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一些嚐試
《莊子·讓王》有雲:“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
李峻沒有莊子那通達的精神去超越現實世界,也不想去獲得那所謂的無限自由。
但他不得不承認,日入而息這句話在這個現實世界裏是多麽地準確。
夜生活,在現代社會中是一種醉生夢死的代名詞。
然而,這種習慣在當下的朝代幾乎是不存在,嚴苛的宵禁製度會讓入夜後的世界變得死一般寂靜。
李家莊不在平春城中,並不受宵禁的管治。
但終究還是存在於這個世上,亙古不變的習俗與作息規律,讓這一方天地同樣會在日落後陷入寂靜。
此刻,李府西園中早已掌燈,無人走動的院子顯得十分安靜。如水的月華傾灑在小院中,將尚未掃除的殘雪映射出點點光芒。
“姑爺,這個還需要再磨一下嗎?”
東廂房中,小丫鬟翠煙將手中的小石臼晃了晃,問向一旁的李峻。
“嗯。”
“還要再細一些才好,再磨磨吧。”
李峻借著燭光看了看,點了點頭。
東廂房原本是用來放置雜物,李峻收拾了一番後就成為了他的小工作室。
小工作室的出現,其原因也很簡單。
李峻想要在日落後做點事情,實在不想每天都那麽早地躺在**。
並非是李峻不喜歡與裴瓔相擁而眠,隻是他覺得無論多美好的事情都應該有個節製。
欲望是無限的,身體卻是有限的,若是以有限的身體去對抗無限的欲望,極有可能是再美好的事情都會索然無味。
或者說,這也算是小距離產生大美感的一種形式。
此刻,李峻正用小錘敲打著一小塊硝石。
將整塊硝石擊碎成若幹的小顆粒後,李峻又用小錘對每個小顆粒再次敲擊,使之成為並不均勻的粉末狀。
最後,他將硝石粉末放在一個小石臼中,細細地研磨起來。
“姑爺…”小丫鬟翠煙有些遲疑地喊了李峻一聲。
“嗯?”李峻應了一聲,手中依舊在轉動著石杵。
“姑…姑爺,您是要煉丹嗎?是那個張仙人教了姑爺成仙之法嗎?”翠煙怯生生地問。
“啊?哈哈...”
小丫鬟的話讓正在研磨硝石的李峻愣了一下,隨後才反應過來。
“為何如此說呀?”
“婢子在裴府的時候,聽人說道士修仙都要吃什麽仙丹的。那種仙丹聽說也是要自己煉化,所需的物什就需要這木炭呀、硝石呀、還有這石流黃什麽的。”
翠煙抬起拿著石杵的手,用手背蹭了一下額頭,眨著眼睛望向李峻。
“所…所以...”
翠煙將口中的話停頓了一下,兩條柳眉緊皺了起來,聲音略顯憂愁地繼續道:“所以,姑爺是要成仙嗎?”
望著小丫鬟憂患的樣子,李峻感到有些好笑。
“成仙不好嗎?”
丫鬟翠煙的年歲小了些,年紀雖小卻很是懂事,人也乖巧。李峻總將她當個小妹妹看待,也願意常常逗她。
“也…也不是不好,姑爺能成仙自然是好的,可是…” 翠煙依舊是有些憂心忡忡。
“可是,姑爺要是成了仙,那姑娘怎麽辦呀?姑娘是一定要與姑爺在一起的呀?”
說到這,小丫鬟搖著頭又自我反駁。
“姑爺不會自己一個人成仙的,定是會帶上姑娘的。”
隨後,翠煙又憂心地嘀咕。
“可…可要是姑娘也跟姑爺一起成了仙,那翠煙與黛菱怎麽辦呀?”
小丫鬟的聯想有些遠,憂心也愈發地重了起來。
“哈…哈哈,你這丫頭,小腦袋裏整天都瞎想些什麽呀?”
小丫鬟的話讓李峻不由地笑了起來,也便隨之開起了玩笑。
“再說了,你家姑爺我是吝嗇之人嗎?我與瓔兒都成神仙眷侶了,還能落下你們兩個丫頭?不就是多做兩顆仙丹的事嘛!”
翠煙聽到李峻如此說,聚在一起的眉頭瞬間舒展開。
“那倒也是,婢子也覺得姑爺和姑娘不能丟下我們的。就算是做神仙了,不也得有個人伺候才好。婢子是笨了些,但還是有些用的。”
小丫鬟說著,抬頭望著李峻。
“姑爺,您說要是如此的話,婢子與黛菱姐姐是不是也算作雞犬升天啦?”
“啊?雞犬升天?哈哈!”
“你這丫頭,哪裏有這樣形容自己的?”
李峻笑著皺起了眉頭。
“姑爺,婢子的話沒錯的。婢子是下人,也便是姑娘與姑爺的奴仆。”
“其實這下人,也就像是主家買來的小貓呀,小狗呀,都是一樣的。遇到了好的人家,過得就好些。要是命不好,去了那些個苛刻的府裏,那就不好過了,有的還會丟了性命呢。”
“婢子的命是頂好頂好的,才能跟了姑娘與姑爺,就算姑娘姑爺成了仙人不帶婢子,婢子也是高興的。”
“其實呀,這成仙也好,也不好,成了仙就......”
翠煙依舊歡喜地研磨著小石臼裏的碳粉,口中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李峻笑望著小丫鬟,心中倒是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李峻無法和翠煙說什麽,更不可能和她談什麽人權與自由。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這個時代中人的思維也就是這樣。
對於這個世界與這個世界裏的人,李峻改變不了什麽,唯一能做到的也就是善待她們。
“姑爺,您說您認識的那個張仙人還需要吃東西嗎?”
翠煙沒有見過張椒,更對成仙一事起了好奇之心。
“當然要吃了,飯食要吃,水也是要喝的,不然還不餓死渴死啦。”
李峻磨著硝石,口中隨意地回答著。
“哦。”
小丫頭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原來神仙和咱們凡人也是一樣的呀。”
主仆二人正為成仙之事聊著話,廂房的門“吱扭”地一聲被推開,裴瓔與丫鬟黛菱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
看見屋中的主仆一個蹲在地上鼓搗,一個坐在桌邊忙著,裴瓔抿嘴笑道:“二郎,你這是在做什麽呀?翠煙,你手裏的石臼中在磨什麽呢?黑乎乎的。”
見到裴瓔與黛菱進門,小丫鬟翠煙趕忙站起身,用手攏了一把散落在眼前的發絲,興奮地說道:“姑娘,姑娘,姑爺在做仙丹呢!是那個張仙人教給姑爺的,姑爺說要和你一起做神仙眷侶呢。”
翠煙說著,又對裴瓔身側的丫鬟黛菱瞪大了雙眼,亦是極其興奮地說道:“黛菱姐姐,姑爺說也帶著咱們,帶著咱們一起成神仙。”
看著翠煙興奮異常的樣子,聽著她口中不著邊際的話,裴瓔一時間怔在了那裏。
然而,當她看到李峻坐在桌旁,臉上滿是壞壞的笑時,心中已然是明白了個大概。
“你個傻丫頭,竟聽姑爺騙你,還帶著你成仙,你看哪個神仙像你髒成這樣?”
見翠煙還在興奮地瞪大著眼睛,嫩白的小臉上也不知何時沾了碳粉,黑一塊白一塊地像個小花貓一般。
裴瓔笑著一把將翠煙拉到身旁,回身取了布巾,濕了後,邊給她擦臉邊數落著她。
聽自家姑娘如此說,翠煙有些遲疑地望向李峻,卻見李峻正用手擋了半張臉笑個不停。
翠煙自己也反應了過來,頓時沮喪地撅起小嘴,口中嘟囔道:“姑爺竟騙人...騙人。”
笑了一會兒,李峻重新拿起石杵,問向裴瓔:“李大護軍睡下了?”
裴瓔將手裏的布巾遞給身側的黛菱,笑著用手戳了一下翠煙的額頭。
隨後,她走到李峻的身旁坐下,搖頭笑道:“還沒,正擺弄著那把大黑刀呢,說是你送給她的。”
李峻將石杵放進小石臼中,用力地磨了兩下,故作忿忿不平道:“我送給她?是她搶去的。讓她看一看,誰知她就不撒手了,兵匪就是兵匪。”
裴瓔將手握在李峻的小臂處,柔聲地笑道:“二郎真生氣了呀?好啦,就算郎君送瓔兒一個人情好嗎?無論怎樣,秀姑娘也是瓔兒的救命恩人呀。”
李峻故作姿態地點了點頭:“嗯,要不是看在我馬上就要成為神仙,不在乎尋常凡品的份上,我…哈哈哈。”話未說完,人卻憋不住地笑了起來。
裴瓔見李峻又在揶揄人,也是撅起了嘴:“二郎真是的,便是連妾身也要騙。”
說著,她將放在李峻手臂上的雙手輕輕地加了些力氣,笑著掐了一下。
“哎呦。”
李峻誇張地叫了一聲,隨後笑著說道:“我怎會忘記李秀對你的恩情,莫說是一把刀了,便是要我李峻的一條命,我也是會給她的。”
裴瓔相信李峻所說的話,也相信李峻會為她舍去性命。
那日在東陽大街上,當裴瓔生死一線時,她看到李峻丟下了手中的長刀。
那一瞬,裴瓔知道二郎是要換命。
也是那一刻,裴瓔知道自己沒有嫁錯人,自己是真正地嫁給了幸福。
裴瓔的眼中有了濕潤,但還是忍住了想要流下的淚水,抿嘴笑道:“二郎的命是自己的,也是瓔兒的,瓔兒絕不許也不會用二郎的命換任何東西。”
“嗯,對,咱不換,咱們是神仙,哪裏會那麽傻。”
李峻看到了裴瓔的動情,他不想妻子因此而流淚,趕忙玩笑地岔開話題。
裴瓔吸了一下鼻子,抬手似作不經意地擦拭了一下眼角,又笑著問:“二郎,你這到底要做什麽呀?”
李峻看了一眼小石臼中硝石粉末,自顧自地點了一下頭,隨後說道:“其實也不是想做什麽,就是做個小實驗。”
“實驗?”裴瓔有些不解。
“嗯。”
李峻取出了一些硝石粉末放在了桌上的一張棉布上,又向小丫鬟翠煙招了招手,示意她將炭粉送過來。
隨後,李峻口中繼續道:“就是化學反應,就像那些道士煉丹一樣,做些個嚐試。”
說到這,李峻又笑著對鬱悶的翠煙說道:“小丫頭,這世上哪有什麽神仙呀,你家姑娘就是神仙姐姐,跟著你家姑娘,你也就是神仙了。”
一句話逗笑了小丫鬟翠煙,也讓裴瓔有些羞澀地紅了臉。
按照大概的比例,李峻將硝石粉、炭粉以及石流黃粉混在了一起,加了少量的水將它們攪拌了一會,隨後放在了幹布上吸了吸水分,曬晾在了一旁。
裴瓔與兩個丫鬟都站在一旁看著,她們不清楚李峻到底在做什麽?也不清楚他口中的化學反應又是什麽意思?
不過,對於這些莫名其妙的話與事,大家早就習以為常了。
既然是和煉丹相仿,裴瓔覺得或許真的是那個張仙人教了二郎什麽法術。因此,她也就和兩個丫鬟好奇地看著。
過了好一會兒,李峻捏了捏變得鬆散幹燥的黑粉末,將其放在了地上的一個大石盤上,隨後取了一根木條,伸進了牆角處的火爐中。
“瓔兒,你帶著她倆離遠些,別被燒到。”
李峻將燃著的木條抽出火爐,提醒正站在石盤旁的裴瓔三人。
見三人退到了門口處,李峻將帶火的木條伸向了黑粉末。
火星剛一碰觸到黑粉末,那一小團粉末“轟”的一聲燃燒了起來,竄起了半人高的火焰,並發出了耀眼的光芒,屋中也頓時被刺鼻的濃煙所彌漫。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裴瓔以及兩個小丫鬟都嚇了一跳,紛紛地捂住嘴退到了門外。
“唉,燃燒的還不充分,硝石再過濾下應該會好些,顆粒還是太粗了。”
屋中的李峻用手扇著煙霧,做著自我總結。
火藥,在這個時代是有的,但製作方法多數掌握在道家與修仙之人的手中,其用途也僅僅是煉丹而已。
火藥,無論是製作還是材料的配比比例,對於李峻來說,真的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然而,有些東西,即便再簡單也有難的地方,那就是製作的工具,也可以說製造的工藝。
現代化的武器,無論是槍也好,炮也罷,李峻都非常熟悉,熟悉到了每一個零件。
然而,這些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零部件,卻是需要高品質的材料與精密的機床設備才能造出來。
在當下的時代,這些材料與加工設備是無法找到,也根本不可能研發出來。
因此,因地製宜地做點東西出來,李峻已經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有些東西會不會有用?會用到哪裏?李峻還不知道。他隻是想先有些準備,或許就會用上。
夜深時,裴瓔如常地半伏在李峻的胸前熟睡。
一支光潔白皙的手臂前伸在李峻的肩膀處,柔若無骨的纖手帶了些力氣,害怕失去般地把在李峻的肩頭。
李峻也沉睡在了夢中。
夢裏,他又看見了那道身影,那是一個身穿迷彩軍裝的女子。
李峻想要喊她,卻怎麽也喊不出聲。
就在李峻想要放棄,轉身離開之際,那個背影轉過了頭,李峻清楚地看到,裴瓔的麵容正在笑望著他。
窗台處,豆燈的火苗在空氣中發出了輕微的“啪啪”聲,一縷不易覺察的涼風透過窗欞的縫隙吹動了那一點桔黃。
燈火搖曳,在對麵如雪的白牆上,投射出了長長的倒影。
在夢中,李峻笑了起來,笑中帶了幾分失意,笑中也有些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