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峰回路轉

曲沃之名,始於西周初立之時。

絳水出絳山之南,沸湧而東,折向北經青玉峽,東流白石山,懸而為沃泉。

沃泉九曲而北入於澮,縈回盤旋,西流入汾。故周人取其曲,取其沃,使之得名曲沃。

曲沃城也算是舊城,晉國時便建有此城,幾經修建後成為了軹關道上的一座關城。

次日的正午時分,李峻一行人便抵達了曲沃。

在入城之前,李峻將人手安排在了城外的一座山口處,隻是帶著郭誦、李秀以及十名護衛隊員進入了曲沃城。

曲沃將軍府在城南西側,是位於山腳下的一座府衙,其兩側是守軍將官的房舍,左右分列,一字排開。

與行人稍作打聽,李峻等人便來到了將軍府的門前。

“你們是幹什麽的?此處是將軍府衙,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剛至將軍府門前,一名軍卒便從側門處走出來,攔住了李峻等人。

“我是寧州刺史帳下的護軍李秀,因在蜀中平叛逆賊李特,奉梁州刺史之命前來籌集軍糧。途經曲沃,特來拜會貴府將軍,望請通稟。”

李峻並未上前,而是由李秀開口作答。

軍卒打量了一下李秀,見其雖是年輕女子,但身著官服,言談有度,心下也便不再作疑,開口回道:“請護軍稍候,容卑職入內通稟。”說完,便轉身進入府衙去了。

過了不多時,將軍府衙的大門開啟,一名中年文官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中年人見到李秀,拱手道:“李護軍,長史周振有禮了,請李護軍入內說話。”

說著,中年人將身子一側,領著眾人進入了府衙。

府衙偏廳內,長史周振先是打量了一番坐於對麵的李秀,又望了望站於李秀身後李峻與郭誦。

隨後,他開口問道:“我家將軍正有要務在身,不便與李護軍相見,不知李護軍來此有何要事?”

不等李秀作答,周振又笑道:“適才聽通傳,說李護軍是為了督糧一事來此。想必護軍也應知曉,我們這隻是一關城,若是出入關隘需要護送倒也是做的,要是讓我們籌集糧草,那可就為難我們了。”

李秀聞言,淡淡一笑:“周長史多慮了,我今日此來並非是為籌糧一事,而是為了我的幾名屬下。”

“屬下?”

周振略有遲疑地問了一句,隨即好似明白了什麽,問道:“李護軍的話意在下不明白?你的屬下與曲沃城有何關係?”

李秀望著周振,收起了臉上的笑意,朗聲道:“前幾日,我有七名屬下途徑曲沃城,被你府拘押至今未歸。身為領兵之人,我自該前來問詢吧?”

見周振點頭,李秀繼續道:“若是我屬下有違法度,本護軍自會交由軍法處置。若是沒有,那就請貴府給本護軍一個合理的交代。否則,我駐於平春城外的五千將士絕不會答應。”

李秀的話語說得不急,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清脆,但最後的一句加了力度,添了寒意,臉色也隨之冷了下來。

“七名?哦…對了,還真是七個人,真有如此巧的事?” 長史周振先有不解,隨即也就明白了李秀的來意。

周振斂起笑意,沉聲道:“李護軍,我不知是誰求到了你,但這似乎和你的軍務無關,也與你的南夷軍無關。在下奉勸你莫要多管閑事,這裏是司州,不是梁州,更不是你那寧州。”

事實也的確如此,凡事都要講究個麵子,但這麵子能否得到,究其根本還是要看自己的實力。

莫說是偏遠的寧州,就是梁州刺史也是管不到曲沃城的事,更別說李秀這小小的護軍了。

因此,周振將話說得很直白,更有了幾分威脅之意。

李秀聞言,一雙秀眉緊皺,目光冰冷地望著周振,口中卻並沒有再說什麽。

李秀是有了怒意,但她還是壓製住了這份怒意,沒有將臉麵徹底撕破。

之所以如此,因為李秀適才所說的話,在入城前就與李峻演練過了,其結果也是有所推測。

一個關城的城防極其堅固,兵力也起碼要在五千人之上。尋常的兩軍對陣,要想攻破這樣的城池,至少要兵力對等,甚至還要超逾守軍的數倍。

想憑帶來的三百餘人就想攻城搶人,李峻覺得這太不切合實際了。

因此,此次前來將軍府,李峻要做的就是贖人,他真沒有其他的想法。

另外,李峻並不認為僅憑李秀的一番話就能將人詐出來。若是如此,那這曲沃城的將軍也就太羸弱了。

然而,談判是雙方性的。

李峻想要在談判前展示一下實力,盡可能地將彼此的身份保持對等,這樣才能讓有利的一麵不至於偏離自己太多。

因此,李峻讓李秀亮明身份,從而使對話成為了官與官的對話,交鋒也成了官兵與官兵的碰撞。

如此之下,即便沒有什麽太大的效果,也會有幾分震懾的作用,起碼會讓對方有所忌憚,不敢獅子大開口。

既然鋪墊已經做出,彼此之間的話也僵在了這裏,李峻覺得是該進入正式的談判了。

“護軍,周長史,二位都莫要動氣,怎麽說二位都是同朝為官的人,豈能為了這點小事壞了交情。”

李峻笑著走到了李秀的身側,口中說著話,眼睛望向長史周振。

“雖說是山高水長,但也終有聚首之時。這世上的事最無常,誰又能保證自己沒有個溝壑之難呢?您說對吧,周長史?”

周振冷眼地看向李峻,頗有玩味地笑道:“你說的很對,誰都有求人之時。比如說此時的你...”

周振拉了個長音:“你才是今日要談事的人,對嗎?”

李峻點了點頭,望著周振笑道:“長史慧眼,在下李峻,正是想與貴府將軍以及周長史結交之人。”

“李…峻?”

周振重複了一句,眼中略帶些遲疑。

這個名字他似乎在哪裏聽到過,一時間倒也想不起來了。

“長史,錢財雖說不可不缺,但李峻也絕不是那吝嗇之人。今日前來,李峻就是要在這曲沃城裏相攀於長史,不知長史能給李峻三分薄麵否?”

威,已經立過了。

李峻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關係盡可能地拉近些,將那張開的獅子口稍微地閉合些許。

“嗬嗬,看來你也是個明事理的。既然你將話說的明白,又抬出了南夷護軍,我周振也不是苛刻之輩。每人百金,素帛百匹,你看如何?”

周振望著李峻,口中說出了要價。

聽到周振的要價,李峻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一道冷寒在眼中閃過,隨即又恢複了常態。

“你……”郭誦上前了一步,剛想要動怒,被李峻一把拉住。

“周長史,您所說的要求李峻盡數應下。”

李峻將手在幾欲發火的李秀肩頭拍了一下,口中笑著繼續道:“隻是來的匆忙,幾百金倒是帶了,可那幾百匹素帛,沒有幾輛大車也是拉不來的。您看這樣如何?我先給您立個字據,長史可隨時到坪鄉李家莊尋我李峻,我定會守諾,絕不食言。”

“這…”

周振遲疑了一下,覺得李峻的話也是在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就按你所說的辦吧。不過我也不怕你食言,南夷軍終究不會常駐平春城,這個你自己也清楚。”

說完,周振看了一眼李秀,又輕蔑地回望向李峻。

周振的威脅毫不掩飾,他覺得也沒有那個必要。

此刻,他代表將軍府,一個有些家財的商賈是無法與將軍府相抗衡的,根本就是大象與螞蟻的區別。

李峻笑著點了點頭,並沒有顯露出一絲的不悅之色。

事情既已談妥,周振隨意地撣了一下官服的衣袖,便要喚人取來紙筆,讓李峻簽下字據文書。

這時,一名有些年紀且缺失一條手臂的軍卒走了進來,向周振躬身執禮道:“周長史,趙將軍命你到後衙議事。”

周振撇了一眼老軍卒,點頭應允,並對著老軍卒吩咐道:“替我招呼一下李護軍,等我回來還有要事相談,莫要怠慢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

“唉...”見周振離開,李峻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口中也是歎了一口氣。

事情便是這樣,在實力相差太大的情況下,能做到的也隻能是如此了。

若說這是當下這個朝代所獨有的情況,其實也不盡然。

無論在哪裏,在哪個時代,實力上的碾壓都是存在的。這種存在隻能讓弱者委屈求全,想要去尋求公平,可公平又何嚐會輕易地偏向於弱者呢?

“二郎,這周振也過於黑心了。”郭誦深吸了一口氣,強壓著心中的怒火。

李峻苦笑地搖頭:“世道如此,咱們也隻能這樣了。先把人帶回去,錢物沒了還可以再賺。”

李秀雖也是憤恨難平,但這樣的事她也是司空見慣。

當下的朝官多是如此,更有甚者比比皆是。若不是益州刺史羅尚與其部屬辛冉的貪婪成性,蜀中也不會有那麽多的流民參與叛亂。

三人正在偏廳等候,李峻發現廳中的獨臂老軍卒不時地打量自己,臉上還帶著一種尊崇的笑意,似乎相識一般。

“老哥,你與我相識嗎?” 李峻對老軍卒沒有任何記憶,也隻是隨口一問。

“您…您是牙門將李將軍吧?”老軍卒嚐試地問了一句。

老軍卒的問話讓廳中的三人有些意外。

李峻這牙門將一職是已故梁孝王司馬肜所授,除了司馬肜的原屬軍卒,其他的部屬的軍卒少有知曉。

“哦,老哥認識我李峻?你是…?”

李峻真的憶不出這名老軍卒到底是何人。

他轉頭看了看郭誦,想從郭誦那得到點信息,沒料到郭誦也是滿眼疑惑,衝著自己搖了搖頭。

“李將軍與郭小將軍自然是不知道小人,但小人卻是識得兩位將軍。”

獨臂老卒向前給李峻與郭誦見了禮,口中繼續道:“小人名喚程放,跟隨我家將軍參與過平叛氐人齊萬年,小的這條胳膊就是扔在了中亭。當時,兩位少將軍在咱們軍中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聽老卒如此說,郭誦驚喜地問:“你參加過平叛之戰?你家將軍是何人?”

郭誦之所以驚喜,是因為當年參與平叛的將士中,除了少數幾個將領外,多數都是老梁王司馬肜麾下的人。

雖說如今老梁王不再了,曾經的這股勢力也散的無影無蹤,但將領間還是有著戰陣共生死的情誼。

這種情誼不比尋常,是用鮮血灑出來的,更是用命換出來的。

老卒程放見郭誦問話,遲疑地問道:“兩位少將軍不是來見我家趙固將軍的嗎?你們應是故交呀?”

“趙固?” 李峻口裏低聲地重複著,腦中飛速地搜尋著關於趙固的記憶。

“趙固?安北將軍趙固?我那趙大哥?” 郭誦因不確定,口中不停地問著。

見程放不住地點頭,郭誦轉向李峻大笑道:“哈哈哈,二郎,是趙大哥,想起來沒有?當年你帶我殺進齊萬年的大軍中,是趙大哥領兵來接應咱們,你還記得吧?”

此時,李峻已經找到有關趙固的記憶,也故作驚喜地點著頭,跟著郭誦一起笑了起來。

他的笑並非是關於記憶中的趙固,而是覺得事情正在向所謂的公平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