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同袍舊友
“二郎,原來曲沃城的將軍是趙固大哥呀!早知如此,我們何必受這周振的要挾?”
郭誦很是興奮,完全沒有了剛才的忍讓之態。
程放聽到這話,趕忙問了一句:“二位將軍是在曲沃出了什麽事嗎?小的一直是將軍的身邊之人,未曾聽聞有什麽事牽扯到兩位呀?”
郭誦對程放毫不避諱,將來曲沃的原委與程放說了一遍。
程放聽了郭誦的敘述,點頭笑道:“李將軍,小將軍,這事應與我家趙將軍無關。請三位稍等一下,小的這就去稟報一下我家將軍,想必趙將軍見了兩位也會欣喜。”
“哎,見我趙大哥還稟報什麽?老哥,你帶著我們一起去就行了。走,我都等不得了。”
郭誦的確是想要見到趙固,更是怕這其中再生變故,因此便拖著程放僅存的一條手臂就要離開。
“郭誦。”
李峻喊了一聲,隨後對著程放笑道:“程老哥,那就煩請你通稟一下吧。”
程放望著李峻,想了想,笑道:“既然我家將軍與你們都是故友,那就隨小的一同前往吧,也算給我家將軍一個驚喜了。”
去見趙固的路上,李峻也清楚了程放的身世。
程放一直是安北將軍趙固的近衛,隻因在平叛之戰中為了護主而失了一條手臂,再加之年歲也大了些,趙固便將程放留在身邊做了雜務。雖說是雜務,但也就是心腹之人了。
過了兩道院門,程放指著對麵的一間正堂說道:“我家將軍就在此間處理公務,現在應是在與周長史說事情,小的進去通稟一聲。”
程放的話音剛落,就見郭誦急走兩步,口中大喊:“趙固大哥,趙大哥,李峻與郭大郎來見你啦!”喊完,他幾步便跑進了正堂。
正堂中,安北將軍趙固正與長史周振談著事情。聽到院中的喊聲,趙固先是一愣,隨後站起身來,望向了門外。
長史周振也同時聽到了喊聲,尤其是聽到李峻這個名字,他的心下一驚,臉色有了幾分猙獰之色。
見到衝進來的郭誦,趙固背著手圍著郭誦走了一圈,神情由最初的驚訝,漸漸地變成了驚喜,最後成為了喜笑顏開。
“郭家小子,真的是你呀!李二郎在哪兒?二郎呢?” 趙固興奮地拍著郭誦的肩膀,不停地問著。
院子中,李峻聽到了趙固的詢問,他向身邊的李秀示意了一下,隨後快步走進了正堂。
李峻踏進房門,見一名年歲四十開外的魁梧男子正望過來,男子消瘦的臉上因為笑容而起了刀割般的皺紋。
“趙大哥,二郎在此,二郎給趙大哥見禮了。” 李峻笑著向趙固躬身執禮。
趙固一把扶住了李峻的手臂,點頭道:“果然是二郎,果然是二郎呀。那日一別,咱們可是多年未見了,老哥哥我可是時時念著你們呀!”
李峻也是把住了趙固的手臂,口中感慨道:“趙大哥說得甚是,二郎又何曾不想念趙大哥?不想念咱們那些同生共死的將士們?”
“哈哈...”趙固聽著李峻的話,大笑地說道:“那是,咱們弟兄可真的是同生共死呀!但要說這功勞,卻是被二郎你與郭小子搶去了大半,哥哥可要說梁王他老人家偏心嘍。”
“唉...”
說到了已故的梁孝王司馬肜,趙固長歎了一聲,剛想要繼續說話,又想到有外人在場,趕忙收住了口,轉身對長史周振道:“周長史,你先下去吧。”
此時,周振正冷眼地瞪著郭誦,而郭誦也正側目瞥著周振,臉上露出輕蔑的神色。
或許,兩人此時的心中都在互罵著“卑鄙小人”。
聽到趙固的話,周振趕忙起身想要退出正堂。
隻是他的腳剛跨過門檻,就聽身後的郭誦喊道:“周長史暫且慢行,還望周長史能行個方便,放了我家弟與幾個朋友。”
正與李峻交談的趙固聽郭誦如此說,心感奇怪,問道:“郭小子,你這話從何說起?”隨後,又問向周振:“周長史,怎麽回事?”
不等周振作答,郭誦將事情又向趙固陳述了一遍。
趙固聽罷,臉色陰沉道:“周振,你的膽子愈發地大了。”
雖然話隻說了這一句,但趙固那冷銳的目光卻讓周振心慌不已。
周振將身子下躬,口中回道:“將軍,屬下這便將他們放了。” 說完,便退出了正堂,轉身向外走去。
“哼,小人。” 望著周振離去的背影,趙固冷哼地罵了一句。
郭誦見狀,不解其意地問:“趙大哥,您的手下也敢背著您做事?”
“唉...”
趙固歎了一口氣,拉著郭誦與李峻坐下來,深感無奈道:“若真是我的屬下,又哪裏敢如此呢?”
趙固原本追隨梁王司馬肜,與當時身為牙門將的李峻同屬一個派係,算是司馬肜的家臣。
自平叛齊萬年之戰後,梁王司馬肜便將這些家臣安插在各處的緊要之地。
李峻因過於年少被委派到平陽郡任督護,而趙固則領了安北將軍一職,鎮守在秦州。
梁王故去,靠山沒了,梁王一係也便散了。
李峻失去了督護一職,趙固也沒能保住權勢,雖說安北將軍這一官職未被剝奪,但手中已然沒有了什麽權利,所轄兵卒也隻剩下他原有的人馬。
近幾年,雍秦兩州大災,穀粒絕收,民不聊生下的軍伍也是過得艱難。
趙固在缺錢少糧的狀況下,不得不投到成都王司馬穎一係,成為司馬穎帳下右積弩將軍劉聰的一名屬將。
劉聰乃是寧朔將軍劉淵的第四子。
劉淵不僅輔助司馬穎鎮守鄴城,更是離石匈奴五部的監軍,是十萬匈奴軍的實際掌權人。
趙固與其說投在了司馬穎的門下,更多的卻是仰仗了劉家父子的權勢。
思變才能變,再加上有了劉聰的照應,趙固從秦州調到了司州,成為了曲沃城的守將。
曲沃城正是軹關徑的北口,是通往中原腹地的兵家要地。
“唉...”
趙固講述到此,不禁又長歎了一聲:“那長史周振是劉聰送來的人,說是輔助之人,其實就是劉聰的耳目。”
李峻聽著趙固的敘述,感慨不已,一臉感同身受的神態。
這時,李峻突然想起李秀還站在門外,趕忙起身道:“哎呀,壞了。趙大哥,咱們兄弟這一說話,忘了門外還有一人未與趙大哥介紹呢。” 說著,便起身跑走出門。
此刻,李秀已經孤身一人在院中站了許久,聽著正堂內的高談闊論,氣惱和鬱悶讓她的明眸都要冒出火來。
見李峻是跑出來的,李秀的火氣消了大半,隻是依舊撅著嘴無聲的埋怨。
“抱歉,抱歉,真是忘了,太對不住了。”李峻不住地陪著不是,拉著李秀走進了正堂。
不等介紹,趙固望著一身戎裝的李秀,又看了看尷尬陪笑的李峻,咧嘴笑道:“李二郎,行呀,找個婆姨也是個軍伍中人,快與哥哥介紹一下弟媳吧。”
趙固的話一出口,李峻與李秀都愣在了當場,郭誦也是看光景般地大笑起來。
婆姨一詞,多是並州、秦州一帶對妻子的俗稱,李秀是不懂的,但她明白什麽叫弟媳。
聽到趙固如此說,李秀的俏臉頓時紅了起來。
“啊...?”
李峻先是愣了一下,隨後趕忙辯解:“不是的,不是的,趙大哥你誤會了,李秀是南夷校尉李毅之女,李護軍是來為二郎撐腰的。”
“哦...撐腰?有意思,哈哈。”趙固被李峻的話逗的大笑。
他沒想到李峻會這樣說,也更難相信當年一刀砍下齊萬年頭顱的李家二郎,如今會讓一個女子來撐腰。
趙固笑罷,對著李秀道:“原來你是李毅之女,我在秦州時與你父有過交往,也知他有個能征善戰的女兒,沒想到竟是如此年少。”
說著,趙固看向李峻,又轉頭望了望李秀,對著郭誦笑道:“郭小子,你說大哥我說的有錯嗎?多般配呀!還能撐腰!”
正堂內,除了尷尬的李峻與李秀外,剩下的一老一少皆是大笑不已。
玩笑之後,四人又是閑談了一會兒,長史周振與老卒程放帶著郭方與騫韜走進了正堂。
郭方倒是正常,騫韜的臉上有些傷痕,衣襟也帶了些血跡,應該是受了些責難。
李峻沒有多說什麽,隻是衝著兩人笑了笑,拉著他們介紹給趙固後,似是無意地問向騫韜:“怎麽不見你的弟弟?”
趙固聞言,向周振沉聲道:“還有其他人嗎?”
周振木然地回道:“將軍,隻有這兩人。另外的人並非是屬下扣押,是被並州府張毅將軍帶走了。”
長史周振的心中生怨,他怨李峻不守承諾。君子一諾千金,不管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說好的事情就應該兌現。
周振的心中更又萬分的恨,他恨趙固無端地插了一腳。就是這一腳,將他即將到手的一筆巨財踢得無影無蹤。
說出並州府張毅,周振也是有所企圖。
既然李峻想要救人,就得去找張毅。
周振知曉張毅的性子,那人絕非是李峻之流所能攀交,更不是一個為錢財而違背將命的人。
因此,周振希望能將李峻引向張毅,更希望李峻能鋌而走險。若是那樣,李峻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也是不為過。
另外,周振看出趙固與李峻的情誼深厚。
若是李峻想要從張毅的手中搶人,趙固決不會袖手旁觀,隻要趙固參與了這事,周振則有十足的把握將趙固置於死地。
如此之下,這曲沃城的掌權者就非自己莫屬了。
聽著長史周振的回答,趙固沒有說話,隻是將目光冷冷地盯在周振的臉上,讓周振感到一陣陣的心慌。
片刻後,趙固無奈對李峻說道:“這事老哥哥我幫不上忙了。今日一早,張毅就去了侯馬,估計今夜能在那裏暫停一晚。二郎,要不你趕過去求求他?”
李峻尚未說話,卻聽周振說道:“將軍,屬下已經將人帶來了。若是無事,屬下就先行告退了。”
趙固麵向著李峻,聽到周振的話,臉上陡然間一寒,隨即又消退了下去。
轉過身子,趙固對周振笑道:“長史,這李家二郎是我趙固的生死兄弟,今日也算是我這兄弟與長史相識了。既然都是我趙固身邊之人,就談不上什麽過節,長史莫要記於心上,如何?”
本就是周振在勒索李峻,卻讓他大人不計小人過,趙固的一番話還是給周振留了臉麵。
周振強擠出笑容,假意道:“將軍此話讓屬下羞慚不已,本就是屬下得罪了將軍的摯友,能讓將軍與李兄弟原諒才是周振所求呀!”
“這就對嘛!”
趙固笑道:“都是自己人,哪有什麽原諒不原諒的。好了,既然大家都說開了,長史就先去吧。”
望著離去的周振,趙固的臉上沒了笑意,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的鄙夷之色。
趙固轉過頭,對站在一旁的程放吩咐道:“老程,給我盯好他,有什麽事情你可以自行處理。”
聽到趙固的將令,程放即刻挺直了腰杆。
那一瞬間,程放完全沒有了之前略顯老態的神色,一股久浸殺陣的軍武之氣重新回到了身上。
將軍府門外,趙固望著李峻,略帶歉意地說道:“哥哥無法助你,這心中也是…唉...”
話未說完,趙固的口中長歎了一聲。
李峻笑了笑,抬手把住趙固的胳膊,口中說道:“趙大哥不該這樣說,您已經幫了二郎的大忙,二郎已是感激不盡,剩下的都是小事,我能解決。”
趙固笑著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能辦到,無非就是奪幾個人的事,還能比那齊萬年的幾萬兵馬厲害?”
李峻點頭笑著,隨後衝著身後招了招手,隻見兩名護衛隊隊員抬了個大木箱子走上前。
“趙大哥,這裏是些錢物,二郎原本是不知道哥哥在此地,現在見到了哥哥卻又要匆忙離開,這點東西就算……”
不等李峻將話說完,趙固兩眼一瞪:“做什麽?難不成還要與哥哥做買賣不成。”
李峻笑著說道:“大哥,你都想哪裏去了,我是說我走得太過匆忙,也沒有來得及拜見嫂嫂。二郎就將這點東西借大哥的手送與嫂嫂,也算我這個做小叔子的一點孝敬了。”
趙固見李峻如此說,才又笑著命人接了過去。
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多數時間是要靠真心來維係,隻有真誠的心與真摯的情感才能將友誼持久下去。
李峻知曉也懂得這些人際交往,但他覺得在這真誠與真摯中,還是需要一些東西來添補空隙,如此才能讓這情誼更加紮實,更加穩定。
李家莊並非是富到似金錢如糞土,這一箱子的錢物也絕非是個小數目。但若是這些金錢能將那情分補充得更深厚些,李峻覺得還是值得。
另外,這軹關徑是出入中原的要道,以後商隊難免要常行於此。
若是能得到趙固的護送,節省下來的銀錢會比這箱子的東西多上數倍。如此算下,那也便是更加值了。
趙固不會猜到李峻的心思,他望著打馬遠去的李峻等人,仿佛又回到了昔日陣前催馬揚鞭的場景,心中不由地升起了萬千感慨。
將軍府衙的東南百米外有一座馬苑,城中的軍馬皆在此處飼養。
馬苑裏的養馬之人多是軍中的老殘軍卒,這些人都是跟著趙固拚殺過的老人,趙固將他們安置於此,也算是一種優待。
馬苑中,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正站在馬廄外,他在等人將一匹戰馬掛好鞍配。
“喲,老何,你這是要出遠門呀?” 獨臂的程放走近了那名男子,口中笑問。
程放是跟著何姓男子到馬苑的,男子從周振的房中出來,程放就一直尾隨其後。
那名姓何的瘦小男子轉了一下頭,似笑非笑地回道:“是呀,家中有些事,剛跟府衙告了假,借匹快馬去趟侯馬。”
“哦...”
程放來到男子的身後,望向馬廄中的戰馬:“老何,你可真有眼力,咱們這些馬中就大黑跑的最快了,當年呀……”
程放口中說著話,僅存的右手從身後的腰間無聲地抽出一把匕首。
陡然間,寒芒乍現,鋒利的刀尖猛地紮進何姓男子的脖子,並向外側切了出去。
何姓的男子連一聲喊叫都沒有發出,血湧如泉地摔倒在了地上。
馬苑中的幾名老卒見狀,趕忙跑了過來,與程放對視了一眼後,迅速將屍體拖到了隱密的地方,並仔細處理好地麵上的血跡。
事情發生的突然,除了那匹叫大黑的戰馬受鮮血的刺激嘶鳴了幾聲,整個馬苑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平靜的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