追趕,是因為他並不擔心身後的隊伍會出什麽事情。

那些胡奴各個都被長繩捆的牢實,而且兩人一副的枷栲讓他們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另外,後麵的守衛是五百餘名久經戰陣的軍卒,擊潰尋常的山賊野寇應該不算難事。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胡奴的價格雖說可觀,但一匹上好的戰馬卻抵得上幾十個胡奴。

這等買賣張毅清楚,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才讓他對李峻等人窮追不舍。

然而,世界上的所有事情都有其兩麵性,一正一反,一對一錯。

當要在這兩麵性中做出選擇時,自以為是對的答案往往會朝著錯誤的方向發展,即使那個錯誤看起來微乎其微,但最終也會出現,後世稱之為墨菲定律。

張毅不知道什麽是墨菲定律,隻知道要殺光眼前的這些蒙麵劫匪,奪下他們身下的戰馬。

因此,他猛地一鞭抽在馬身上,加速向李峻等人追去。

就在張毅所率的前軍急於追趕李峻等人,與後麵的隊伍拉開距離時,近兩百多的蒙麵人自山路的西北方縱馬衝出,揮舞著手中的長刀殺向了押解胡奴的軍卒。

這一突如其來的狀況,不僅讓押解胡奴的軍卒陷入到驚慌中,也讓一直苦行的胡奴隊伍出現了騷亂。

騷亂之下,因為繩索與枷栲的禁錮,讓隊伍中大部分的胡奴都摔倒在地,人壓人地擠在了一起。

一時間,山路之上的喊殺聲,咒罵聲,痛哭聲與哀嚎聲交織在一起,使得場麵混亂異常。

就在押解的軍卒奮力阻擋衝來的騎兵時,不遠處的山林間又有二十幾匹快馬疾馳而出,馬背之上的騎士也皆以黑巾遮麵,衝在最前的那人則手持一把黑刀。

郭方與騫韜所領的這二十幾人,是在整個押解隊伍大亂之際才從藏身處殺出來。

按照李峻之前的安排,他們要在郭誦與江霸帶人擊散押解的軍卒後,迅速地衝到混亂的胡奴處,用最短的時間找到騫文與其他四名族人,帶他們一並離開,直接返回李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