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衡陽雁去無留意(十一)
德格類從來都認為自己是勇敢的。
勇敢的衝鋒,勇敢的麵對箭雨而麵不改色,硬肝的麵對任何一種敵人。
可在巷戰中他輸得一敗塗地,最後能夠聚集起來的人嗎也已不足三百人。
於路上心膽俱裂的退出了永平縣,忽然想到這種利索的槍聲,就是在喜峰口,擋住了大汗去路的那一夥人。
當時他隻是站在一旁看熱鬧,反正死的人也是杜度的人,和他沒關係。
可真正的麵對之後才能發覺自己的無力。
仿佛他們的先祖,已經忘了而他們的存在,不在對他們護佑了一般。
“咱們失了城池,回去之後大汗一定會怪罪咱們的。”
其中一名親兵把“怪罪”兩個字咬的很重,德格類不一定會死,他們這些人卻是無法幸免。
“不會的,因為咱們的到了一種新的情報,隻要匯報上去,最多吃點掛落。”
他說的情報就是“玉米棒子”,對於火槍他們還能還擊,可對於玉米棒子,似乎就沒有什麽還辦法了。
在永平縣的時候,他不是沒有組織過騎兵作戰。
然而麵對的家國卻是讓他心膽俱裂,一個小小的“玉米棒子”落地,一個範圍內的騎兵都無一幸存。
就算自己沒有受傷,可戰馬也一定會受傷。
失了戰馬的騎兵還不如步兵。
最難受的就是,巨大的轟鳴,會讓戰馬裹足不前,成了火槍的活靶子。
另外一個就是不知名的兵器一下子轟開了城門,而未知的才是最恐懼的。
他們走的是東門。
一直往東就可以求助灤州的貝勒阿濟格。
想來看在同是上下級的關係,能夠拉他一把,其實仔細想來若不是為了防備還在開平修整的吳三桂兵馬。
也輪不到他在永平守城。
“咱們走東門出城,會不會是明軍故意給咱們留下的陷阱?”
沉默了一會的親兵忽然問道,查漏補缺也是他們的責任,可不單單是為了保護將帥的安全。
“兵法有雲:圍三缺一,懂不懂?”
德格類斜眼瞄了一眼,見到親兵一頭霧水,根本就不知道他說的什麽,心下決定回去之後就把這個親兵換了,什麽都不懂要他何用。
隨即還得意的解釋道:“就是漢人認為,全部圍著,咱們困獸猶鬥,怕是魚死網破,兵將死傷慘重,所以故意露出一個缺口,好動搖軍心,減少損失。”
這次親兵就聽清楚了。
可剛行出不過五百步,路過一個小土丘的時候,就聽到密集的槍聲從遠處傳來。
連人都沒有看到,隻見到一朵朵的青煙冒起,德格類就見到跟隨自己的那些人馬,一個個的躺了一地。
而他自己,也是被坐下戰馬給嫌犯在了地上。
一聲“敵襲”到底沒有喊出來,就被巨大戰馬,倒下的時候壓在了身上,換成了一聲慘叫響徹雲霄。
槍聲停下,山丘後麵露出了一個個腦袋。
“看樣子咱們是幹掉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廢話,還用你說,買看到人家的穿戴都不一樣嗎。”
“啊呸!真當人人都是常山趙子龍,穿不一樣的衣服,就是為了給自己樹立靶子。”
“嘿嘿,別把他和人家趙子龍相提並論,他不配,不過咱們的餓軍功來了。”
一夥人歡天喜地的上去補刀的補刀,俘虜的俘虜。
另一邊的衙門口上。
孫傳庭和盧象升瞧著一位披頭散發,不知疲倦的女人,雙手染血的拿著一把已經看不出樣子的剪刀,一下一下的紮著地上躺著的一具屍體。
“他就是李際春?那個女人又是誰? ”
盧象升問著身旁的知情人士,一位永平縣的本地人。
此地的府兵已經全部被皇太極他們帶走了,隻留下了平頭百姓維持著日常的城池運轉。
“是他兒媳婦,聽說還是他先給那個狗-日-的蠻子的,現在啊,全是報應。”
這名本地人一陣唏噓,怎麽看都有些幸災樂禍的嫌疑。
“那他的妻兒呢?”
盧象升好奇的追問道,見識的越多,對於某些文人的節操,就越是看不下眼。
“他兒子因為反抗被人活活打殘了,他媳婦被送去了蠻子營,據說隻待了一早上,就被扔了出來,最後和他兒子一起被蠻子們用炮轟成了肉泥。”
本地人說著說著就打了一個冷顫。
仿佛就這件事情,能夠讓他好幾年都睡不好覺。
“咱們俘虜了那麽多建奴,是不是也殺一些讓手下們解解心頭隻恨?”
盧象升從未有這一刻痛恨自己,為何要一開始做一位文官,到關外去打建奴不好嗎?
當然這種幼稚的想法,也隻持續了一下,畢竟當年整個大明是什麽狀況,現在站到了搞出也能夠一目了然。
那就不是他玩的轉的。
“腦子清醒一下,全殺了,咱們怎麽去灤州騙城?”
孫傳庭沒好氣的道。
“也是,剛剛那些死士們也說了,聽不懂蠻子的話,若是不會那個炸藥包給力,還真攻不下這座城池。”
盧象升不甘心也得暫時忍著。
“算算時間,粱甫和祖寬也應該攔下逃兵了吧?”
孫傳庭看向了東門,不由的說道。
“什麽算算時間?你要不是聽到了槍聲,算我沒說。”
盧象升立刻揭短,接著又道:“剛好咱們的火藥大部分給了洪承疇,現在也好補充一些。”
孫傳庭黑著臉,他自己隊伍建立的較早,當時各種內部構成還沒有完善,哪像盧象升,帶著的兵雖然打仗不咋地,可後勤管理真的不服不行。
遇水搭橋,遇山開路他已經見識過了,現在就連製作火藥,就能勝任。
雖然他也想要,可這種特殊人才真的不多。
給洪承疇分了兩個,要不是覺得打下了永平,可以進行補給,很可能一個都給盧象升留不下。
盧象升嘿嘿一笑,回頭趕緊吩咐醫療兵救人,雖然這次戰鬥受傷的多,還沒有人陣亡。
可也不能疏忽了救治的時間。
畢竟這些可都是經曆過戰爭的老兵,相對於付出的哪一點醫療費用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時間兩人都忙碌了起來,一人分管城防,一人分管後勤,小小的縣城,再次仿佛浴火重生一樣的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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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薊州簡直是風聲鶴唳。
皇太極不得已隻能放開對京城的圍堵,不但如此,還從通州調回了一些人馬,進行圍剿周圍的暴-亂。
“大汗,咱們需要趕快退出關內了。”
代善心有不甘的建議道。
入關的開局確實不錯,鐵騎踏破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繳獲了數不清的財物。
可戰線拉得越長,他們的攻擊力就越弱。
原本不需要後勤的騎兵們,在多了許多戰利品之後,就不得不臨時建立後勤保障。
可這種事情他們的經驗本就不足,若不是劫掠了一個施工隊,收獲了大批的大明文官,估計到現在還都是一團亂麻。
“遵化那個癬疥之疾,到現在還沒有平息嗎?”
皇太極最近也是忙的焦頭爛額,收獲太多,在自身的政治體係還未曾完善的情況下,幾乎所有的事情都要他來做決定。
那些底下的大小將官還能吃喝玩樂,可他作為滿人的大汗,可不曾放鬆過自己。
“沒有,不過應該快了,隻是臣接到了一些消息,據說西安府的小皇帝,已經派出了一萬人馬,正在往房山,良鄉那一帶趕來。”
“固安的袁崇煥隊伍現在還是沒有動靜?”
“隻見到過袁崇煥派人向京師傳遞了一些消息,到現在也沒有出兵的打算。”
“咱們這一次入關的收獲,都點算出來了嗎?”
“都弄出來了,那些文臣還是有用的,比咱們自己人算的快多了,不過他給了咱們一個建議,說是袁崇煥已經離開了寧錦防線,現在關外正值空虛,可以回去反戈一擊,擴展咱們的活動空間。”
這個方法,其實代善的心裏也已經籌劃多時了,可有時東西不能一開始從他嘴裏說出來。
“然後再讓袁崇煥尾隨咱們,一網打盡?”
皇太極抬頭看了一眼代善說道:“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挑起袁崇煥和大明的猜忌,隻要薊遼換了主事人,那才是咱們的機會。”
代善心頭一震,悄悄的低下頭,對於人心的揣摩,他還是跟不上這位滿人的大汗。
在自己和大多數滿人還想著多拿一點戰利品的時候,人家已經開始琢磨著怎麽拆解寧錦防線了。
“要不咱們給袁崇煥去一封私信?”
代善試探著問道。
“我收到的袁崇煥私信還少嗎?該打的時候一樣在打,不過可以告訴袁崇煥,隻要他能夠幹掉皮島的毛文龍,去了如芒在背的一根毒刺,我哦可以答應他立刻撤出關內,還給他一個大捷坐穩他的薊遼總督的位置。”
到底是皇太極,給人好處的時候,也當真大氣。
就連代善的眼中都是不可思議,心下細想,要是他來做的話,會不會舍得這麽大的投入。
“是不是覺得我給的太多了?”
皇太極哪能不知道代善心裏想的什麽?
“請大汗解答。”
“有袁崇煥的薊遼,才是有利於我滿人的薊遼,若是換一個鐵血軍人,咱們想要繞過寧錦防線怕是在做夢。”
皇太極一針見血的之處了最重要的一點。
第一次打大山口,兵臨喜峰口,繞道寧錦防線,袁崇煥會不知道?
然而第一次入關失敗,接著代善自以為抓住了機會,一舉打下了高台堡,袁崇煥難道依然會不知道?
再後麵的山海關是怎麽來的?
若沒有人開門獻城,他們也已經喜峰口的隊伍,堵在了遵化,還能跑到通州進而威脅京師?
怕真的是想多了。
遠在開平的吳三桂也已一蹶不振,每天不是醉生夢死,就是醉生夢死,整個開平的城防,都是他的手下自發的在運作。
而他的那些手下不是為了任何人,隻是為了自保而已。
另一處離著京師很近的固安,駐紮著大量的人馬。
而這些人馬之中大部分都是本地的遼人,眼看著自己的家園被建奴的鐵蹄給踏碎,卻不能出城一戰,心裏的憋屈可想而知。
可對於袁崇煥來說,這些都是小毛病。
隻要能夠達到他的戰略意圖,死個把人,他從來都不會放在心上。
自從皇太極解開了京師之困之後,每一天都有大量的信件,從京師發過來。
所有的信件匯成一句話,那就是趕緊把建奴趕走。
袁崇煥知道若是拚著兩敗俱傷,他是有機會把皇太極他們打殘的。
畢竟他的手下也有九千騎兵可以隨時出擊,可他要等的是宮裏的消息,不管是新皇崇禎,還是周皇後。
隻要有任何一人給他寫了信,那就說明一件事情,薊遼需要他,而他自己也會是在一個安全的界限之內。
可到目前為止,崇禎離得遠,或許信件還在路上走著,可宮裏的周皇後又是怎麽回事?
就算周皇後不懂事,朝中的大臣們應該懂事吧?
難道沒有人前去勸勸?
袁崇煥心事沉沉,表麵上且不露半點痕跡。
然而隻有他自己知道,若是時間再拖下去,皇太極他們可能要撤兵了,到時候一戰未起,隻是尾隨,他這個薊遼總督的位置怕是坐不住。
就在他還在拿自己做籌碼,想要更多的時候。
大明朝也有一些在他們眼中的“傻貨”可以不管不顧的上去送死。
李標就是這麽樣的一個人。
他是明神宗萬曆三十五年(1607年)進士,由於說話太過耿直,自己本身又很青蓮所以在整個大明的官場上,就有些格格不入。
於是已經到了不惑之年了,也才到了密雲的總兵。
其實在曆史之中,崇禎皇帝剛剛繼位的時候,就把他從一個犄角疙瘩給拉了出來,做了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到後來還任了短時間的內閣首輔。
而現在也不過是一位心憂國事,帶兵給京師解圍的老人。
從密雲出發,到薊州是他覺得最好的行軍路線。
事實上李標接到建奴打過來的消息,比洪承疇他們還要早一天,然而行軍打仗,對如今早已糜爛的軍隊來說,真的拉胯的可以。
第一次攻擊薊州就以失敗而告終。
此時的建奴們,逮不到四處亂竄的洪承疇的隊伍,可以外的逮到了李標的乞丐軍隊也是一個收獲。
騎兵對付步兵,不用說隻要一個衝鋒,打破戰陣,剩下的就是一麵倒的屠殺。
李標的隊伍現在就是這個樣子,失敗了不可恥,可失敗了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那就真的是在往絕路上走。
不是他老人家的兵法不給力,而是自己手上的兵,隻是個樣子貨,勉強嚇嚇人還可以。
就這還是他砸鍋賣鐵,才勉強湊出來的隊伍。
畢竟朝廷的餉銀,大部分可是都到了袁崇煥的手上,其他人能分到一點殘羹剩飯已經很了不起了。
“總兵,咱們是不是都要死在這裏?”
說話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顫抖的上手,抱著一杆比他還要高的多的長槍,麵色蒼白的看向周圍來回穿梭的騎兵。
“你怕死嗎?”
李標眼中的痛苦一閃而逝,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想把這麽小的孩子,編入隊伍之中。
想起這名叫做二蛋自己收為義子,賜名李持恒的孩子,就先到了那一年這個隻有十歲的孩子,一身爛泥的出現在他的麵前說:隻要給我一口吃的,你要我做什麽就做什麽。