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四麵邊聲連角起(二)

坤寧宮。

香爐上燃燒著淡淡的青煙。

天氣漸冷諾大的皇宮之內,也就越發顯得冷清。

周皇後捏著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蹙著眉頭目光看著妻子的走勢,仿佛要看出下一步棋的活路。

“不下了,下多少盤你也是一個輸字。”

張嫣沒有落子,反手拿起身邊的一杯清茶,小口的喝著。

“不可能,下一局我一定會贏。”

周皇後倔強的不依道。

“還下一局,你的心思就不再棋盤上,你拿什麽來贏?”

張嫣好看的眉毛一挑,大大的圓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周皇後說道。

“要我說,你就不應該固安朝堂上的事情,哪怕是內閣首輔韓爌,你也可以當他不存在,隻要城防軍還在你的手上,守住京師就是最大的功勞。”

一旁伺候著的婢女在兩位皇後說著敏感話題的時候,就悄悄地退了出去,若不是田守新知道此地必須有人伺候著,他自己也不想待在這裏。

此時眼觀鼻,鼻觀心的低著頭,眼角的餘光看著兩位皇後,等著茶水沒了,立刻上去給添滿。

“在以前,那些大臣們總是說皇上這不對,那不對,可看了魏忠賢遞上來的消息,想的多了就發現,不是皇上不對,而是皇上幹出來的事情,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張嫣比周皇後監控線的時間多,琢磨人心的東西,自然就慢慢的學會了一點。

沒有人是傻子,曾經的天真,也不過是對某些消息的認知不準確而已。

“擋了某些人的財路?”

周皇後不解,這些人做官,難道不都是為了大明好嗎?

“能把五千多萬兩銀子,不到兩三個月揮霍一幹二淨的臣子,你能相信他們真的會為了整個大明付出一切?”

張嫣一番白眼的接著說道:“他們當中或許真的有為了朝廷,為了大明的,也絕對都是一小部分,而且這一小部分,還會被邊緣化,不但掌不了權,還有可能被人栽贓,你信不信?”

田守新忽然覺得自己應該和魏忠賢換一個位置,他寧願出去勞心勞力,也不遠聽這些讓他心驚膽戰的話。

若是今日的談話被傳了出去,兩位皇後絕對會沒事。

他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就看兩位皇後會不會幫他說話了。

畢竟那些儒生和大臣的口舌,可是能夠積毀銷金的。

“可駐紮在固安的袁崇煥也是來信說可以和城內的守軍,一起出城來一次堂堂正正的大戰。”

周皇後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袁崇煥給她的密信拿出來遞給張嫣看。

“信我就不看了,我隻知道一件事情,寧錦防線是他袁崇煥沒有守好,一個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建奴入關的人,可不是一個應該相信的人。”

張嫣也想看信中謝了什麽,可理智讓她覺得最好不要看。

想了想接著說道:“最好燒了它,就當它不存在,你我都不是能夠領兵的大將,能夠信任的也隻有王衝能夠守好京師。”

棋子被周皇後拿在手中,又撒進盒子,來回好幾次才似限定了決心。

“守信,你拿本宮的望遠鏡,起送給守城的王衝,告訴他,守城事宜他全權做主。”

望遠鏡是徐光啟送過來的,到目前為止本就不多見。

也算是她如今最心愛的玩物。

雖是玩物,可她從崇禎的口中早已知道,這種東西對於軍事可是相當於裝上了千裏眼,能在很遠的地方看透敵人的虛實。

說是神器也不為過。

“是!娘娘,奴婢告退。”

田守新此時心裏想起的竟然是魏忠賢的一番話:京師無憂,你我無憂,京師有變,你我完蛋,而京師的安危係於王衝一人之手,隻要王衝不倒,京師就會安然無恙。

心中暗道:到底是跟了兩朝皇帝而不倒的人,說的話果真大有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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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尚書陳新甲自從建奴兵臨城下之後,每一天都在借酒消愁。

可隻有真正的枕邊人才知道,借酒消愁是假,躲避插手軍權是真。

每一天內閣首輔韓爌的人,都會來此一趟。

目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他能做的就是潔身自好,不參與其中。

此時他的書房,滿屋子都是酒氣,中間一個小火爐,上麵也在溫熱著一壺老酒。

旁邊的小桌子上,也放著幾樣下酒菜,下酒菜少了有一半多,可杯中的就沒有下去半分。

陳新甲靠在椅子上,仰著頭樣瞧著房梁。

朝中的暗流湧動,他是知道的,自從韓爌辭了內閣首輔之後,就沒有安靜過。

“太貪了,五千對萬兩白銀,嘿嘿,居然能吃得下,也不怕給噎死。”

崇禎離開京城時,留下的抄家銀子,無論是去往遼東邊關,還是去往什麽地方,都不是從他手上經過的。

能夠越過他兵部尚書的權限,把銀子悄悄的給運走,除了韓爌不做第二人隻想。

可這人一開始接位內閣首輔的時候,還算老實,雖然辦事不是很給力,卻也不會貪汙受賄。

誰知皇上離開了,就像貓離開了老鼠窩,一隻隻蛇鼠都跳了出來,表示這些銀兩分了算了。

他們也不想想,皇上能換一次朝臣,就能換第二次。

能抄家一次,也能抄家第二次,分的再多,到時候還不是人家皇上的。

“利令智昏啊。”

陳新甲歎息一聲說道。

“是啊,利令智昏啊,老夫怎麽就股民心竅,敢做出這種事情呢?”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一會隨著推門聲響起,進來一人。

陳新甲聽到聲音身體立刻繃緊,隨後無可奈何的繼續躺下。

“韓大人來我府上不隻是有何貴幹?”

來人正是韓爌,進了屋子,立刻溫暖了不少,臉色也跟著紅潤起來。

“不知陳尚書覺得王衝如何?”

韓爌拿過陳新甲麵前倒滿酒水的被子,一點也不見外的邊喝,邊問道。

“知兵。”

陳新甲仿佛吝嗇語言,隻說了兩個字。

“是啊,知兵,想想多少名將都是從知兵開始的。皇上當真慧眼如炬,一眼就相中了這個人才,京營解散之後,也是留下了這麽一位。”

韓爌麵帶唏噓。

知人善用是君主的必備技能,可惜一念之差自己似乎斷了輔助明君的可能。

青史留名可是儒家多少人的向往,明明這個機會自己搓手可得,卻為了讓皇上重視儒生,生生弄出了一場大戲。

然而似乎,也沒有自己想想的這麽好。

“韓大人今日說了這麽多,我想應該是皇上派出的援軍到了吧。”

陳新甲好奇的接著問道:“我可記得到目前為止,前來救駕的援兵是一個都沒有,不知皇上派出的是那一路隊伍?”

全國的軍隊,哪裏有多少人,哪裏的隊伍能征善戰,他作為兵部尚書心裏一清二楚。

準確的說現在沒有那一支明軍,能夠正麵打敗城外的建奴。

“皇上的援軍還沒有到,而是原本就在防守喜峰口的孫傳庭他們還在外麵作戰。”

韓爌說著自己得到的消息。

陳新甲一愣,立刻坐直了身體認真的看著韓爌說道:“此話當真?”

“自然是真的,袁崇煥發過來的消息。”

聽到袁崇煥三個字,陳新甲不由得撇了撇嘴。

對這個人他是看不起的,倒不是說他商人的出身,而是他幹出來的事情,就不是一位領兵大將能夠幹的出來的。

那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搞法。

或許是距離太遠,對於朝堂上的許多東西,袁崇煥還沒有看的透徹,總以為現在的朝堂,還是原來的朝堂。

用老辦法,去處理新問題,絕對是會要命的。

“這次的消息是真的。”

韓爌見陳新甲不是很相信他睡得話,再次確定了一遍。

“真的又如何,他袁崇煥捅出來的漏子,別人在想辦法給他堵上,難道他還不樂意了,想要你老人家給出個注意?”

韓爌瞄了陳新甲一眼。

陳新甲一愣道:“還真是讓你給出注意?”

“出主意到是不是,他是想要最新式的火槍,據說正是有了這些火槍,建奴的鐵蹄才止步於薊州和通州一帶,沒有繼續擴散。”

“你想要弄給他?”

“不是我想要弄給他,畢竟安民廠是在你們兵部下屬,你應該有辦法吧?”

陳新甲自嘲的一笑道:“兵部早就沒有安民廠了,現在是皇上的兵工廠,而且那些技術都在道院,你要是想要我建議你去一趟西安府。”

“皇上真是胡鬧,這麽重要的國之重器,居然不放在京城這種安全的地方,他到底是想要幹什麽?”

韓爌一怒,有些莫名其妙的大發雷霆。

陳新甲見怪不怪的,吃著自己的下酒菜,對韓爌的裝模作樣看都不看一眼。

“你就不生氣,皇上可是正在拆分你的兵部,到時候兵部尚書,還不如一個小小的總兵,看你還有沒有心思喝酒。”

韓爌怒氣一收,恨鐵不成鋼說道。

“說了半天,也饒了一大圈,實際上你想要說什麽?”

陳新甲抬頭問道。

對這個老頭的節操,他已經不是很信任了,至於外麵吹噓的道德有多高尚,清如鏡,廉如水。

都是儒生們慣常用的忽悠人的手法。

他自己曾經也是受益者,就不想多做批判了。

“我想要朝堂上的六部尚書聯名上書兩位宮中娘娘,撤掉王衝的護城總兵,還有拿到火槍的製作方法。”

韓爌一身正氣的道:“這些東西必須控製在朝廷的手中,不能被皇上當做私品藏起來。”

陳新甲目露奇光,心裏這是一陣怦怦亂跳,知道韓爌似乎已經走到絕路上了,想要拚死一搏。

可事實上真有這麽容易?

陳新甲沉默良久才道:“抱歉了,我已經不是兵部尚書了。昨天我就已經辭去了這個職務。”

韓爌一愣,說道:“我怎麽不知道?”

一般情況下,辭去重要職務,是要經過內閣首輔的。

“當時你已經不是內閣首輔了。”

陳新甲目光平靜的說道:“另外,你也不用再派人前來看我到底喝沒喝醉,你們的事情,我不想摻和,你們也不要想著拉我下水。”

韓爌深深的看了陳新甲一眼。

他的表演在精妙,也騙不了和他一個等級的老狐狸。

到目前為止,他能夠拉攏到的全部都是侍郎這個位置,尚書一個都沒有。

“城中的食物快要不夠用了。”

韓爌出門的時候,忽然放出一句話,讓陳新甲瞳孔一縮。

城中的食物不夠用了,其實城外的食物也快要不夠用了。

本就連年災荒,許多百姓都是缺衣少食。

這次又迎來了兵災,那還活的下去。

流民在黃立極的見一下,被引導的正在向京城流竄。

而另一邊的灤州城下,盧象升和孫傳庭也是一籌莫展。

一路上想了許多辦法,卻沒想到一件事情。

阿濟格竟然把全城的百姓全部都驅趕出了城門。

天寒地凍的,上無片瓦,下無一張草席,就連吃食都是城內煮好的一些稀粥,隻能勉強夠這些人活命。

“這些混蛋,這城咱們還怎麽去攻打?全部都是流民,咱們隻要上去,肯定會被人圍著要吃的,一點隱秘性都不會有。”

盧象升仔細的觀察了好久,都想不出來怎麽才可以快速的突破城門。

“把帶來的那些建奴們都殺掉,既然用不上了,也就不要在浪費糧食。”

孫傳庭更加現實,別人能夠這麽對付大明的子民,他也可以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身後的小山丘後麵,一聲聲的悶哼之中,血腥味彌漫。

不一會親兵就前來報告說已經全部殺完了。

“咱們正麵進攻,都知道吳三桂在開平,所以咱們正麵的敵人會更加薄弱。”

“聽你的,還是用炸藥包炸門?”

“當然,這麽好用的東西不用可惜了。”

“萬一誤傷了這些平民怎麽辦?”

盧象升說的是那些躲在城門口避風的平民。

“放心,能夠在那種地方避寒的人,絕對是原本灤州城裏的惡棍,要不然不可能讓人怕的不敢接近。”

孫傳庭立刻就給自己找了一個絕佳的借口。

隻要大義站得住腳,打仗才能問心無愧,雖然這個說法很殘忍,可盧象升也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慈不掌兵他是知道的。

卻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情。

“劉希堯,上次就是你扔的炸藥包吧,膂力不錯,這次還是你來,事成之後許你百夫長的位置。”

盧象升清楚這人是來自哪裏,在洪承疇大白反賊之後,也有不少的能人被編入了隊伍。

劉希堯就是其中之一。

勇猛善戰,不畏生死,而且頗有頭腦,從一個小兵,已經連續經過了幾次戰役升到了什長。

再上一步,就是百夫長了,即便是到時候轉業道地方上去,也是縣城裏巡捕司的司長級別。

事實上,在曆史之中此人真的厲害,最後還在義軍當中混了一個“革左五營”的名聲,帶領著手下一萬多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